从宫里出来,己经过了宫门下钥的时间,她是没有资格在宫道里乘马车的,宫道到御街还是有点距离的,只得走着出宫。
    楮铭透过竹帘,看朦胧的月光下缓缓走来的云舒,绯色的官服下,身量笔直如竹,那张足以让女子羞愧的脸那样淡然从容,似乎一张白纸,又似乎隐藏太多,让人读不懂,看不透。
    虽在这重重宫宇间,却像漫步松间般,宛如精魅从黑暗中披月而来,这京中的风流人物,她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楮铭别过目光,让裴越请了她同乘,云舒心中有点不平衡,这楮氏虽是名门,却也是前朝的事了,后来渐渐在平都的贵门中排不上号,楮铭的父亲更是个碌碌无为的人,从仆射的官位上下去后都是闲赋的。
    可人家运气好啊,楮家先出了个皇妃,再出了个武安侯,再次显赫起来,她好歹是云王府的世子,未来的云王,却活得憋屈多了。
    “刚才你不必那样说,本侯不缺这点功劳。”楮铭漫不经心的转动手上的扳指,那小巧的指环,通身的碧玉,无一丝杂色,是上等的玉种。
    云舒邪气的眨眨眼:“侯爷想必清楚,我扯上你不过是怕树敌太多,况且,有些事只有侯爷有能力做。”
    刚刚在书房,云舒奏明事情的同时,还把这次能杀阿拓靡一个措手不及全说成是楮铭的英明神武,先见之明,把他夸得像朵花儿一样的。
    不对,他可不就是朵花嘛…
    楮铭哧笑,拉他当挡箭牌这种事,说起来一点都不惭愧,很无赖,很云舒。
    “其他的倒也罢了,霍州县尉张镐,霍州的舆图绝不可能是他泄露的,把他从名单里剔除吧。”
    云舒愣了愣,张镐,这个人,不是当年挤掉楮铭父亲仆射位子的人嘛!
    这件事当年还闹得沸沸扬扬呢,楮铭的父亲任仆射时,私放印子钱,也就是放贷给百姓,大靖是严令禁止这种事的,他的事情被时任御史丞的张镐查到了,先帝震怒,而张镐曾受正德侯宋渊的提拔……
    官场互相倾轧再正常不过,所以,最后弹劾的折子上,除了楮铭的父亲楮敬斟,还有和正德侯府作对的许多人,楮铭自然在内。
    而当时,楮铭和云舒正在徐州郡平息匪患,云舒那时候初入官场,很需要立功来升迁,这监军的差事,还是宋渊争取来的,当时是胶着时刻。
    朝中传来了楮家的事,有人上奏说楮铭己不能再继续统领龙武卫平叛,先帝下令让他即刻回京,而此时回京,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只要有宋渊他们添油加醋,他将再无翻身之日,当时云舒听说要临时换将,也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咋的,竟然上奏给先帝让楮铭将功折罪,还说什么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
    现在想想,当年还真是太年轻了。
    后来怎么样她不太记得了,只知道他杀敌很卖力,仗打得很漂亮,她回京也被骂得很惨。
    后来楮家得势了,张镐这个人自然也被贬到了民风彪悍的霍州,云舒还以为,这次他要趁机公报私仇呢。
    见云舒一脸茫然的,楮铭挑开竹帘看着这月色下的长街,白日里人喧马啸的,夜里却能如此沉静,秋雾如烟,抚在人身上凉得很。
    他缓缓说道:“张镐这个人,出身寒门,为人却正直不阿,当年他的奏表里,只有我父亲而己。”
    云舒心虚的摸摸鼻子,感情剩下的都是宋渊加上去的,她这个好伯父,真是不放过任何打压对手的机会啊。
    车里陷入了沉默,只能听到车轴的轱辘声,车驾算不得宽敞,一晃晃的让他们不可避免的若有若无的靠在一起,楮铭身上的藻豆味和淡淡的酒味混在一起,不难闻,甚至有点特别,世家子弟都有熏香的,想来他不喜欢这些脂粉气,云舒别扭的往旁边挪了挪。
    好在马上到了朱雀街,武安侯府就在这,楮铭下了车,吩咐裴越送云舒回南湖里。
    楮铭立在檐下,看马车慢慢消失在月色中,眼前突然浮现起当年,他被污蔑,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在寒冬中策马飞奔几十里,追上他,气喘吁吁的说:“他们让你回去…咳咳…你就回去了吗……蠢货!等你立了功,再回去还怕什么……”
    她因此受寒病了,高烧不退,提前回了京城。
    等他带兵平定匪患,得胜归去,想把她曾说喜欢的,匪首的玉扳指送给她,却偷听到她在和正德侯府的郎君说:楮敬斟放印子钱是受他那小妾的蛊惑,其他人本就无过,彻查下来也不会受太大牵连,还不如卖楮铭个人情……
    卖他个人情!他当然知道宋渊构陷楮家,父亲是咎由自取,可是他以为,云舒是信他为人才仗义执言,没想到,也不过是卖他个人情罢了,当真看得起他。
    想要用心待一个知己好友,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抵不过追名逐利。
    他叹口气,掌心是那枚通体碧玉的扳指,喜欢这种东西,俗气!
    在花厅门口,就听到云述的笑声:“这么说,后来那个笨贼没敢摸钟咯!哈哈哈哈……”
    “是啊,阿玹料定他做了亏心事定然不敢去碰…咳咳咳…果然就是他拿了佛像。”是宋鹤轩的声音。
    “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说我编排我呢,说出来一起乐一乐。”
    云舒跨进屋里,就看见宋鹤轩在摆饭,云述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新做的药囊。
    宋鹤轩放下食盒,接过碗来给她盛饭:“正说起你当年在乾灵寺破的那件案子呢。”
    为圆当年的慌,老王爷让云舒每年要到乾灵寺寄居一段时间,十二岁那年,寺中有法会,有一件纹银打造的卧佛像在法会期间失窃了,这佛像是名家雕刻孤品,十分贵重,住持还报了官,将众人都扣了起来,可法会当天鱼龙混杂,能接触佛像就有十几个人,案子破了几日都毫无头绪。
    云舒计上心来,她让知府把那禅房里的大钟用黑布蒙上,告诉他们自己得到被窃佛像的感知,小偷去摸了钟,佛祖就会显灵让钟响起来,然后让他们一个个走进去摸钟,等人全部出来后,云舒让他们打开双手,果然有一个人的手上干干净净,而其他人双手都沾满了墨汁,下令将那个手上干净的抓起来审问,果然找到了被他藏起来的佛像。
    “兄长,当时若那个贼和其他人一样去摸钟了,你又如何做呢?”
    云舒一边在婢子端来的温水中净手,一边说道:“也就赌一把咯,他既然来法会,有可能是个信鬼神的人,偷了佛像心虚,害怕去摸涂满墨汁的大钟,自然会暴露了。”
    当年她才十二岁,因着这件事,还小燥了一把呢,也算是为她后来顺利进入御学铺个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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