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微微挑眉,“哦?”
    谢文纯坚定道,“儿子志不在此,妾室徒乱家宅。”
    “我看倒是被表妹迷了心去吧。”崔氏轻笑道,“你院子里的事,我就不管了,吾儿心中有数就好。那两个小姑娘我会帮你看着,放心吧。”她深知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之前懵懵懂懂的时候她可以往儿子房中送丫鬟、纵容爬床,如今谢文纯主意立了,再做那些事情只是徒惹不快——更何况,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如今长孙也有了,随他们去吧,只是希望楚娇这一胎还是男孩才好——明光身子还是弱了点,以备不测。
    随着江东乱局平定,在五家叛乱之中颇有战功的易行止回京论功行赏,而令人困惑的是,他仅仅获封一个值礼郎的四品闲职,京中传言,是太后向皇帝特地要求的——这是记恨着当年易北寒的事情呢。而此时,事情中心的易行止正同谢文纯在京郊打猎。
    “中了!”易行止扬声大笑,“文纯,这次是我夺了头筹!”
    “行止兄神乎其技啊。”谢文纯配合的作出羡慕状,他骑射功夫也就摆摆花架子,不比易行止家学渊源、文武双全。
    自有下人把易行止射中的野鹿抬起来放在备马上,谢文纯同易行止放慢了马蹄,边走边聊——本来也不是为了游乐出来的。
    “文纯,皇帝……真的一病不起了么?”他这番入京,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一应是由内阁处理的。易行止虽对太后耿耿于怀,但对于皇帝还是颇为忠心的,听说皇帝病重十分忧虑——国无储君,皇子年幼,乱象将生啊。
    “病,是真,只是还能拖两年。”谢文纯是从舟南那里知道的消息,没有避讳的告诉了易行止。
    易行止也是冰雪聪明之人,一下子明白过来皇帝故作不久人世是为了考验,“只两三年?”
    “病在沉珂。”谢文纯低声道,“已是极限了。”
    易行止没有问谢文纯哪里来的消息,转而忧虑道,“文纯,我听说你和七皇子走得很近……”
    谢文纯灿然一笑,“我这也是没得选,行止兄,改日还要也为你引荐一番。”易行止和王党是积年的不豫,不可能投九皇子。
    “文纯,我是皇帝的臣子。”易行止却有些冷了脸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那种情况发生,我也会尽力辅佐。”
    谢文纯却充耳不闻又下了剂猛药道,“那当年伯父的事情呢?太后身体如今可康健的很,只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文纯!”易行止急声道,“怎可如此不敬!”
    谢文纯嗤笑一声,“我同你不同,行止,皇帝是天子,太后却不过是生了个好儿子,我忠于大晋,却不是忠于什么人。外戚擅权,这是一定要除的弊端!当年伯父因此身死,行止你官越做越大,怎么胆子却越来越小?”
    易行止阴着脸,却不发一言。谢文纯接着道,“王阁老清明扫墓之时,被人看到似有望气之状……行止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望气,望的自然是龙气,这便是说王阁老有心篡权夺位。那负责望气的道士,在青楼里喝醉了酒,谢文纯知此事已有大半月了。
    易行止从自己思绪中抽离出来,有些心痛得看着谢文纯道,“文纯……这些事情,无外乎党政,于国于民何益?又有什么意思呢?”
    谢文纯泰然道,“高位理应能者居之,只有到了那个地方,才能做想做的事。”他对易行止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相信易行止不会走漏出去。
    易行止摇头叹息道,“王阁老……虽是外戚,这么多年来也是尽心尽力,无卖官鬻爵之事,无侵田霸女之实,虽有打压大臣之事,但大事上拎得清,即使是我在江西时军中用度也无克扣。至于太后……风烛残年的老人,自有天命判断。文纯,此事你找别人吧。”易行止父亲的事情若放在谢文纯身上,即使太后老了也非得往死里整不可,这从韩江裴事情上也可以看出来。但同谢文纯对皇权并无多大敬畏不同,易行止却是从小受的忠君爱国志向,这种决定,也是自然。
    谢文纯要斗倒王阁老并非非易行止不可,他不过想试探一下易行止,闻言轻声一笑,“也罢。”
    易行止犹豫一会儿还是对谢文纯道,“文纯,我们那有句土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弄权并非长久之道啊,为何,不能光明正大争上一争呢?”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发现好友自谢松去世后就同当年书院那个虽聪敏却不失热血的少年不同了,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心思深沉。
    谢文纯忽得一笑,“行止,多谢你。”他上前给了易行止一个拥抱,“只是我心中有些无缘由的不安,这个时间,我等不及了。将来文纯哪天遭天谴,进了大牢,还烦行止兄送壶好酒。”
    真是倔强,易行止心中道,他在急什么?一向理智的文纯,竟开始相信直觉了?却也被谢文纯把话堵没了,无奈道,“我只怕在牢中陪你呢。”这话未经思考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说完后易行止也没意识到不妥。
    谢文纯却真正笑了起来——行止说不掺和,可若事涉自己,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足矣。
    贺榕贺笔架——谢文纯当年的座师之一,现今的御史中丞,又搞了件大事情——弹劾当朝王阁老,任人唯亲,打压大臣,更居心不轨行望气之事。病着的皇帝看到奏折大怒,鲜有的来到金銮殿朝会之上当场让锦衣卫将那个望气的道士缉拿过来审问。
    “圣上,草民所言句句是实,如有妄言,天大雷劈!”这道士叫张衍,之所以这么听话是因为他心爱的女子燕舞在谢文纯那里——当然他并不知道,“出淤泥而不染”的燕舞姑娘本就是那个阴险可怕的小谢大人的人。这个在民间颇有声望的道士,倒是个痴情种。
    王阁老一脸铁青,“你!你血口喷人!圣上,此人信口雌黄,当斩首示众!”他是请了张衍看风水,却仅仅是看风水,并无望气之举。
    张衍把心一横,“圣上!王阁老还曾向臣询问厌胜之术!”
    皇帝脸色阴沉,缓缓道,“清者自清,程年,去王阁老府中查一查。”程年,是新任的锦衣卫大阁领,他是花朝留下名单中的一人,面相忠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之人——他把宝,压在了小谢大人这一边。
    整座大殿鸦雀无声,除了谢文纯,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而谢文纯,则在暗暗观察七皇子和安阳公主的表情。七皇子欣喜之色虽强自按压,仍被谢文纯看出些许端倪,而安阳公主则眉头轻蹙,面色沉重。这些事情,谢文纯没同他们说,即使是借势,这种力量、这种野心也不该由臣子掌握,说出来惹人猜忌。整件事情最难的环节就是如何正确使用贺笔架——好在他虽说无欲则刚,但驱动正义之人最容易的就是用正义,谢文纯只是让张衍向贺榕府上一跪,后面的事情就都是贺榕自己查出来的了。
    程年一身戎装匆匆而反,跪地呈上一个被针扎着的草人给皇帝——看草人衣服,还是明黄色的。
    皇帝阴沉着脸,这草人明明白白是老七的样子!程年又补了一刀道,“王阁老府中有□□三十,火油五桶。”
    王阁老只觉眼前一黑,是谁,是谁在害他?锦衣卫程年为何如此黑白颠倒?难道是皇帝?他徒然跪地,张了张嘴却没什么好说的,一时间老泪纵横——皇帝啊,你为何偏心至此!小九他,就不能有一点机会么?身为九五之尊,怎能因对后宫女人的宠爱擅定皇权归属?贵妃娘娘当真惑主!既如此,又何必搞什么二皇子共理朝政?
    就在皇帝要开口之时,殿门口传来龙头拐杖触地之声,“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楚娇害怕不敢说,不逼到份上能憋一辈子,谢文纯完全没有一夫一妻的观念,需要被动。好权不好美色加上感情到份了,是先决条件。and行止是忠君爱国的典型士大夫,忠君爱国;但是文纯有能力有野心有权力欲,他的忠诚只会给圣主。文至此处两对呼应——行止文纯,楚娇沈莜,见仁见智吧。下章,换皇帝~~猜猜皇帝怎么死~
    第76章 帝薨
    群臣各怀心思,望向殿门口。只见老迈的太后身着灰布麻衣,满头华发只插着一根木钗,拄着龙头拐杖一步一顿的走上近前——不像个太后,倒想寻常人家的老太太。然而经历过当年太后把持朝政的老臣们都知道,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老太太,当年掀起了多少风雨。
    “皇帝啊,我听说,阿王他做错了事,怎么回事?”太后颤巍巍的道。
    皇帝从御座之上下来,扶着太后坐下,“母后,王浒行望气、压胜之术,我们正在议这件事。”一句话,就给王阁老定了性,映衬的王阁老越发面如死灰。
    太后淡淡的看了王阁老一眼,慢悠悠道,“这才多久?事情就查清了?皇帝,不要太急躁吧。”
    皇帝见太后直言他的不对,脸色有些下不来,旁边自有见机快拍皇帝马屁的,“太后娘娘,王大人压胜心怀不轨,认证物证俱全,何来仓促之说?陛下圣明,当断则断。”
    太后把脸一沉,“你是腾远?倒是牙尖嘴利。”
    太后一口倒出那小官的名字,皇帝的眼睛似乎又深了一分,谢文纯在心中暗叹一声太后失算了——皇帝厌恶后宫干政,清算王阁老也是有那么几分由于和后宫牵连太深的原因。
    果然,皇帝微微一笑道,“母后年高体迈,还是回去静养为好。”
    王太后脸色就撂下来了,“怎么?你们,都嫌我老太婆碍事?”
    安阳公主笑着挽住了祖母的手,“祖母,若是清者自清,父皇定会与人清白。我们回后宫吧,阳儿听了这么久,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听的。”
    安阳收到皇帝一个赞许的眼神,却在此时九皇子忽然叫道,“皇祖母,我也要和你走!”
    太后把脸一沉,“你在这里听着!”
    九皇子惶急道,“我不要!”拉扯住太后的袖子,仿佛拉住最后一根稻草。王阁老跪在朝堂之上,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大厦将倾。
    安阳公主正要把九皇子劝开,七皇子却上前行礼道,“父皇,容儿臣同九弟告退,送皇祖母回宫。”
    皇帝见老七倒是个能当事的,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却道,“老九不是想去么?让他去,你在这里呆着。”
    帝心属意七皇子!这个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天京,而关于七皇子傅的人选也很快定了下来——这块馅饼,竟然落在了前太子傅邹青的头上。有心人自不认为这是皇帝如诏书上写的那般肯定邹青人品才学的那么简单,除了声望,邹青与群臣最突出的不同就是他参与了新政改革——这也意味着,皇帝希望新皇能贯彻他的遗政,善始善终。
    如今七皇子同太子之位一步之遥,安阳公主府上却没有什么宾客如云的状态,一应拜帖,都被安阳拒了,独独邀了谢文纯夫妇来。
    楚娇此时身孕还看不大出来,却被谢文纯小心扶着,来到厅房之内。“娘子,这里有个凸起,小心些。”
    “嗯。”楚娇低头藏住浅笑,怕被人看到笑话。
    安阳公主还是听见了,“你们这对小鸳鸯,可真是让人羡慕呢!”挽过楚娇的手臂,领着她坐下。
    徐临溪早迎出来,“子珩,你来了!”遇到这样的喜事,徐临溪还是那副有些闷闷不乐的状态。
    谢文纯点了点头,“临溪兄。”自同徐临溪叙旧。近日来,他同徐临溪的关系似乎总隔着一层,尤其是谢文纯同公主议事而徐临溪总是被支开时。
    今日也不例外,酒过三巡,安阳公主借口不胜酒力推说出去了,谢文纯也随后离席——很明显,安阳公主有话同他说。
    他们不知道的是,房间中徐临溪“呵呵”笑了一声,对楚娇道,“他们感情好,你不要多想。”
    楚娇自是明白其中利害,却听出了徐临溪语中的酸意,有心想试探一下徐临溪是怎么想的——在和谢文纯长谈后,她行事间也渐渐放开手脚。“夫君和公主走得近,妾身身为女人,还是有些羡慕的。”
    徐临溪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同类的那种欣喜,他喝了口酒喃喃道,“弟妹,着啊!你是女人,倒还好,我一个大男人,被困在公主府,真是……唉!”
    楚娇微笑着,为徐临溪续酒,“驸马爷何出此言?我们两家亲近,不说二家话,如今公主府水涨船高,还请耐心些,过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段时间,也就好了。”这也是谢文纯和她说的,被楚娇照搬了来。
    “呵,我做驸马这么多年,何时放开手脚过?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唉,不说了。还是子珩有福气,娶了弟媳你这样温柔贤惠的妻子。”
    安阳公主就不温柔贤惠了?楚娇心觉再试探下去怕控制不了火候,推说头晕也避了出来。却见沈莜正一脸忧色站在廊下,“嫂子!”
    楚娇欣喜迎上,“沈姐姐怎么来了?”
    “我来找公主殿下,听说你们在这里,殿下呢?”
    谢文纯同安阳公主此时正在廊中漫步,嗅着花香,安阳公主犹豫许久还是道,“子珩,我今日找你,不为公事,是为私事。”
    帝皇之家有私事?虽说如此,谢文纯还是点点头关切的作倾听状。
    安阳公主轻声道,“如今,七弟已是大势所趋……只是九弟,虽非同母所生,却总是有那么一份血脉亲情,如今……生出了怨怼之意,本宫,不,我害怕他做出什么事来,真弄得血脉相残。”
    谢文纯把王党弄残就收手,并没有对个小孩子不依不饶的意思,只是公主难道猜出来他动了手脚么?这种事情,何必同他说?谢文纯面色不变,轻声道,“公主仁厚,既是如此,不如早些管教,孩子年纪小易被挑唆也是有的。”这就是建议安阳先下手为强断了九皇子的人脉,另一方面说,也是防止他做出让人“不得不惩罚”他的事情。
    安阳蹙眉点了点头,“子珩说的是,但愿九弟不会太怨我。”
    谢文纯心中道既是决定要做,还思虑半天和他说一遍做什么呢?果然,安阳公主还有后文,“今日,七弟有些……轻狂,已经有大臣弹劾了。”
    弹劾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海笔架,说七皇子聚众饮酒、结党营私。安阳公主说这话除了陈述事实外,也点出了七皇子如今有了更多的支持者,同她有些远了的事实。
    谢文纯微笑道,“沈师妹还在,定会照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安阳公主只是同谢文纯通个气,闻言点点头——这年轻的权臣,倒没同那些人一样一窝蜂的讨好七皇子,“七弟倒是很听阿莜的话。”
    此时楚娇同沈莜俱寻了过来,沈莜也没避着谢文纯夫妇对安阳公主道,“公主殿下,七殿下在街上见一有家室的妇人,勾了魂似的一定要纳入府中!那妇人夫君是进京赶考的士子,竟将他妻子直接送到了七皇子府!谁劝,七殿下都不听!”
    此时正值春闱,各地举子云集于京,自有那么几个喜欢钻营附利的。安阳公主俏脸寒霜,匆匆向谢文纯告退——教训七皇子去了。沈莜向谢文纯点点头,随之而去。
    回到谢府,楚娇把从徐临溪那里试探来的话同谢文纯说了,谢文纯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娘子做得很好。”
    楚娇略有羞涩道,“能帮到夫君一点,娇娇就知足了。”
    谢文纯微微一笑,“那娘子教教夫君,安阳公主为何不许徐大驸马出门交际?”
    从女人的角度,得不出来答案,楚娇想了想,道,“是不是驸马太……急功,公主怕惹出祸事?”她知道有的男人总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却没那个能力,而作妻子的往往就要费脑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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