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了朝,安阳公主笑着对谢文纯道,“谢侍郎,圣上有请。”
    是谢文纯托安阳向皇帝转述这件事情,并言有要事相禀。谢文纯回礼道,“有劳殿下了。”
    今日是大朝会,也就是说,王公将相等没有实职的人也回来,其中就包括驸马徐临溪,他看着谢文纯和自己妻子远去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正巧旁边有两个官员窃窃私语道,“安阳公主和谢大人关系不错啊。”
    “嘘!”
    徐临溪脸色更黑了几分,拂袖离去。待他走后,其中一名官员接着道,“安阳公主那般人物,怎么驸马如此普通?”
    “徐驸马当年也是榜眼,还是有些才学的。”
    “得了吧!谁不知道那是皇帝为了让他尚公主送的?更何况,和小谢大人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我和你说啊……”
    谢文纯走在路上,对安阳公主致谢道,“多谢公主殿下了。”
    安阳公主笑道,“芊熙也算踢上铁板了。”入宫之前,谢文纯就派人同安阳公主说过今日有重要事情要呈报陛下,安阳公主也想提前问一问,“父皇也许还会问其他问题?”
    “文纯还要向陛下请罪。”谢文纯道。
    安阳公主淡笑着眨了眨眼睛,谢文纯心中有数就好。
    入了后宫,皇帝依旧半躺在床榻上,一副随时会咽气的样子。
    “臣谢文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文纯叩拜在地。
    皇帝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免礼。谢爱卿,有何要事啊?”
    谢文纯跪地不起,叩首道,“臣,有罪。”说着,脱下官帽,“臣权力熏心,涉青楼五十七家,打探消息,妄自弄权,请陛下治罪。”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淡笑道,“谢阁老当年都没何朕这么坦诚。”
    安阳公主惊诧无比,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多大一张消息网?谢文纯为何直直说了出来?
    谢文纯再叩首道,“臣只愿陛下知晓,镇北王已有反意!更在昨日,芊熙郡主……引诱微臣,与其犯上作乱,为其内奸!臣,虽权力熏心,却不能做不利大晋之事,还望陛下早生警惕,臣,虽死无憾!”
    皇帝如鹰一般的眼神紧紧盯住谢文纯,良久哈哈一笑道,“谢爱卿做些小生意,有什么大不了?来人,带芊熙郡主!”皇帝在干凉,自有其消息渠道——他装作不就人世,就是为了引出如镇北王这般的牛鬼蛇神,好为幼子清除反臣铺路,谢文纯的坦诚,让皇帝心中大悦——这年轻人虽说有野心,但忠于大晋,忠于自己,很好!
    安阳公主笑道,“谢大人,起来吧,父皇不怪罪了。”
    也不知谢文纯用了什么法子,明明不紧张却憋出了一身汗,皇帝和安阳公主内心都一叹道是个纯臣,他们不知谢文纯其实是偷偷咽了块辣椒。谢文纯叩首不起,嗓子微微哽咽道,“陛下圣恩……臣无以为报,臣弄权,实在是……当流逐千里。”
    皇帝微笑道,“谢爱卿,我今日赐你一道旨意,于大晋各地设寻风处,探查民意,每月上报!”虽说可以借机从谢文纯手里要过来消息网,但皇家经营青楼终究不太好,更何况谁也不能保证谢文纯是不是甘心或者藏几首——皇帝自信,不过几家收集消息的青楼,完全不能动摇他朱家的绝对统治,既如此,不如给谢文纯个人情,换他的忠心,将来,也能忠心耿耿辅佐自己儿子。
    谢文纯眼中泛起泪花,“圣上……”他砰砰叩头,仿佛非如此不足以发泄出心中的感激。
    芊熙郡主进得屋中,仍是一脸笑意,“皇伯父,您叫芊熙?”也不行礼,就去为皇帝捶腿,看也不看跪着的谢文纯一眼。
    皇帝也笑呵呵的,“芊熙啊,听说你昨日被花扎伤了?疼不疼?”
    芊熙郡主娇滴滴一笑,轻轻戳了戳皇帝的大腿——安阳公主在旁怒火几乎压抑不住了,“皇伯父,你看看,现在还有些红呢!”她俯身前倾,让皇帝看个仔细,似无意露出胸前的白腻。
    皇帝一笑,“还真有点。芊熙啊,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个好婚事。”
    芊熙郡主旁若无人的抓住皇帝衣襟,“皇伯父不要芊熙了么!不要,不要嫁人!”
    谢文纯在下面听得目瞪口呆——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皇帝口气依然很和煦,“怎么会不要芊熙呢,我很喜欢你,还要收你作义女。突厥的鲁鹰可汗英武不凡,也勉强配的上你了,七日后,伯父亲自为你送嫁。”
    芊熙郡主脸色煞白,鲁鹰可汗已经七十多岁了,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比她父亲年纪还要大,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被如此对待?她怔怔转向跪着的谢文纯,忽然尖声道,“皇伯父,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他?不要,不要信他,他,他居心不轨,暗中打探情报!”
    皇帝轻轻把眼睛闭上,“出去准备准备吧。”
    芊熙郡主被几个太监拽了出去,谢文纯隐隐听到她尖声大笑,但随即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安阳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
    皇帝微笑道,“镇北王所在的干凉同突厥离得不远,鲁鹰可汗也会好好对芊熙的。”镇守边关十余年,镇北王手里不知染了多少突厥人的血,芊熙郡主——如今改叫芊熙公主了,一定会被鲁鹰可汗“好好对待”的。
    谢文纯即使料到皇帝会借机发作,也没料到出了个这样的狠招。他再次叩首道,“陛下,虽说镇北王同突厥对抗十余年,但丧心病狂之徒,为了利益只怕什么都干的出来……”这是暗示皇帝,小心镇北王同突厥勾结。
    “是啊,父皇,此事不得不防。”安阳公主道。
    皇帝淡淡道,“他敢反,李家就是他的下场。”陇西李氏被屠了族,照顾谢文纯,皇帝没有说‘五家就是他下场’。
    谢文纯背上是真真有了一丝凉气——在皇帝心中,天下皆可为棋么?那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又该怎么算?但同时,他竟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手笔,以天下为棋,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谢卿啊,这些小事,以后让安阳带个话也行。”皇帝装作不经意道。
    谢文纯声音竟然带上了点委屈,“还是要陛下知晓,臣才能稍减愧疚。”
    “父皇别打趣安阳了!”安阳公主心中一惊,父皇这是怀疑她擅权了么?只是哪有又要二子斗,又不许人结交大臣的道理?
    皇帝呵呵一笑,“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朕现在就想啊,幸亏当时没有把你指给谢爱卿,不然朕可就失一良才了。”
    谢文纯心绪电转,随即下定决心猛然抬头作一脸不可置信状,“当年,当年圣上——?”
    皇帝有些不明就里,还是道,“当年朕考虑过你啊,谢爱卿。”
    谢文纯作失魂落魄样,悲痛看向安阳公主,把安阳吓了一跳,谢文纯随即低头低声道,“臣,失礼了。”声音中,说不出的黯然。
    皇帝心中一动,这谢文纯刚才没控制住情绪,难道他默默爱慕自己女儿?想到这里,他对谢文纯占了七皇子一队的不悦几乎消失了——年轻人嘛,总是容易被爱情这种东西左右,如此看来,他倒不是为了投机弄权,自己之前恐怕错怪他了。想到这里,皇帝笑得越发和蔼,有心赏谢文纯些东西,“谢爱卿为国立功,朕也没什么赏你的,赐你两个美人罢。春柳,画蝶,去服侍谢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老谋深算,在下很大一盘棋~下章文纯夫妇要有事情了
    第75章 问心
    听皇帝要赐宫女,谢文纯连忙拒绝,“圣上,微臣惶恐,不敢担此厚恩。”
    皇帝微微一笑,“谢夫人不是有孕了么?放心,即使女人善妒,朕赐给你的,还敢说不么?”
    谢文纯有些尴尬,这皇帝对大臣的事情也太了如指掌了些,皇帝从男人的视角来揣度谢文纯不是没有道理,但身为九五之尊后宫佳丽如云的皇帝自不能理解谢文纯对楚娇的爱重。
    谢文纯刚要继续推辞,却见安阳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他垂下眼眸叩首道,“那臣谢陛下天恩。”
    安阳公主同谢文纯一同离开皇宫,她低声对谢文纯道,“小心。”
    谢文纯只觉身上似有冷汗流下,皇帝的疑心果然重,他尚遭此忌惮,那其他大臣呢?皇帝的力量,又到底有多大?“多谢殿下。”
    安阳公主见谢文纯发白的脸色心中轻叹,这一叹,是为了谢夫人楚娇那难以掩饰的满眼的爱意,转身登宫车离去。
    春柳、画蝶俱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更难得的是一身气度不凡,谢文纯出府时孤身一人回来时却带了两个宫装丽人,楚娇嘴唇微微发抖,“夫君。”她已听说了皇帝赐夫君妾室,在寻常人家是无上的尊荣,在她这里却是晴空霹雳,心痛几不能自抑。
    谢文纯上前挽住楚娇的手,却有些不敢和她对视,转向春柳画蝶道,“夫人有孕,平时有事情就不要拿来烦夫人了。”
    春柳、画蝶并无傲气,娇声对楚娇下拜,“妾身见过夫人、”
    楚娇嘴唇发抖,好不容易挤出“免礼”二字。谢文纯挥挥手让冯风带这两个麻烦下去安置,揽住楚娇肩膀来到内室。“娘子,你听我说。”
    楚娇低头,“夫君,我知是圣上赏的,会好好对她们的。”
    谢文纯低声道,“娇娇,她们二人是陛下因疑我特地安□□府的,今后若有事情俱是做戏。”
    楚娇听了谢文纯的理由心中一惊,“皇帝疑你?”
    谢文纯轻微点头道,“娇娇,你想,那些青楼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但白云商社呢?出海的花朝父子和沈兄弟呢?锦衣卫的交情呢?甚至是,父亲当年遗留的事情呢?皇帝有心查,我们就要伪造一份答案。”
    楚娇有些害怕,“那生意怎么办?夫君,你会不会有事?”
    谢文纯道,“白云商社……我一会去同母亲说,先交给舅舅代管一阵吧,大概,一两年。”钱财他并不十分看重,反正青楼生意过了明路,消息才更为重要。“无事的,皇帝并不是特意调查我,不过随便布局罢了,没什么大事,不要怕。”
    楚娇点点头,她逐渐镇定下来,想起了别的事情,轻抚小腹道,“夫君……那春柳、画蝶,你要……如何做戏?”
    “我打算大加宠爱,故意让她们接触到书房关键的文献,当然,是改动过的。”谢文纯自然而然的答道,心中还颇有些小得意。
    “大加……宠爱?”楚娇轻轻重复道。
    谢文纯见楚娇神色有些不对,补救道,“等将来那天……想把她们赶出府都随你。”
    楚娇见谢文纯完全没明白过来,眼中发涩本想夺门而出,却生生忍住了——这次,她要争取,她是他的妻,她有平等说话的权力。“夫君,愿不愿意听听妾身的想法?”
    “怎么称上妾身了,娇娇,表妹,娘子。”谢文纯笑道,“娘子说。”
    楚娇嘴角轻轻翘起,是啊,她不但是他的妻,还是他心悦之人,有什么不敢说的?“夫君……我不愿,你近她们的身。”不待谢文纯说话,楚娇凭心中一口气飞快说道,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京中贵妇皆传我善妒,母亲也言我失之大气,但夫君,一想到会跟别的女人分享你,我的心就像碎开一般,我不愿,我不愿啊夫君!”她紧紧握住谢文纯的手,生怕被甩开,没有感到谢文纯的抗拒,楚娇稍稍安下心接着道,“人言三从四德,可是表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对抢走我夫君的人雍容大度,做不到一视同仁抚养妾室生的孩子!我,我赶走翠翘她们,我打压那些丫鬟,我就是这般善妒、小气、失德……”
    “可爱、真实。”谢文纯轻轻擦去楚娇崩溃流出的泪水,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原来娇娇想要的是这个,怎么不早说呢?”
    楚娇愣愣不能言,他没有愤怒,没有埋怨,眼中唯有怜惜。谢文纯温柔道,“那么多次欲言又止,我还以为我的娇娇想要天上的月亮呢。对不起,我没能想通透,娇娇,憋在心里难受很久了么……对不起。”他心细如发,早注意到楚娇有心事,只是无论如何问不出来,如今才明白过来——她所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楚娇只觉眼前有些晕眩,随即是巨大的甜蜜和不可置信。谢文纯揉了揉楚娇有些蓬乱的头发,“以后有难过的事情,都别憋着了,这种容易解决的事情夫君帮你。”
    楚娇回过神来,又哭又笑的啜泣道,“才,才不是容易解决的!”把脸靠在谢文纯怀中,痛哭出声——他人的闲话,婆婆的施压,府中下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眼光,明光出生后才好转一些,可依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谢文纯轻笑道,“我不碰她们,也不会碰别的人。女色,不就是那些东西,愚人才沉缅乱智,我有天底下最爱我的女人在家中,才是他们要羡慕的。”
    楚娇语带哭音道,“我会老的!我会老的!”
    谢文纯轻吻一下她红肿的眼皮,“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娇娇,信我。”
    楚娇只觉灵魂都被谢文纯闪亮的眼睛吸了进去,奇异般的,所有的重压和惶恐都不见了,破涕为笑。
    崔氏得知了皇帝赐下来两个宫女,防范之心大起。谢文纯来到崔氏房中将事情一说,崔氏点点头道,“我猜也是皇帝想查探什么,我儿打算怎么做?”
    谢文纯道,“儿子打算用自身魅力让这两个女间弃暗投明。”自身魅力云云不过是开玩笑,谢文纯想着无非威逼利诱两条——也许还有□□?
    崔氏嗤笑一声,弹了儿子一下,“胡闹。我看简单点,宠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去书房看看不就好了?”正是谢文纯原本的思路。
    谢文纯正了正神色,道,“娘,我只想要娇娇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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