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那年应该是七八岁了吧?”谢宁想了想:“记得不太清楚了。”
    皇上虽然不知道谢宁为什么会提起近十年前的往事来,但却觉得她的话很动听,吸引他想知道后面的事。
    “这三天里头,舅舅还和人交上了朋友,那是一位告老回乡的老先生,舅舅和他很说得来,两人下棋,品茶,还不知从哪儿借了鱼竿蓑衣,非要出去垂钓。冒着雨去的,一条鱼没钓着,还把身上淋湿了……臣妾那天也跟着去了。渡头下着雨,那天一个人都见不着,一条一条船都泊在那儿不动。回来以后舅母生气,说舅舅就会领着我胡闹,逼得我们赶紧换衣裳喝姜汤。”
    “后来呢?”
    “第二天天放晴了,大家就纷纷退了店出门,各奔东西了。我们一路背上,那位老先生是南下,此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谢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
    那件事明明她过后很快就忘了,因为旅途中遇到的新鲜事很多,比那有趣的多的是。冒着雨去垂钓其实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很沉闷的事,她坐不住。
    但是谢宁记得自己那天穿了一双小棠木屐,踩在积了水的青石板地上,水洼里的水被她踩的直溅水花,木屐底子敲着石板发出规律而又清脆的声响。
    那在雨里踩水的经历才是她记忆最深刻的部分。
    皇上看了她一眼。
    “讲完了?”
    谢宁点点头。
    饶是皇上见多识广,也被她的应答给逗笑了。
    “你这回答与朕的问话,有一点儿关系没有?”
    谢宁诚实的摇头:“没有什么关系。皇上,臣妾都给您讲了个故事听了,您就不要再追问赏花的事了吧?”
    这还带讨价还价的?
    皇上摇摇头,含笑说:“故事说的不错,听你这么一说,朕都想去看看下雨的渡口,想去雨里头钓一次鱼了。但是朕问的话,你也一样要答。”
    谢宁苦着脸,皇上可真不好蒙骗。
    “其实臣妾也想过先在皇上这儿解释这件事情来着。”谢宁觉得很别扭,头微微垂了下去,视线落在那只青绿温润的茶盏上。
    皇上身子往前探了探:“你当时想怎么解释?”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皇上的语气里挺期待的?
    谢宁也想过要怎么跟皇上说这件事,按青荷的说法,一定要强调自己可怜无助又无辜,一切都是陈婕妤她霸道蛮横,先欺侮人在前,错完全不在谢宁的身上。青荷还示意她,男人应该不会喜欢太强势的女子,但是会撒娇的女人总是会多占着些怜惜。
    但谢宁性情一向平和,又不是太会说话,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自己在皇上面前扭着身子捏着嗓子说“皇上要给臣妾做主啊”这样的话。
    陈婕妤却一定说得出口,谢宁能想象到她在皇上面前会如何娇滴滴的扮委屈,把错全推到旁人身上。
    “臣妾,臣妾……”
    谢宁急的脸都要红了,就是说不出来。
    皇上看着她的头越来越低,等了好一会儿,谢宁含含糊糊的说:“臣妾不是有心的,请皇上不要生气……就算要责罚,也,也一定要罚的轻一点儿。”
    皇上忽然间笑出声来。
    他笑的那么畅快,那么恣意,一边笑着,一把就将茶桌推开,抓着谢宁的手往前一带,谢宁完全没防备,一头就扎进了皇上怀里头。
    皇上笑的胸膛都在震,耳朵贴在上面,听见的笑声和刚才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在听到的笑声似乎更深沉醇厚,震的她的心跳都乱了。
    “陈婕妤说你的嘴利的象刀子,可朕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谢宁有些结巴的辩解:“臣妾没有象刀子,就是,臣妾没有想欺负顶撞别人,可是也不能让别人随便欺负。”
    或许皇上终于笑够了,他停了下来,就着抱着她的姿势,另一只手将她的下巴轻轻托起来。
    谢宁被动的抬起头,迎上了皇帝的视线。
    他们的距离太近,她甚至在皇上黝黑的眼珠之中看见了自己愕然不安的模样。
    “你在陈婕妤那里就能伶牙俐齿的,怎么到了朕的面前就变的笨嘴拙腮了?”
    她有吗?
    唔,好象是有吧?
    可是皇上这句问话,她还是答不出来啊。
    皇上又催问了一句:“说啊。”
    “臣妾,臣妾……”谢宁脸滚烫热,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脸肯定涨的红红的:“臣妾怕说错了话,皇上会怪罪。”
    “不对。”
    这怎么不对了?她说的是实话啊。
    也许不是全部心里话,但是肯定不是假话。
    “你再想一想,是为什么?”皇上离的更近了,他说话时嘴唇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谢宁紧张的都要抿住嘴屏住呼吸了。
    谢宁的脑袋里象是装满了糊涂浆子,被异常的体温都给煮开了,正咕嘟咕嘟的冒泡泡,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都理不清楚。
    “臣妾,怕皇上不高兴。”
    “嗯,还有吗?”
    还有吗?还有什么?
    谢宁实在想不出来了。
    他的气息吹拂在在她的肌肤上,鼻尖与嘴唇都痒了起来。
    皇上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就象夜的天空,快把人吸进去了。
    谢宁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感到头晕目眩。她身子微微一晃,唇象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迎了上去,贴在了皇上的嘴唇上。
    ☆、十九 温泉
    这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亲吻,但是发生在日落之前,这是头一次。
    从前那廖廖几次都是在夜晚。
    谢宁先感到茫然,接着就身不由己。
    这样和另一个人亲密无间的相融,让她无所适从。
    既胆怯,又抗拒,但是,也有期待。感觉整个人都被撬开了一道缝隙,让对方的气息侵入。同时,也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的秘密从这条缝隙中渐渐弥散。
    谢宁头抵在皇上的肩膀上,她全身发软,气喘吁吁。她觉得自己象是破了一个洞,有好多东西被掏出去,但是又有更多的东西被填了进来。
    夕阳的光芒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明亮,窗外廊下的金砖地象镜子一样忠实的反射着阳光,将那斑驳的光影投映到了窗子里。
    皇上可以看见她颈后散碎细发在夕阳余晖中变成了浅金色的细丝,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背着光的她就象被镶上了一层金边,耳朵上缘细细的茸毛就象抹上了一层金粉。
    她的耳朵这样看起来红通通的,耳垂仿佛半透明的贝壳。
    他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
    温软细滑,和贝壳会有的那种坚硬质地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人们想出了软玉温香这个词来。软玉,果然再贴切不过了。而温香……也是名符其实的。
    “这几天有没有写字?”
    皇上就着这种姿势,把她揽在怀里头低声说话。
    谢宁很不习惯,她觉得后背仿佛靠着一块巨大的烙铁一样,那么烫。
    他说话时吹在耳后颈上的呼息也是一样烫热。
    “写了。”
    “都写了什么?”
    “临了……浮云贴。”
    “唔,”皇上似乎对她的耳垂突然间有了无穷的兴趣,而谢宁觉得那一片薄薄的耳垂就象是剥除了皮肤一样,敏感得不得了,麻与痒与两种感觉交织混融在一起迅速向着肩背、向着全身发散曼延:“回头写几个字朕看看有没有长进。”
    谢宁一点儿没感到皇上的那种期待和愉悦。
    她又得用“自曝其短”来取悦皇上了。
    上次青荷劝说她,让她要尽量讨皇上欢心,她当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能取悦皇上。
    可是现在看来,皇上似乎挺喜欢看到她丢脸的。
    从前谢宁不懂,从别人那些遮遮掩掩的谈论中,她总以为“伴驾”和“侍寝”是一回事。
    现在她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一回事。
    伴驾的时候可以做很多事。象她这样,陪皇上用膳,说话,喝茶,写字,或是皇上在看折子的时候,她在一旁研墨。又或者在皇上想歇一歇的时候,她坐在榻边读一点书给他听。
    而侍寝的内容是固定的。
    所以谢宁还是很喜欢伴驾的。
    虽然有时候她觉得皇上是在看笑话,或是干脆在捉弄她,但是她从皇上这里得到的更多。
    用过晚膳之后,谢宁跟着皇上一起进了长宁殿偏殿。
    从偏殿左边的门出来,宽敞的庭院一边是座敞轩,一口浴池就建在敞轩里头。
    谢宁的眼睛微微睁大,她以为京城之中是没有温泉的,显然她想错了。
    长宁殿里这里就有一处,当然泉眼不可能在宫殿的地底下,这水肯定是别处引来的。
    宫人和太监们跪伏在池边上,皇上挥了挥手,他们就迅速起身,躬着腰垂着头从两侧退了下去。
    一个都没剩!
    谢宁看看皇上,这儿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这什么意思,难道还用得着皇上吩咐她吗?
    谢宁认命的上前去,替皇上宽衣解带,服侍他入浴。
    还好皇上是个好伺候的。
    谢宁动作生疏,但是并不笨拙。皇上仰靠在池边的时候,谢宁也只能把外衫除去,只穿小衫和短衬,赤着脚在一边服侍他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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