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替青荷调整了一下簪子的位置。
    从她第一次被皇上召幸开始,青荷就开始患得患失,这个谢宁已经发现了。
    萦香阁没有几个人,而她和青荷青梅相处的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彼此间也算是了解的。
    青荷怕的东西很多,怕才人不能取悦皇上,怕才人身上的宠幸只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怕别人出于嫉恨对才人明里暗里敌对出手。
    这些忧虑,谢宁也有过。
    但她没有去怕。
    真要怕的话,那可怕的事儿还多着呢。身为后宫佳丽,没有一个人不怕老,她们立身的根本都是容貌,容颜衰败对她们来说简直比死还可怕。
    可人从生下来就注定会老,注定会死。如果每天醒来就想着又老了一天,离死又近了一天,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因为每一天都不过是在等死。
    谢宁就不会这样折磨自己。
    每一天她都用平和并期待的心情去迎接,她盘算今天要做些什么,三餐要怎么安排筹划。现在,她还有了别的期待。
    是的。
    她有些期待……皇上。
    从第一次的战战兢兢,到昨晚的交颈共眠,谢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跨过的这段心路。
    可她期待再见到皇上,期待他会说的话,期待他们会一起做的事。
    这并不因为他是皇上。
    这一天过的很平淡,青荷终于不再草木皆兵,谢宁晚饭的时候要了一道果子露,膳房刻意巴结做的格外用心。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吃一碗冰镇的果子露,的确是十分享受。
    本来她是打算把一碗果子露全吃掉的,但事实是只吃了几口她就被劝阻了。
    青荷轻声说:“算算日子差不多才人的月事又近了,这时候实在不宜吃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不然到时候又该难受了。”
    “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谢宁有点可惜的看着那碗果子露。
    “才人要是实在喜欢,等过了这段日子再享受这个也不晚。”
    一说起才人的月事,青荷又忍不住添了新的忧虑。
    才人月事不是很规律,有时候会迟个数日,提前倒是没有过。青荷刚拨来伺候的时候,才人有近四个月没来红。
    月事不准,那才人怀孩子的把握就不高啊。
    还真不巧,偏赶在这个时候才人要是来了月事,皇上那里近期就不会召幸了。宠爱就象热乎乎的饭菜,要的就是个新鲜热烫。要是隔的时间一长,难免就会放凉走了味。
    ☆、十七 初秋
    太平无事的过了几天,从那天晚上下了一场雨之后,这两天天气都还算凉爽。
    数数日子,快要立秋了。
    谢宁发现,刚平静了没有几天,青荷怎么又看着有点沉不住气了?
    明明平时她比青梅要安静得多,偏偏想的也太多。象青梅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事很少能搁过夜,整天吃的好睡的也好。
    这个从脸型上都可以一窥端倪。青梅是个圆脸儿,比俗称的“面如满月”还差点,但比标准的鹅蛋那又胖了两圈儿。青荷本来也应该是鹅蛋脸,就是这只蛋体态修长了些,下巴还有些略尖,所以众人都觉得青荷应该是个瓜子脸。
    谢宁记得以前她的两腮上还挺有肉的,难道都是为自己操心才变脸的吗?
    谢宁猜不出青荷在琢磨什么,索性直接去问她。
    “奴婢是想着,天一转凉,就该过节了。”
    谢宁点头。过节就过节呗,都已经在宫里过了两回中秋节了。中秋的时候和平时也没有太多不一样。不过比平时多了些月饼、瓜果。宫里当然也有节庆活动,不过她不够格去参加,顶多是跟住的近的几个人一起赏月,喝两杯薄酒。
    真的是薄酒,有时候甚至都没有酒味儿,就象在喝有些发酸的甜水。
    去年喝着那名为“夜露白”的水酒时,感觉就跟喝露水一样,只是有一点淡淡甜味的水而已,跟酒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没有进宫,谢宁觉得自己开个小小的酿酒的作坊也不错,卖点自己酿的米酒和果酒什么的,应该也能挣钱养活自己了。
    可是现在说那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现在,以后,她大概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青荷所担忧的事显然不是如何过节。看了看才人单纯的目光,青荷真觉得自己实在是任重而道远。才人这么不会谋算,将来可怎么办?
    青荷没听说过能者多劳这个词。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想的多,想的远,可这样的通常过的都挺累,快乐也相应的变的比一般人少很多。
    “按往年的惯例,过节的时候说不定会有晋位的机会。”青荷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晋位啊……
    谢宁慢了一拍想起来。
    以前确实有过。皇上把晋位似乎也当成了一种过节的恩赏,赐与后宫的女子。比如梁美人,她就是入宫第一年的新年时晋位的,而李昭容则是在那一年的中秋晋位美人,过后又晋为昭容。
    在非年非节的时候也有过晋位的先例,但那得有例外的情况。外头的男人挣前程求的也是立功受奖。后宫女人们想晋位也是一样,立功途径是固定的。
    有孕,给皇帝生下孩子延续血脉,公主或是皇子都可以。
    青荷当然希望这个仲秋节时,自家才人可以晋位。
    “要是这些日子皇上召才人伴驾,您可一定留心,让皇上高兴些。”
    谢宁知道青荷的提醒完全是为了自己考量。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皇上高兴些啊。要讨一般人的喜欢大概投其所好就可以了,皇上呢?皇上富有四海什么也不缺啊。
    况且宫里想讨皇上喜欢的女子真是太多太多了,能用的招数别人肯定早就都用过一遍了,谢宁真不知道如何在这方面推陈出新,以求能让皇上龙颜大悦。
    难度太大了啊。
    隔了约有半个月她才被皇上再度召去伴驾。
    已经立秋了,白天的气候衣旧懊热如同盛夏,但是早晚的时候吹在脸上的风已经颇为凉爽。清晨如果起的早,可以看见大片的芭蕉叶上凝结的夜雾,潮湿的雾气又变成了露水。
    谢宁今天穿了一件浅杏子红的宫装,肩膀上还搭着一条象牙色斓花披帛,头上没有过多的珠宝首饰,梳了一个慵云髻,簪着几朵栀子花。花朵洁白无瑕,还带着碧绿的叶片。
    现在不是栀子花开放的季节,所以皇上的目光在谢宁的发间停留了一刻之后,马上判断出这并不是真花。
    “是绢布做的?”
    谢宁微笑着点头,轻声解释:“裁完衣裳总会剩下一些无用的边角料,挺零碎的连荷包也做不了,但是还能剪成花瓣大小,再拼起来就行了。”叶子也一样,是用墨绿色的缎子做的。
    “绢布不都是很软的吗?”
    哪怕是皇帝也有不了解的东西啊。
    谢宁解释:“绢布要上浆,浆子干了之后就会变的硬挺了。”
    皇上回忆起在萦香阁书架上看到的草编花篮:“这个也是你自己做的?”
    “闲着的时候做的消遣。”
    这花和她很相称。
    后宫的美女们喜欢在头上簪花,首选是那些花形繁复,色泽鲜艳明丽的花朵,比如牡丹、芍药、芙蓉、茶花等等。栀子花当季的时候,也会有人把它结成手绳佩戴,或是别在襟前充作领扣,那是因为栀子花格外芬芳的缘故。
    所以谢宁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讨好皇上啊。连这种女子头上戴的花皇上似乎都有兴趣,可以就此聊个一盏茶的时间也不嫌絮烦。
    但你能说皇上喜好头花吗?
    那肯定不是啊。
    她也陪皇上用过膳,但是也看不出来皇上特别喜欢吃什么。
    要说真的有喜欢的,那就皇上似乎喜欢她点的菜色。从一开始那次皇上来萦香阁吃的汤面,到上次在安溪桥亭喝的冬瓜汤,这些都是她点的,皇上看样子倒蛮喜欢的。
    可这是她的喜好啊,哪能以此来断定皇上的口味就和她一样呢?再说皇上又不是三岁孩子,就算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能籍此博得皇上欢心了吗?
    真是一筹莫展啊。
    谢宁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去烦恼了。她专心致志的品尝皇上这儿的好茶。
    茶叶的颜色碧绿清幽,茶汤淡黄,茶气馨香,口味甘美。
    她那里最近送去的茶叶也不错的,当然和皇上这里的不能相比。从敞开的长窗望出去,可以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
    蓝的令人难以直视,初秋的艳阳洒在远处宫殿的屋脊上,给那些乌瓦涂抹上了一层融融的金光。
    “陈婕妤在朕这里告了你一状呢。”
    谢宁已经飞远的思绪被皇上这一句话给唤了回来,她捧着茶盏,澄澈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懵然,好象一时间没能弄明白皇上的意思。
    ☆、十八 回答
    谢宁原来还想着,皇上见了她什么也没说,也许陈婕妤没有犯傻去告状也说不定。
    谁想她还就是告了。
    皇上突然在这时候问起来,谢宁十分意外,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知道她是为什么事情告了你吧?”
    皇上又这样一问,谢宁也就跟着点头。
    “那你不想替自己分辩一二?”
    谢宁愣了下,低头想了想:“臣妾不知道怎么说。”
    “不要紧,朕等你想,你想好了再说。”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谢宁开口了。
    可是她说的事让皇上也感到有些意外。
    她根本没提起那天赏茶花,也没提起陈婕妤一个字。
    她说起了进宫前的事。
    “臣妾曾经随舅舅去任上两年,回乡的时候在容城附近改走水路。那些船蓬都是涂的黑黑的,说是这样结实,雨淋也不会透。帆的颜色也旧了。因为下雨,我们在城门西边的小客栈里滞留了三天。”
    皇上问了一句:“那时候你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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