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灯未灭,方婆婆一时半会睡不着,要打扑克,被韩念念和方知行齐声拒绝,让她老人家好好睡觉。
    好在十点一到灯准时灭掉,一夜无话,在漫长的哐当声中,第二天上午九点抵达首都站,老少三人随人群下车。
    此时的首都火车站已经不再是战火连天中的前门火车站,高大的门楼,两口大钟镶嵌在墙面上,没有花里胡哨的修饰,显得古朴而大气。放眼望去,大片四合院中竖里的小高层现得特别显眼。
    宽阔的水泥马路上时不时穿过一辆面包公交车,行人匆匆,自行车铃声,小巷里剃头担子吆喝声,还有门口小儿转陀螺嬉闹声...老首都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特别亲切,好似她的包容性与生俱来。
    韩念念饶有兴味的四处看,看多了高楼大厦,再看原汁原味的东西,格外弥足珍贵,这是几十年后光看照片比不得的!
    方婆婆神采奕奕,脚下生风,兴致勃勃跟韩念念说她以前去过哪哪哪,还跟主席同志握过手...
    三人在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里开了房,不急着出去,放下行李,喝点热开水歇了片刻才出门。
    直接带方婆婆去三零一医院。
    外地户口想来首都看病可不容易,为了不增加首都人民的医疗资源负担,地方医院极少给开证明,方知行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证明搞到手,又开介绍信,又忙着联系已故方爷爷在首都的老战友,总算弄到去三零一看病的机会。
    方婆婆一看是去医院,老大不乐意,“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出个门,本来以为能好好玩玩,又上医院!”
    不管老太太愿不愿意,架胳膊都要把她架进去。
    挂号就诊一通检查,首都的医疗到底是比地方先进许多,有些检查地方医院根本没有,等所有结果出来,挂着眼镜的中年医生神情有些严肃。
    韩念念挽上方婆婆的胳膊,笑眯眯道,“奶奶,折腾半天饿了吧,走,我们先去吃饭,坐着等方书记。”
    方婆婆心里跟明镜似的,拍拍韩念念的手,“好,是饿了,吃饭去!”
    紧挨医院就有个国营饭店,正赶着饭点,来买病号饭的家属络绎不绝。
    韩念念让方婆婆先坐,她去窗口点饭菜。
    炒萝卜丝,蒸鸡蛋,三个大馒头,一大碗豆腐汤,一块两毛钱,八两粮票,首都的物价比岳岭高不了多少。
    方婆婆确实饿了,不等方知行过来,先大口吃了起来,“丫头你也吃,不等小行了,放开吃,不够再买点!”
    韩念念哎了一声,吃得心不在焉。
    好大一会儿,方知行才过来,水槽边洗了手,坐下拿了最后一个馒头就开吃。
    神色似如常。
    方婆婆只顾吃自己的,也不问情况,韩念念更不会主动问,三个各怀心事吃了晌午饭,吃过送回碗筷,哪也没再去,回了招待所。
    等到了招待所,方婆婆才拍拍方知行的手,“小行,医生跟你说了啥?我是生了啥毛病?”
    第81章
    方知行安抚道,“小毛病,医生给开了药,让我叮嘱您按时吃,什么时候吃好了才能停。”
    方婆婆不以为然,“既然小毛病,挨挨就过去了,吃啥药,我底子好!”
    说归说,到底是吃了孙子递来的药,接了孙媳妇端的温水。
    方婆婆有睡晌午觉的习惯,吃完药没多大会儿就乏了,撵他两个,“你们年轻人精力好,出去转转,去门楼去前门大街都成,先去探路,明天再带我去。”
    韩念念哎一声,跟方知行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两人哪也没去,直接进了隔壁房间,方知行脸上早没了刚才的若无其事,眉眼间渐渐泛起异色,眉头也蹙了起来,在医院开的药还紧攥在他手里。
    韩念念默不作声拿了过来。时下医院开药还是废报纸包装那种,四四方方的一块报纸,裁得整齐,一小包配了各种药,拆开就是一顿的药量。
    韩念念仔细看了小药粒上刻的药名,集中了意念,待弄明白这些是治什么病,心里不由发凉。
    屋里安静极了,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韩念念不知道该说什么,把方知行推坐在床沿上,站着搂住他,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背上拍的轻软,让方知行不觉安心,低声叹气,两臂拥紧了韩念念的腰。
    “方书记,你心里难受就跟我说。”韩念念很轻的对他说。
    “我没事媳妇儿。”方知行闭着眼,还算镇定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奶奶和你还要照顾,是我的责任。”
    韩念念心里发酸,摸了摸他头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给他无声安抚。
    ......
    方婆婆这一觉睡到天将黑才醒,嘴里泛着药味,又涩又苦,穿好衣裳鞋,洗脸盆里刚倒上热水的功夫,就有人敲门了,从门缝里伸进个脑袋。
    “奶奶您睡醒啦,饿不饿?咱们出去吃点饭,奶奶您带我和方书记转转。”韩念念笑嘻嘻推门进来,方知行随后。
    方婆婆看看孙子和孙媳妇,笃定道,“你两一准没出去玩儿。”
    韩念念一本正经道,“没有奶奶当向导,咱们出去也没意思!”
    方婆婆笑着摇头,“好,反正不急着回去,这两天在这好好转转!”
    方知行特意管宣传部借了相机,这两日,门楼前十三陵万寿山...随处都有她们身影,方知行成了她们摄像师,到哪儿都要留个影,好在他备了胶卷!
    爽快玩两天,临上火车前,在全聚德吃了烤鸭,百年老字号,改造后留下为数不多的公私合营,高价餐厅,一只烤鸭十块八!
    哪怕这么贵,想尝尝全聚德大师傅手艺的人还是很多,这个价对得起这个味儿,别的地方做不出来!
    吃完一只,韩念念还想买一只带走。
    哪知服务员神色严肃,“同志,一次只能买一只。”
    韩念念咽咽口水,本想着带回去给陈卫东他们尝尝,不过转念一想,烤鸭就是要现出炉的才美味,带回去早就失了那个味儿,还不抵在岳岭国营烤鸭店里买只平价的划得来。
    吃饱喝足,忙着赶火车回去。
    回程就没来时待遇好了,方知行用他的工作证给方婆婆买了一张卧铺票,像方婆婆和韩念念这种行政工资的,出具介绍信之后只能要两张坐票。
    火车哐当一夜抵达岳岭,一夜未睡,韩念念有点晕头转向,方婆婆也是精神不济,谁都没心思吃早饭,赶紧回去就补觉。
    睡到晌午才陆续醒,方知行早就起了,铁锅滋滋啦啦响,金黄澄亮的炒鸡蛋已经出了锅,刷锅兑水,再搅一锅面粥。
    圆桌撑开,炒鸡蛋搁到方婆婆面前。
    “不逢年不过节,这样吃也太浪费了些。”方婆婆有点心疼。
    方知行道,“奶,以后您每天都得吃鸡蛋,我去医院给您开证明,能买到。”
    韩念念给方婆婆夹了一块鸡蛋,扭头对方知行道,“方书记,能不能弄到侨胞卷?我看侨胞店里有奶粉卖,买两罐回来让奶奶每天都喝。”
    方婆婆放下了筷子,看他两,“干啥?好像我生啥大病一样,小行你跟我实话说,我到底生了啥大毛病?”
    方知行咳了一声,淡定道,“奶您别多想,就是看您身体不好,想给您补补营养。”
    韩念念跟着附和,“吃得有营养了,身体才能健朗!”
    孙子孙媳妇孝顺,方婆婆心里不是一般舒坦,但嘴上还是道,“丫头你也得多吃啊,咋还这样瘦?皮包骨头一样,啥时候才能怀上娃...”
    到底是把压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人到老来,别无所求,就想三两奶娃绕膝下。
    其实相较方婆婆和方知行迫切想要奶娃,韩念念一直没那么想,倒不是逃避,就是觉得顺其自然,可自从知道方婆婆的病之后,韩念念心里有了些许压力,还是希望老太太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下一代人。
    嘴上没多说,从首都回来之后,韩念念不再要方知行看着,每天按时喝中药,药没了就去老大夫那里把脉开方。
    转眼进了五月份,整日阴雨连绵,连着下了半月,就没放晴过。
    眼见春小麦就要收了,天天下雨,这可不是好事。
    “娘咧,老天爷这是不给活路了。”郑大姐怀里抱着老棉袄拆洗,不住叹气,她和她男人老家都在农村,前两年收成好,老农民不缺粮,他们多少也能沾点光,这季收成要是坏掉,他们日子也不好过,又得紧巴巴守着二十多斤粮食过日子。
    “那三年都过来了,再苦也能熬过去。”提起那几年,严大姐心有余悸。
    韩念念竖耳朵听着,默默想着怎么把她空间剩下的粮食打掩护捣腾出来。
    下班回家,方婆婆已经做好了饭,叶兰英送来的野菜,掺到面里蒸菜团。到底是过来人,连日这么下雨,心里早有打算,眼下能省点粮就省点。
    农村榆钱树上打下来的榆钱叶,韩念念头一回吃,还挺新鲜,不觉吃了一个半菜团,又喝了大半碗面粥,肚子撑得鼓鼓。
    也不知道吃撑住了还是咋回事,下午胃里涨涨的难受,晚上还跟中午一样吃菜团,韩念念一闻到这个味道,受不了了,冲到廊檐下就是一阵吐。
    方知行愣了半秒,忙端了水出去给韩念念漱口,不停拍她背顺气,“媳妇儿怎么了,受凉了?”
    韩念念吐得眼眶子发红,好半响才缓过气,接过搪瓷缸漱口,错眼瞥见地上吐得,心里一恶心,赶忙转过身。
    方知行去厨房夹了块煤球,盖在污秽上,踩碎了拿铁锹铲出去。
    这两人还在懵逼中,一个以为自己吃撑了,一个以为他媳妇儿受了凉,方婆婆一旁看得心思百转,想到那种可能之后,乐得合不拢嘴。
    “丫头,上回月事啥时候来的?”方婆婆迫不及待问。
    韩念念不傻,立马也往那方面想,脸不由有些发烫,“算起来是过日子没来了。”
    怕方婆婆抱太大希望,忙又道,“奶奶,我月事不准。”
    方婆婆乐得不行,“一准没错,我看指定是有了!”
    韩念念满头黑线,“奶奶还是先找老大夫把把脉再说...”
    方婆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韩念念这会儿说啥她压根听不见,嘴里絮絮叨叨,“菜团子别吃了,得吃蒸鸡蛋,明天我去看看粮站供应啥,能不能买斤细粮回来...”
    韩念念哭笑不得,转头再看方知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温柔的笑着看她,一眼不眨。
    韩念念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推推他,“方书记,你快去拦着奶奶,别让她再蒸鸡蛋了,我吃不下...”
    方知行弯腰把人抱回屋,垫了枕头让她靠床上,俯身抱住她,额头相抵,嘴角止不住上弯,“媳妇儿,咱们有奶娃了,真好...”
    韩念念压力巨大,费劲的扯他头发,“方书记,还不一定呢,我怕你们失望...”
    方知行笑意不减,笃定道,“我有感觉,一定是奶娃来报到了。”
    还真让方知行预感了准。
    转天大早就去老大夫那里把脉,老大夫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半天才给个准话,“脉象滑利,如盘走珠,重按稍有不足,我给你开的中药还要继续吃,全是培本固元,吃了对你怀娃也无碍。”
    忙谢过老大夫,又拎了一大串中药回去。
    “方书记,别人怀娃是一大堆吃的,我怀娃怎么就是一串药...”已经连喝了一个多月,韩念念看到它们心里就有点犯恶心。
    方知行接过一大串药,拎一手拉上他媳妇儿,“再忍忍,等停了药,你想吃什么,我买什么。”
    韩念念嘴角翘了起来,任由方知行拉着,把她送到市委。
    郑大姐和严大姐都在,还是头次见韩念念她男人。
    等方知行走了,严大姐打趣道,“瞧这热络劲,看着咋都不像结婚一年的...我跟我男人结婚那会儿,结婚前还知道跑我老家门口蹲点稀罕我,结婚没几天,就开始吆喝我端水给他洗脚丫子,三天吵架五天干仗,都常有的事...”
    韩念念听得忍不住笑,强调,“我也给方...给我家那口子洗过脚丫子,也吵架,也干仗。”
    三人说说笑笑,韩念念还是没瞒着,把自己怀上娃的事告诉了两位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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