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傅澜立刻起身,垂首立在一旁,等所有人都退下了,成帝又对一旁的王庆道:“去,再给朕上一杯茶。”
    王庆怎么不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应声退下,整个养心殿,就只有成帝和傅澜了。
    成帝这才睁开眼,一双厉眸此刻尽是疲色,就像是雄鹰年迈,虽有厉色,却不足以震慑,“你来告诉朕,太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傅澜恭顺而不失本色,拱手道:“确如陆太医所言,太子的痴呆之症乃疫情的后遗发作。”
    听到她用了“痴呆”一词,成帝深蹙起眉来,“朕何时听说,太子患了痴呆之症?”
    傅澜察觉出他的怒气,可却仍旧面不改色道:“太子言辞颠倒,举动不经,或多汗,或多愁,这皆是痴呆之症,皇上英名,心中必定了然。”
    成帝眼前浮现方才见过安莫秦的样子,愈加心痛,可面色上却逐渐好转,良久才出声道:“这便是朕为什么要留下你的原因,整个太医院,也只有你敢这么和朕回话。”
    “其实太子的痴呆之症,并非无药石可治。太子先前患了瘟疫,体虚气弱,病体本就毫无抵抗,如今瘟疫已除,也说明太子洪福齐天,此时以速扶正气为主,宜七福饮或大补元煎主之,再加上皇后娘娘和皇上鸿福庇佑,悉心照料,定能痊愈。”
    “你有几成把握?”
    傅澜略一犹豫,如实道:“七成。”
    见成帝默了声,傅澜又道:“回皇上,傅澜只有七成的把握,是因为才疏学浅,医成尚短,可太医院里人才辈出,陆太医便德高望重,想必集天下名医之力,十成把握亦不成问题。”
    成帝气色略微好转,看着她道:“那你认为,需要多长时间?”
    “少则三月,多则数年。”
    成帝的面色霎那间讶异,继而暗沉,双手紧紧握成拳状,不再说话。
    之后的两个月里,满朝风云变化,因着安莫秦一事,纷纷上书让成帝为大局着想,另立太子,而城中的瘟疫已全数清好,环卫工作也落实到了每家每户,江南一带的干旱也在几日前因下雨而得到了缓解。
    眼看着夏天快到了,云琪即将迎来周岁,宁氏替他裁制了好些衣裳,连云瑶也刻意上街买了一些虎头帽等物什,回府便直奔屋中,同宁氏一起逗云琪。如今的云琪已然会站着走路了,只是不太稳,口中咿咿呀呀的唤着,将整个杨府都笼罩在喜悦之中,仿佛隔离了外间的所有。
    这日,云瑶依旧在屋中看着记载北岐国风俗文化的书籍,初夏正在一旁静静绣着刺绣,就听香寒和妙菡嘀嘀咕咕着打帘子走进来,见到云瑶专注看书,便不敢再出声,倒是香寒立在那里,一副憋不住的模样。
    云瑶略叹一口气,将书合上道:“有话你便说吧,来来回回走着,怪晃人眼睛的。”
    “也就小姐惯着她,真真是个没上没下的主儿。”初夏嗔笑了一声,同妙菡坐到了一处。
    香寒巴望着从外头听到的所有消息都跟云瑶说一通,也就没去回初夏,眨着大眼睛道:“小姐,这外面可了不得了,前几月就传太子患了痴呆之症,闹着要废太子,今儿更可怕,据说半朝以上的官员都不上朝了,跪在养心殿前,求皇上废太子,重立储君呢。”
    云瑶略微一沉眉,她何尝不知如今的局势,若不是有皇后和她母家支撑,只怕以成帝的性子,早早就将安莫秦废黜了,堂堂大岐国,又怎会允许一个痴呆的太子成为新君呢?就算日后真能康复,谁又能确保不会复发?如今迟迟未废掉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安莫秦和皇后的后半生,早在陆友明说出诊断结果的那一刻,就彻底毁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当今皇上膝下成年的皇子只有咱们的姑爷和七皇子,也因此两人的呼声一个比一个高,皇上都发了好几次火了,却不顶用,听说璃贵妃在后宫可以一手遮天,就算是皇后也要对她礼让三分,看如今的局面,七皇子成为新太子的可能性很高。”
    香寒话才说完,那里初夏就低呼了起来:“针线倒了……”
    云瑶循声看去,就见妙菡慌了神,忙俯身收拾线盒。香寒不明所以,只得也过去帮忙,嘴里仍旧嘀咕着这些事。
    云瑶何尝不知道妙菡在担心什么,可她听了这话,反而稍作心安,见香寒仍旧说着这话题,为着妙菡考虑,她也不得不开口道:“好了,那些前朝之事,与咱们无关,莫要乱嚼舌根,若传出去,对谁也不好。”
    香寒诺诺闭口,云瑶复又缓声道:“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断不可能因为臣子呼声谁高,便择主于谁,相反,若储君都由不得皇上来定,这么大的威胁,皇上又岂会坐视不管。”
    其余三人皆懵懂地点点头,却不等她们再开口,外头就来了一个小厮通传,说是杨政刚刚回府,叫云瑶立刻去书房见他。
    云瑶心下了然,面色也凝重了起来,没有带任何人,便直接去了杨政的书房。
    杨政早已吩咐好人在书房外看着,她一进去,门就被人从外头掩上,显然杨政是有正事要同她说。
    云瑶先行了礼,然后开口道:“爹唤云瑶来,可是那件事有眉目了?”
    杨政沉着声,面色不太好看,“太子被废了。”
    饶是镇定如云瑶,此刻的脸色也变了变,即使是心中早有的答案,却仍旧不免唏嘘一番。
    “今日早朝上,皇上刚下的圣旨,恐怕明日就会传遍大街小巷,这场风波咱们杨府注定逃不开了。”杨政顿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下。如今朝堂上七皇子的呼声最高,就连右相和抚清真人也都支持皇上立七皇子为新太子,只怕四皇子讨不得好。”
    “抚清真人?”脑中浮现出沐水的样子,云瑶有些惊讶,转念一想,才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好向杨政表露,只道:“如何抉择,都是皇上的事,爹能保持中立,才是最紧要的。”
    杨政点点头,“我知你是个懂事的,虽然四皇子和七皇子皆不是嫡子或长子,如今的局面更是有几分逼迫的意味在,可朝堂之中哪分什么正庶,胜者自然为正。如今皇后失势,后宫中璃贵妃一人独大,宸妃虽有右相,但看右相的态度,似乎站在了七皇子这边,前朝后宫恐怕都已成定局了。若这几日宸妃有叫你进宫,自己便当心些,后宫的那些手腕远比爹想象得还可怕。”
    听杨政这么说,云瑶忍不住问:“是傅老爷子的事有进展了?”
    “事情到底才过去两年,当初参与璃贵妃保胎的人中,除了傅老爷子,还有三个人,可惜不是死了就是被贬出宫去。辗转打听了许久,方从一个太监的口中问出了些眉目。这是他从太医院中抄出的记录,和他自己所述的一些事。因两年前他还是个打杂的,后来璃贵妃出事那天,他正巧闹了肚子,没参与其中,所以倒相安无事。”
    云瑶听了杨政这话,知道他也是怀疑了,便将纸张细细看了一遍,不经愕然道:“傅老爷子根本诊不到喜脉?”
    ☆、依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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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根据太医院的记录,当年给璃贵妃保胎的人,一直是陆友明,可后来他突染重寒,不得已跟换了其他太医为璃贵妃保胎,原本也不是傅勃生,偏偏一日璃贵妃跟成帝一起时,傅勃生来请平安脉,这才号不到喜脉,却也奇怪,自那日起,璃贵妃主动要求更换成傅勃生来为自己保胎,谁料没过几日,胎就滑了,皇上大怒,又为了安抚璃贵妃,便听了她的意思,处决了傅勃生。而这太监,是如今唯一一个知道傅勃生当年号不到喜脉的人了。”
    云瑶拿着纸的手忍不住抖了下,尽管她重生一世,看淡也看清了许多,像杨芷柔、宁画枝那样的人,已经激不起她的任何怜悯与手软,扪心自问这一世,她足够狠,也足够冷静,却与璃贵妃等人相比,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又或说杨芷柔、宁画枝与璃贵妃相比,更是冰山一角。
    她想助安子翩上位,保住他和整个杨府的平安,手段若不再果决而狠断,是绝不能与璃贵妃等人抗衡的。深宫中的女子,比她甚至她所想的,还要叫人生怯。
    回到自己的屋中时,云瑶的面色便不太好,初夏等人识趣的没说话。想起方才杨政的话,云瑶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傅澜的身影,倘若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的爷爷根本不是弄错了药,而是被璃贵妃栽赃嫁祸,为了保密而灭口,以她的性子,必定誓死也要替傅勃生讨回公道,如此一来,就会动摇到璃贵妃和安耀臣的地位,如今又是非常时期,这是唯一也最有效打压他们的方法了。
    可若真的这样,傅澜的性命便岌岌可危,甚至整个傅家都有可能绝后,她如何狠得下心,让傅澜去冒这样的险。
    云瑶眉头深蹙,不自觉将指甲掐入掌心肉,留下一排月牙状。
    此时,香寒从外头进来,迎着一个人,对云瑶笑道:“小姐,傅姑娘来了。”
    云瑶立即和缓了面色,略牵了牵嘴角,“你怎么来了?”
    “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得同你说说。”傅澜敛着眉,开门见山的模样叫云瑶也敛下了面色,她吩咐香寒等人去外头候着,便让傅澜坐下来,“可是宫中有何异变?”
    “你可记得两个月前太子忽然得了痴呆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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