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下!”沈娴一脚把孙权从原位踢开,孙权从马车边滚落地下,将将避开了一丛袭来的箭簇。他借着马车勉强的遮掩连滚带爬摸到了踏炎乌骓的旁边,狠狠拽下挂在马鞍下的袋子,抬手奋力抛给沈娴:“接着!”
    沈娴一手把匕首扔给孙权,一手捞过了琴,她扯碎包裹着瑶琴的布袋,凝聚真气,五指在琴弦上飞速划过,奏出一曲江逐月天。
    气场无声无息铺陈开来,落入其中的箭簇全都被无形的内力扫过,失去了准头,纷纷从半空中落了满地。
    赵云趁机驾马来到沈娴身边为她护卫;郭嘉跳下马坐上了马车,他牢牢地握住缰绳控马;孙权从地上爬起来窜回马车上,紧紧靠着郭嘉的肩膀;沈娴单手抱琴站在车前,她五指按弦,面无表情道:“既然来了,就别缩在林子里面,滚出来!”
    几十来个身着扬州军军服的士兵们跃马而出,为首那位相貌平平,可目光中流转的一抹阴冷却让他如同盯上了猎物的狼一般狰狞。孙权扒着郭嘉的肩膀偷偷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心肝乱颤,赶忙收回目光。
    “你是杨长史的人。”沈娴蹙眉盯着那些士兵们看了半晌后忽然说道。
    兵长微微笑了笑:“随便你说什么。”
    “你们公子在我车上。”沈娴淡淡道,她一边说一边走到车门前,忽然探手把傻呆呆的袁耀揪了出来:“要他活还是死?”
    袁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娴,似乎完全没料到温婉明媚的子婳姑娘竟然会说出这么凶残的话来。
    “公子?我们家公子不是好好地待在府中读书呢么?谁知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兵长随意说道。
    那兵痞子的话漫不经心的,传入袁耀耳中威力却不亚于一连串炸响的惊雷,分分钟将他震得晕头转向。沈娴的变脸袁耀没反应,看见马车中藏着人袁耀还是呆呆的,就连孙尚香在袁耀身上爬来爬去把他当玩具这人都像木头一样随便折腾,只有兵长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他猛地恢复了神志。
    袁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挥开了沈娴拎着自己衣领的手,冲到前面愤怒地大喊道:“你胡说什么!老子就是袁——”
    袁耀话未说完,那群士兵中忽然有人抬手挽弓,对准袁耀的心窝“嗖”地射出一箭来。沈娴站在一边看得真切,她确定那箭是真的想要了袁耀的命,而不是做做样子好让他们放松警惕再趁机把袁耀救走。
    来不及多想,赵云出枪挑住袁耀的衣襟把人拨拉到旁边,沈娴则倏然探手一把握住了飞驰而来的箭杆,羽箭去势未尽,沈娴用了巧劲,顺着箭尾的力道往旁边又推了一股力,她抓着箭原地旋步转了半圈,把箭簇朝着飞来的方向甩了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羽箭入肉的闷声传来,兵痞子身后一人无声无息地栽落下马,死了。
    沈娴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腕,她冷笑道:“原来你们出城不是来杀我的,而是来干掉袁公子的,忠心耿耿深受信任的杨长史到底想做什么呢?”
    “姐——女人!你说什么胡话!”袁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浑身上下沾了满满的泥土,狼狈得和之前那个扯下令牌甩人一脸的公子哥简直判若两人,他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当中藏了一丝他自己都未觉察的颤抖:“我知道了!你们是一拨的!串通好了把我骗出城!亏我还对你那么好……你——无耻!”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袁公子此时怒极攻心,反倒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他颠三倒四地骂道:“混蛋!卑鄙!下流——”
    “停停停。”沈娴有些头疼,她哭笑不得道:“无耻混蛋我就认了,可这下流算怎么回事?袁公子,我没对你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卑鄙!”袁耀跳着脚又骂了回来。
    兵痞子看猴戏一样围观了一会儿沈娴和袁耀的吵架后没了兴致,他摆摆手,身边的人纷纷举起了武器:“闹也闹够了,几位就赶紧上路吧。”
    羽箭齐飞,袁耀边骂边躲:“瞎了眼了你们连小爷我也敢动啊啊啊要死要死!”
    “别吵吵!”沈娴厉声说道,她手指不停地扫过琴面,一个又一个气场旋转着散开,震落了大半的箭簇。
    见射箭射不死这帮人,士兵们终于一拥而上,开始了厮杀。
    “杨长史是袁本初的手下!”郭嘉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张弓来,他觑着空隙张弓搭箭,一箭一个准头奇高,边射边对沈娴说道:“他要杀袁明辉,伪装成是我们干的,嫁祸益州挑起两方争端!”
    “我知道!”沈娴看到郭嘉流畅的动作后惊讶地直咂舌:“你什么时候学的射箭?”
    “主公,君子六艺我还是精通的。”郭嘉摇了摇弓,得意地笑了。
    “先走!”沈娴震晕了一个意图偷袭马车的士兵后,对郭嘉说道:“大哥他们在前面!”
    郭嘉抿紧嘴唇,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考虑到马车中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二位夫人和一个小孩子,带着他们不方便打架处处制肘,他终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沈娴的话。
    现在来的只是杨弘手下的私兵,谁知道一会儿袁术会不会发现儿子和益州使团不见了,气得立马调集大军轰隆隆追出城来,那时候可就傻眼了,还是先跑再说吧。
    沈娴打落了好多冲着袁耀招呼的箭簇,这小子的仇恨值异常稳定,就好似一个移动的活靶子。无数念头在沈娴脑海中轮过一遍,最后她还是揪着袁耀的衣领把他甩上了马车:“你也走!带他们去找大哥!”
    沈娴前一句话是对袁耀吼的,后一句却是说给踏炎乌骓听的。踏炎乌骓在原地不安地刨了刨蹄子,昂头长嘶一声,不用郭嘉控缰绳,自己就拖着马车快速向前奔去。
    沈娴不再担心马车这边,她挥琴直接砸晕了一个士兵,夺了他手中的长枪,使出张绣教授的枪法冲入了人群之中。虽然沈娴可以帮助赵云打辅助,但在敌我双方差距过大且需要速战速决的时候,两把菜刀显然比一把菜刀要好得多。
    杨弘大约是瞒着袁术来追杀他们的,为了不引起警觉,就只带了三十多个人,根本就是给沈娴和赵云送经验,俩人一个都没手软,全都结果了扔到一边。
    沈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亲手杀人时的心情,当时她是那么犹豫那么怕,怕死去土匪那张惊恐骇人的脸,怕枪头入肉时沉闷的声响,怕四散飞溅的鲜血……然而这些恐惧统统被郭嘉从背后握住她的那只手给驱散了。尽管郭嘉的手凉的令人浑身的打颤,却慢慢安抚了沈娴那颗以一百八十迈速度狂跳的心脏。
    这次杀人没有郭嘉带着沈娴了,也没有人帮她遮挡住那鲜血四溅的场景,但沈娴已无所畏惧。
    渐渐地对方终于打算先撤退,可惜他们想跑也来不及了,沈娴飞枪而出把好几人扎了个对穿。最后只剩下了兵长一个活人被赵云擒住,赵云卸了他的四肢关节,把人扔麻袋一样扔到了沈娴的面前。
    赵云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对沈娴说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的枪法是维佑教的?”
    “是。”沈娴想起了自己弹琴把张绣搞得神经衰弱差点没疯的场景,她微微一笑:“我也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他认亲呢?”
    赵云微微一晒,答非所问:“好眼力。”
    “咳咳……”瘫在地上的兵长像是个被玩坏了的破布娃娃,他咳出一团鲜血,目光阴沉道:“要杀要剐——”
    “杀了你多没意思。”沈娴冷冰冰地打断了兵长的话,她忽然调转枪头狠狠扎在兵长两腿之间的空地上。
    赵云顿觉胯下一凉,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神情复杂地盯着沈娴。
    兵长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了,他吓得头皮一麻,大惊失色道:“你干什么!”
    “你说呢?”沈娴微微一笑,她把枪头从土里拔出,往前挪了一小段距离:“杨长史大概很早就觉察到了我们的意图,但他从未向袁公路告过密,相反还通过各种渠道告知了我出城需要令牌这件事情。”
    兵长目光恐惧地盯着枪头,他拼命往后挪去,根本没有听清沈娴在讲些什么。
    沈娴随着兵长的动作跟着他慢慢走:“令牌有三块,一块由袁公路贴身携带,一块在深受信任的杨长史手中,还有一块……在袁公子那里。”
    “相比于袁公路和杨长史,显然是袁公子的令牌更好偷一些。”沈娴继续说道:“杨长史的想法就是让我把袁公子骗出城,然后趁机把我们全都干掉,再把袁公子的死嫁祸给益州,挑起两州争端,为袁本初暂时扫清后方的障碍,让他能专心致志地消灭公孙伯圭。可惜——杨长史要是知道我是谁,大约就不会这么做了。”
    赵云一直注视着身后的动静,他低声说道:“主公,速战速决,袁公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来。”
    听到了赵云的话,兵长蓦然睁大了眼睛,他愕然说道:“你、你是刘商——”
    兵长话音未落,沈娴挥枪扎穿了他的心脏。
    “走吧。”沈娴瞥了赵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要是不叫我主公,我还能留他一命。”
    杨弘既然可以利用袁耀和沈娴来挑起扬州和益州的争端,沈娴又何尝不能反过来利用杨弘进一步激化袁术和袁绍的矛盾呢?
    赵云神色未变,他淡然道:“主公的身份最重要。”
    兵长也不是傻子,这么多的端倪摆在眼前,如果把他放回寿春,他跟杨弘稍加猜测不难想到沈娴究竟是谁。
    能够让袁术和袁绍撕起来固然好,但这件事的前提必须是建立在沈娴身份尚未暴露的情况之下,否则即使杨弘是卧底的秘密被捅到了袁术面前,远在幽州的袁绍和近在扬州的沈娴,如何取舍袁术也不是个傻子,沈娴捞不到半分好处,还会惹上一身腥。
    沈娴撕下兵长的衣摆,在上面简单写明了杨弘是袁绍的卧底、想要杀了袁耀的事情,然后她把破布条子塞入兵长手中,又刺破了他的手指,伪装成这人临终前要写遗书控诉老上司的假象。沈娴不指望这区区的小把戏能骗到袁术,只需要他略有怀疑就够了。
    只有怀疑的种子在心中洒下,袁术那种多疑之人便会自行寻找相关的证据,即使杨弘再小心,他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当证据越积越多,曾经的种子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沈娴和赵云在后面伪造杀人现场,郭嘉则驾着马车与匆匆赶来的孙策和周瑜迎面相逢。
    “你们没事吧?大家都回来啦?娘!”
    孙策火急火燎地翻身下马,冲到车门前一把掀开车帘。
    然后孙策就被车厢里劈头盖脸扔出来的栗子壳狠砸了脑门。
    “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吴夫人一手抱着孙尚香,一手保持着扔壳的姿势,不满地看向孙策:“你看人家奉孝,多淡定!你也学学!”
    郭嘉谦虚地一笑:“夫人客气了。”
    孙策面容不善地盯着郭嘉。
    周瑜走过来拉开孙策,见两位夫人和孙权都无大碍,他终于松了口气:“娘,伯母,你们没事就好。”
    “主公和子龙断后,马上就到。”不等孙策和周瑜开口询问,郭嘉便主动说道:“到了我们就走。”
    “这个是……”周瑜的目光转到了旁边满脸呆滞的袁耀身上,他的眼角狠狠地抽了抽:“你们怎么把袁公子也带出来了!”
    孙策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还笑嘻嘻地跟袁耀打招呼:“哟,小子,好久不见啊。”
    郭嘉向周瑜简单地解释道:“杨长史是袁本初的人,他派人来追杀我们和袁公子,主公就让我带他一起走了。”
    周瑜瞬间便明白了郭嘉的意思,然后他再一次对沈娴无话可说了。
    自己逃走和带着人家儿子逃走根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袁术要是总也追不到益州使团,还可能就此算了,大慈大悲放人一马;可是后者绝对会被袁术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找个机会送他回去。”周瑜捂着嘴一脸牙疼样:“带着他太麻烦了。”
    郭嘉的视线落在袁耀身上,像打量一件商品般看着他:“我们不可能现在把他送回去,但让他自己走回去,万一半路上出了点什么事根本说不清楚,还不如等到了丹阳再让吴使君帮忙派一队人护送他。”
    周瑜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点点头。
    袁耀其实早就回过神来了,但是看着身边这帮人,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只能继续装傻。可是郭嘉刚才打量商品的目光令他感觉到了深深的难堪,袁耀没忍住,他不满地说道:“不用你们管!我自己回去!”
    “袁公子?”周瑜微微诧异:“不知道后面是否还有追兵,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因为沈娴欺骗他在前,所以袁耀并不相信杨弘是袁绍的人,或者说即使他心中信了沈娴的话,但依旧没有转过弯来想清楚杨弘为什么要杀自己。于是袁耀根本没明白周瑜话中的含义,他冷笑道:“再危险能危险得过你们?”
    周瑜皱起了眉头,他没再说话,也懒得跟袁耀解释其中的关窍。
    这时自从离开沈娴后一直烦躁不堪的踏炎乌骓忽然发出一声嘶鸣,它刨着蹄子想转身,被孙策眼疾手快地按住:“宝贝你还拉着车呢!别乱动!”
    踏炎乌骓低头去咬孙策的衣摆,咯吱咯吱地啃,仿佛有深仇大恨。
    “你觉得我们危险,那刚才我让你被箭射死就好了,何必救你。”
    赵云和沈娴同乘一骑飞奔而来,沈娴翻身下马落在袁耀身前:“你愿意走就现在走,我还懒得带上你这个拖油瓶呢。”
    “商羽,”周瑜低声说道:“别意气用事。”
    看见沈娴后,袁耀心中压抑的火苗仿佛被瞬间点燃了,他一把推开上来试图拉回自己的孙权,整个人炸成了一个火药桶:“卑鄙——”
    “能换个词骂人吗袁公子?”沈娴懒懒地打断了袁耀的咒骂:“还是说你翻来覆去就只会这么几个词语?那你的人生阅历够贫乏的呀。”
    袁耀被沈娴气得双目圆睁,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你还有脸笑,我那么帮你,真是好心喂了狗!你要对付我爹,就尽管光明正大冲他去!欺负我算什么?!”
    郭嘉噗嗤一声笑了,像是听到了无比有趣的事情。
    沈娴问袁耀:“我利用了你,你觉得委屈吗?”
    袁耀冷哼一声,他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说话。
    沈娴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一把揪住孙权把他拖到了袁耀的面前:“你觉得委屈,他也觉得委屈啊。”
    袁耀微微一愣,孙权抿紧了嘴唇,低头不语。
    “你现在知道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我不要脸了,可你父亲卑鄙无耻地软禁了我大哥和二哥的家人、逼迫他们两人去送死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出来说句公道话呢?”沈娴面无表情地盯着袁耀,她的眼眸中仿佛结了满满的冰霜,一眼看过去冻得人浑身打颤:“还是说袁公子你觉得,这种事情只能你们对别人做,别人就不能对你们做了?”
    “我……”袁耀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能没说出口。
    “袁公子,你现在是俘虏了,请有点俘虏的自觉。”沈娴把袁耀推到孙权身边,她朝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虽然我们不虐待战俘,但那是在我心情不错的前提之下,我郁闷的时候可是很恐怖的。”
    第64章 【061】一石三鸟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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