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里有时会派出监察御史巡查九州,并不声张,就为了来一个措手不及。蒋帆也遇到过两次,最初的惊疑过后,沉住气,客客气气地将三人迎进了太守府。
    其间蒋帆不断打量着萧淮身后的两个护卫,一个面若冰霜,眸似冷电,同传闻里的楼湛有几分相似。可楼湛是女子,这是个男子。
    而且萧淮和楼湛身边的护卫在兖州就被引走,不可能会多出第三人来。
    蒋帆思虑片刻,确定这突来前来的几人就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心中一松,漫不经心地同萧淮谈着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要攻破这些自诩清廉刚直的御史,用的也在乎是那几样东西,御史们最为不屑的钱财、美人。
    人都是有*的,只要利益够高,还怕堵不住他们的嘴?
    至于如何最终确定……
    蒋帆侧头看了看楼湛,挑了挑眉,笑得不怀好意。
    仿若被毒蛇冰冷的盯上了般,楼湛暗暗皱了皱眉头,仍旧目不斜视,紧跟萧淮身后。
    蒋帆将几人安排在一所小院里,待他们安顿好了,又笑着领着几人参观了太守府。
    江南的院落不若北方的大气,却是极为秀丽精致,每一个角落都恰到好处的精致,令人移不开眼。
    陆远目光沉沉地盯着蒋帆的背影,手在剑柄上摸了又放,放了又摸,眸中恨意滔滔。若不是顾及到萧淮和楼湛,恐怕他已经冲上去一剑刺死了蒋帆。
    蒋帆出乎意料的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同萧淮胡侃到了天际,洋洋洒洒的什么都能讲出一大堆。由他这样陪着,过了晌午,不久便迎来了落日。
    晚间用着饭,蒋帆突然笑道:“下官后院处有一个热汤池,走走停停了一日,想必御史大人也累了,不如用完饭后去轻松一番?”
    萧淮多半时间都是淡淡笑着,闻听此言,直觉不对。
    果然,蒋帆越过他,看向楼湛,明明笑得热情洋溢,却分明的让人看出了不怀好意:“这两位兄弟也陪了我们一日,本官一向没有什么架子,便一起来吧。”
    他是故意的。
    楼湛皱了皱眉。
    萧淮不动声色地正了正身子,若有若无地挡住蒋帆的视线,笑道:“蒋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两位护卫平日里都羞羞答答的,不喜与人同池而浴。本官代他们谢过大人的好意。”
    他们这样遮掩,蒋帆反而揪着不放了:“哪能啊,既然说都说了,不去岂不是扫兴。既然不愿同其他人同浴,那等我们泡了浴,再让他们,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拒,就显得太过刻意了。
    萧淮唇角的笑渐渐消失,眸光里冷光一闪。
    饭桌上静寂了片刻,蒋帆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笑意却越来越阴冷。片刻,楼湛淡淡发声了。
    “既是太守大人好意,属下二人,却之不恭。”
    ☆、第四十章
    听楼湛哑声应下,萧淮心中却像结了冰似的,先是一凉,随即钝钝地难受。
    他正要义正言辞地出言拒绝,背上却被轻轻戳了戳。话噎在喉咙里没出来,萧淮沉默着点了头,对楼湛那种顾全大局的性子又爱又恨。
    蒋帆没安什么好心,待会儿说不定就等着楼湛脱衣服入池子。
    一想到这个,萧淮就满心堵,唇角的笑也不太挂得住了。
    倒是陆远不知楼湛是女儿身,茫然地看看萧淮,又看看楼湛,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迷、扭捏什么。
    用完饭,先消消食再去热汤池。蒋帆有事离开了前堂,余下萧淮三人,心怀各异,沉默不语。
    半晌,萧淮起身贴近楼湛,轻轻说了些什么。楼湛冰山似的脸上裂了缝,脸色互青忽白,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过了小半个时辰,蒋帆回来了,带着三人行去后院。走了半晌,果真见到了袅袅薄烟。
    前方立着面高墙,只有一扇小门。门边站着个小厮,见人来了,弯了弯腰,伸手打开门锁。
    才靠近这小门,就有一股湿湿的热气扑面而来。
    楼湛犹疑一瞬,咬了咬牙,跟在陆远身后走了进去。
    院内有一方热汤池,热气弥漫,将四下的景色笼得模模糊糊。蒋帆率先走到池子旁,一边轻松地扯着腰带,漫不经心地道:“两位护卫就劳烦稍等片刻了。”
    萧淮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目光里却没什么笑意。静静地看了那池子片刻,他垂下眼帘宽衣解带,挂到池边的架子上。
    楼湛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绝对不能露出破绽,否则若是让蒋帆察觉到他们的身份,不仅救不了苗槿之,还有可能将三人都搭进去。
    蒋帆看起来心情不错,懒洋洋地啃着池边摆放的水果,抬眸瞅了瞅对面的萧淮。被热水热气一浸,萧淮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也红润了些许,黑发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肩背上,更衬得白玉胜雪的肤色。
    明明是如此清清皎皎的颜色,眼波却瑰丽惊人,嘴里咬着一缕黑发,唇色淡如樱花。
    这样不经意间显现出来的丽色,倒是同传说中温文少语、淡然平和的萧淮不同。
    扔开手里的水果换上一壶酒,蒋帆慢悠悠地倒了杯酒,笑容可掬地盯着萧淮:“御史大人,请?”
    萧淮微微一笑,也倒了杯酒,在朦胧雾气中一饮而尽。
    蒋帆眼睛毒蛇似的,盯得死紧,这酒不得不喝。
    两人不紧不慢地虚与委蛇着,一个笑得比一个假,池边的楼湛和陆远站得几乎腿麻。不知过了多久,蒋帆才懒懒地道:“泡久了会头晕,也该让两位护卫轻松一番了。”
    话罢,水声哗啦,他直接出了水。
    楼湛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萧淮也慢慢出了水,正要伸手去拿衣服披上,蒋帆又开口了。
    “两位护卫真是不自觉,就这样站在旁边看着主子自行穿衣?唔,你,过来为本官穿衣服。”
    他点的正是楼湛。
    楼湛脸色微僵,手在身侧死死握着,紧了又松,正要走过去,萧淮却淡淡笑起来:“蒋大人,这可不行。她是本官最亲近的护卫,本官平日的起居都是她照顾的。”顿了顿,他看向陆远,眸中暗含警告,“你去侍奉蒋大人吧。”
    真是怕陆远走过去,二话不说就一剑结果了蒋帆。
    陆远脸色一黑,眉心紧皱,忍了半晌,还是忍住了。低道了声是,慢慢走到蒋帆身边。
    楼湛心中没有觉得丝毫轻松。
    虽然不用面对蒋帆了,但在蒋帆面前,还是得做做样子。给世子穿衣?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该怎么办?
    心中不免郁结,楼湛顿了片刻,怀着悲怆的心情走到萧淮面前,一路撇开视线,不去看他。
    好在萧淮知道他的心情,自行披上了贴身的里衣。
    楼湛低垂着眸子,伸手轻轻地给萧淮掩好里衣,将他的胸膛遮住了,这才敢抬起眸子。
    一抬眸,就同那双含笑的黑眸对上。
    那笑意脉脉,似是缠丝,染上了便挣脱不了了。楼湛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帘,拿起外袍给他穿上。
    萧淮低头看着认真抚着衣角褶皱的楼湛,只觉心中温情如水,缓缓眨了眨眼,很想、极想现在就将她紧紧抱到怀中。
    那边蒋帆又出声了。
    “两位也可以下水了,不知谁想先去?”
    陆远早就看出了楼湛心中的不愿,冷冷扫了眼蒋帆近在咫尺的心口,忍下杀意,退开两步:“属下。”
    蒋帆唔了声,不太满意地挑了挑眉,抬眼一看背对着他的萧淮,失笑:“两位怎么穿个衣服都磨磨蹭蹭的?本官都要以为你们亲上了。”
    他话音刚落,萧淮顿了顿,便低下头,含住了楼湛的唇。
    楼湛:“……”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对方轻柔怜惜地蹭了蹭她的唇,柔软的触感传来,她才瞪大了眼,怔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
    手下意识地要推,却被萧淮伸手抱住,楼湛不敢太用力挣扎,脑子里一片混沌,朦朦胧胧地想:萧淮莫不是喝醉了?
    刚才他确实喝了好几杯酒。酒是果子酒,香味清醇。
    唇齿交融间,弥漫着淡淡的清甜酒香。
    蒋帆和陆远显然也被萧淮突然的动作惊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二人抱在一起暖意融融。尤其是陆远,目瞪口呆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难怪不愿意娶苗槿之呢。
    楼湛迷糊了片刻,萧淮才不舍地放开她,看她还处于茫然中的脸色,心中偷了糖似的愉悦。方才他同楼湛说过,两人可以姿态亲密一些,引人误会,避免当着几人的面下池子。
    可听了蒋帆的话,他的主意就立刻变了。还有什么比在人前相拥相吻更亲密的?
    唔,虽然他还是故意的。
    转过身,萧淮眼波如水,微微笑道:“既然被蒋大人揭穿了,本官便不再隐瞒。我和她其实……”他没说完,侧身将楼湛护住,摇了摇头,“本官还是舍不得让我的人被旁人看见身子。”
    他特地咬重了“我的人”三字。
    其实在达官贵人的圈子里,有不少人都喜好男风。只是说出去未免狎昵,引人不齿,是以虽然流行着这股风气,明面上还是没人直接地说出来的。
    蒋帆自然清楚,哑然地盯着萧淮,心中不由琢磨起来。
    传闻楼湛不喜同人接触,冰冷无情,思想也有些古板。要那种人同一个男人当着几个人的面这么亲昵,实在不可能。
    萧淮更是世人称颂的谦谦君子,从来不与任何女子暧昧,从不越矩。
    这两人……
    无言片刻,蒋帆心中的怀疑也散了去,忍住微微的恶心感,哈哈笑道:“难怪下官总觉得她不怎么像个护卫,也难怪适才御史大人不愿让她来这池子。是下官唐突了,没想到,御史大人喜欢这个。”
    萧淮作出浅浅的尴尬之色,将衣服拉拢了,笑而不语。
    楼湛盯着萧淮的背影,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半晌,伸手触了触自己的唇。
    若只是演戏,错位作出假象也可。可方才萧淮吻她的时候,那般的温柔辗转,那般的怜惜爱护,分明就是动了情的。
    被这样轻薄了,楼湛却找不出斥责之语。
    既然清楚了萧淮和楼湛之间的“特殊关系”,蒋帆也不再为难。出了后院,蒋帆便派人带他们回小院里修整,随即便回房了。
    太守府的下人引着几人回了小院,因着适才蒋帆的特地吩咐,热情地安排了陆远的房间,又带着萧淮和楼湛进了一间房,点头哈腰:“御史大人同这位大人便住这一间。东西都是新的,床铺也换过了,请放心。”
    萧淮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房间里有些漆黑,萧淮摸索到桌边,找到一盏纱灯。点燃了,暖光融融,映亮了房间。
    他转身,看楼湛站在门边沉默不语,叹了口气,走过去关上了门,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方才是我不好,该说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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