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时意识朦胧,但他还是看到了,有人意图杀了楼湛。
    以前楼湛是如何躲过杀计的,萧淮不知。但这一世明显有了许多不同,与其让楼湛留在杀机四伏、人人冷眼的云京,不如冒险将她带出来。
    心中虽思虑万千,但是这些,萧淮都不会说与楼湛听。
    门边忽响起一阵扣门声,楼湛警惕看去,萧淮却抢先一步,上前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青衣小帽的跑堂,小帽压得低低的,将手中托着的木盘递给萧淮,轻快地笑道:“这是公子吩咐的东西,公子可要再努力些啊。”
    话罢,弯了弯腰,又快步离去。
    听罢这跑堂的话,萧淮明显一怔,随即长眉一挑,明亮的黑眸染了层淡淡的笑意,将门关上,绕过屏风走到里头。
    楼湛眼神疑惑地看着萧淮。
    “中秋那日被耽搁了。”萧淮并未正面回答,抬着手中的东西走到楼湛身边,将托盘放到桌上,俯身在她身侧,轻声道,“赔你一个中秋。”
    楼湛无言,眸光落在洁白的瓷盘里,几个做成了可爱的小动物形状、模样精致的月饼上。
    喉间忽觉梗塞。
    萧淮清润优雅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抱歉,如果我不向陛下提起,你就不会被下召出京。”
    楼湛转头,对上那双沉静里略带歉意的眸子,摇了摇头。
    这个世上,给她恩惠最多的是萧淮,与她关怀最多的还是萧淮。他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可能会去怪他?
    萧淮轻轻笑起来,原本就温和的眉目里尽是温柔:“若是不嫌弃,今年我为你补上这个中秋,来年也再陪你一个中秋。”
    楼湛还以为他说的是赔偿,心中觉得好笑,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莫名好了些,唇角不自觉便微微扬了起来。
    难得见她一笑,萧淮压抑住内心涌起的躁动,坐到桌边,心中微微一叹。
    真可惜,此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耳鬓厮磨。
    ***
    泰城内的那些恶徒,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凶狠无比,身后还有着蒋帆撑腰,横行霸道,无人敢阻。
    整个泰城的老百姓都被折腾得有苦难言。
    楼湛同萧淮并肩走在街上,目光从街尾缓缓滑到街头。长街两侧小铺众多,人来人往,乍一看十分繁荣,细查商铺的主人,脸色却都不太好看。
    看来那些恶徒已经来过了。
    好在有暗线的情报在先,在街上走了一遭,果然就碰上了那几个恶徒。
    不过五六个人,膀大腰圆,个个生得一副凶相,燕颔虎须,豹头环眼,浑身杀气腾腾。
    他们正坐在一家酒馆里吃酒,大吃大喝,高谈阔论,旁若无人,嚣张至极。泰城里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做些生意的,都对他们怵到不行,远远站着,畏畏缩缩,不敢接近。
    真是让人不敢置信,就这么几个人,仗着身后的靠山,就敢这么横行无忌。
    楼湛眯眼看去,目光细致地从发间缓缓移到手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几个恶徒抬起放下酒杯间,虎口处厚厚的茧子。
    茧子?
    楼湛低下头,作出虚握的姿态,抚了抚自己的虎口,灵台一阵清明,霎那间想通了许多事。
    转头看向萧淮,楼湛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看手。萧淮的目光也落到那几人的手上,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
    寻常人怎么会有那么厚的茧子。
    这欺市霸街之徒,怕不是半路冒出来的野路子,而是官匪。
    等那几人吃喝完毕,一扬袖子就直接离开时,楼湛和萧淮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果然,绕了几条街,到了人迹稀少的地方时,那几人钻进路边一个破屋子里,便再不见出现。萧淮和楼湛在外面安静地等了许久,直到天光渐暗,还不见人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推开门,扬尘纷纷洒洒,细细看进屋内,只是个寻常的被荒废了的破屋子。但是,刚刚进来的人,仿若人间蒸发了般,全部不见了。
    两人再次对视,慢慢走到后面,推开了后门,后门外却是一条巷子,此时天光已暗,远远看不到尽头。但根据泰城的布局,能确定的是,这条暗巷通往的方向,正是泰城太守府。
    “寻常人躲他们都来不及……难怪一直没有人发现。”
    萧淮摇了摇头。
    人人都以为只是官府庇护恶徒,怎知原来官府便是这恶徒。只是不明白蒋帆为何要如此,弄得民生怨道,却还没有太多可见的利益——若是为利,只是去骚扰寻常小本生意的百姓,利益并不大。
    “先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离开这个破败的屋子,走远了一些,两人恍然发现,此地离泰城的监牢不远,隔了几棵高大的树望过去,便能看到。此时四下安静无人,监牢外几个狱卒正懒懒散散打着呵欠,闲扯着休沐时的见闻。
    楼湛不想多生事端,正要同萧淮绕道而行,忽然发觉监牢外的树丛里,蹲着个人。
    那人身负一把长剑,紧紧盯着监牢处,看背影,有些眼熟。
    ☆、第三十九章
    楼湛仔细盯了会儿那个背影,眸中讶色一闪,转头看向萧淮,做了一个口型。
    陆远。
    他不在黑云寨好好待着,跑到泰城内,蹲在牢边,是想干嘛?莫非他放了他们后,苗槿之恼羞成怒,把他赶出来了?
    踯躅片刻,楼湛潜意识里觉得当没看到陆远,顿了顿,便轻轻走了过去。萧淮眸光淡淡地扫了牢边几个闲扯得兴起的狱卒,也跟着走了过去。
    陆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牢,手按在剑柄上,已然出鞘一寸,锋芒初露。
    楼湛靠近了些许,他猛然觉察,长剑无声出鞘。回头一看,陆远原本凶狠的脸色一滞,再看了看,确定是楼湛和萧淮,脸色这才缓下来,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陆远对楼湛还是没有好脸色,将长剑按了回去,脸色不知为何有些黑。
    楼湛细细盯着他的神色,淡淡道:“这句话该我来问你。”
    陆远像是连日赶来,风尘仆仆,眼中满是疲惫和仇恨的血丝,脸色也较往日显得阴冷了许多。
    发生了何事?
    陆远沉默一瞬,眼眶突然红了,咬牙切齿道:“都是那狗官!”
    他像是恨不得生啖蒋帆,额角青筋毕露,捏着剑柄的手指阵阵发白:“你们前脚刚走,黑云寨,就被清剿了。阿槿相信了那狗官派来的人的话,跟着被抓了来。谁知道当夜,我们正在商量如何救出阿槿,那狗官的走狗就杀了回来,将黑云寨烧了!”
    萧淮皱眉:“其他人呢?”
    “……都死了。小二,小三,大家……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来。”
    陆远别过头去,死死压抑着喉中的呜咽,眸中满是泪水。
    楼湛沉默下来。
    在黑云寨那十几日,虽然自由受限,但其实,每个人都对她很和善。她甚少接到别人的善意,而那十几日,撇开其他的不谈,看着萧淮教那些孩子写字作画,听那些妇人闲谈家常,过得是十分轻松愉快的。
    ……可是现在,那些人,都死了。只是一群无辜的、连反抗都显得无力懦弱的百姓,被杀了。
    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怒火,直冲上脑,舔舐理智。楼湛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住冷静,看了看那边与夜色连成一片的大牢,低声道:“苗槿之在里面?”
    陆远点头:“城头刚贴了榜,三日后阿槿会被斩首示众。”
    所以冒死来劫狱么。
    楼湛盯着他看了半晌,转头看向萧淮,目光沉沉的,没有什么光亮。萧淮知道她在想什么,眸中含着的尽是温和包容,颔首道:“劫狱太过冒险,你势单力薄,仅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救出苗槿之的,甚至你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陆远心烦气躁,低声怒道:“你要我放弃阿槿?!”
    “当然不是。”萧淮微笑着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来救。”
    ***
    烛光突然闪了闪,跃动不休的火焰片刻便旺了,昏暗的静室里也添了几分光明。
    两个人对坐着,气氛僵持了半晌,左边的黑衣男子先发了话:“没有在尸体里找到那两人。你确定山寨里的人都被杀了?”
    身着四品大员绯色官袍的年轻男子敲了敲桌子,一挑眉,笑容阴沉沉的:“怎么,你还不信我?”
    “那看来是被他们逃脱了。”黑衣男子叹了口气,很有些失望,“据说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很宠爱那个病秧子,好不容易有机会杀了他,居然两次都失手。若是他死了,多少都能有点用呢。”
    顿了顿,黑衣男子又道:“我看泰城里不服的呼声越来越多了,你打算怎么解决?派兵镇压?”
    “都是一群只会叫喊的罢了。解决当然容易,杀鸡儆猴。”蒋帆形容艳丽,眉目里颇带杀机,染得笑容也显得不怀好意,“话说回来,折腾了这么久了,那东西你们还没找到?”
    黑衣男子摇摇头。
    “就算没找到,你们动作也快点。”蒋帆满脸不耐,望向窗外,“我都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了,云京那边也注意到我了。”
    “是了。”
    ***
    一大清早,太守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开了。
    门房揉着惺忪的眼,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拉开大门:“谁……啊?”
    尾音却是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满是惊讶。
    任谁大清早地开门,看见个蓝衣轻缓、博带宽袍,美玉一般秀致亭亭的人,都会愣住。
    “阁下是?”
    看出他气质非同凡人,门房连忙缓了语气,小心翼翼地拱手问。
    男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将一封书信递给门房,嗓音清润:“劳烦将此信递给太守大人。”
    门房接过,狐疑地看了看,再一瞅面前男子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模样,还是不敢怠慢,告了罪,将大门重新掩上,送信去了。
    见人走了,萧淮身后作护卫打扮的陆远才冒出头来,嘴角抽了抽,低声道:“……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看起来是人模人样,像是云京来的,但若是被发现了,会死得更惨吧?
    萧淮笑而不语,陆远只好看向身边的楼湛,见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还没张嘴就知道在她这儿也讨不到好,只好闭了嘴,心中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儿,大门又被拉开。这回开门的不是门房,却是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男子,乍一看文质彬彬,温文尔雅,面容俊挺,可以说得上英俊潇洒,细看眉目间,却带着几分阴戾。
    应当就是蒋帆了。
    没想到他会亲自迎出来,陆远差点收不住杀意。
    “不知御史大人降临,有失远迎,下官在此谢罪。”唇角噙着假笑,蒋帆拱手一揖,低垂的眸中惊疑不定。
    听到门房描述相貌时,他还以为是萧淮。但一深思,萧淮同楼湛是秘密出行,躲都躲不及,哪儿会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是以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并未见过萧淮和楼湛的相貌,难以分辨面前的到底是真的监察御史,还是假的监察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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