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事了半年时间,几位老臣都对元子青十分钦佩,尤其是对那份提纲叹为观止,节省了他们许多的时间。如今元子青请假回去成亲,结果第三日就回来继续工作,不免又惊又喜。于是纷纷起身,上前给他道喜。婚礼时他们并没有前去,所以又在这里补上了贺礼。
    “劳几位老大人记挂,实在是惭愧。”元子青接下礼物,道,“还请诸位大人一定要赏脸,今晚在这里吃个便饭,否则我于心不安。”
    他们在这里修书,元子青管中午一顿饭。直接从福王府那边送过来,倒没有什么困难。现在要请客,就是请他们过福王府去了。
    几位老大人推辞一番,却不过才答应了。
    眉畔这时已经不着痕迹的逛了一圈,发现这里看上去乱七八糟,其实却杂而不乱,每个人做事也是井井有条,不由佩服起来。这些翰林官员都是修了几十年的书的,应付这种工作手到擒来。进度比自己想的快了许多。
    不过,之所以会显得乱七八糟,也实在是无奈所致。这些老头子们编书是一把好手,但体力活就比年轻人差多了。书拿过来,就很难再搬回去,反正还要用,索性就全部分门别类堆在大厅里,方便取用。
    之前准备工作千头万绪,元子青竟没有顾虑到这里,听到眉畔的提醒,才想起要给这里配几个杂役。但几位大人都觉得这样更方便,索性就放在这里。
    几位大人说完话就回去继续伏案忙碌了。眉畔左右看了看,大厅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便对元子青道,“多少还是要整理一番吧?”万一什么时候皇上想来看看,总不好也让他看这些。
    他们三个人便暂充杂役,将书籍重新归类整理摆放。元子青又跟眉畔商量,回头打个矮架摆在这里,书放在上面,就显得整洁多了。
    毕竟不是做惯了的事,等将这里整理好时,眉畔已经累得不剩一丝力气了。不过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成果,还是十分令人高兴。元子青心疼她,连忙把人带到了东边的次间。这里是他日常办公的地方,隔成里外两间,里头是休息的地方,摆了一张小床。不过元子青自己几乎没有用过。
    “你是在这里躺一躺,还是就回去?”元子青问她,“这里太简陋了些。”
    “我在这里歇一会儿就是了。”眉畔道,“你去忙吧,不必管我。更简陋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住过。这里已经很好了。”毕竟是正房,又是布置出来给元子青住的,能简陋到哪里去?
    元子青的确是有许多事情要忙,一时也顾不上眉畔,只好去了。眉畔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就拿了一本书来看。
    是一本游记。其实元子青博览群书,但眉畔却觉得,他总是更偏爱游记些。这也许与他的处境有关。以前身体不好,自然不能随意出门走动。现在身体虽然好了,却仍旧要受到限制。
    这时的风气讲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许多读书人十几岁之后,都会出门游学,跟各地的学子切磋交流,饱览名山大川,增长自身阅历和知识。可对元子青来说,那些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眉畔抱着游记想了一会儿,不免微微出神。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睡过去了。然后做了个梦,梦里她和元子青都没有身份束缚,是一双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结伴游遍天下山山水水,一路行侠仗义,留下许许多多的足迹和传说。
    梦醒时元子青正坐在床头看她,眉畔心中不免划过一抹怅然,她怔怔的看了元子青一会儿,问他,“青郎,若是现在有机会让你脱开这里的事,离开后就能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会走吗?”
    元子青一愣,“当然不会走。这里还需要我。”
    “苦吗?”她问。
    元子青不由笑了。他笑得极好看,眉畔一贯知道,此刻还是忍不住微微痴迷。他想了想,才道,“眉畔,什么是自由呢?”
    “自然是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眉畔毫不犹豫的道。
    元子青却摇头道,“不,真正的自由,是心的自由。这世上能够束缚我们的东西太多了,没有人能够做到绝对的无拘无束。就算是那些江湖游侠或是隐居名士,难道就绝对自由了吗?”
    “我更愿意将压在身上的东西称之为责任,而不是束缚。责任让人有动力前行,束缚却令人痛苦。只要心不苦,就不会有束缚,也就是自由的。”
    元子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别胡思乱想,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幸福,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有动力,自然不以为苦。难道你以为我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吗?”
    眉畔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设想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的确是觉得元子青可能并没有那么幸福。甚至她自己可能也成为束缚他的东西之一,难免会有些彷徨。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看这些游记?”眉畔忍不住问。
    元子青低头转头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几本书,“原来你是看见了这个。”
    他伸出手压在自己唇边,“现在这还是秘密,不能说。”
    “我也不能说?”
    “就是对你不能说。”元子青笑了起来,“起来吧,天快黑了,咱们该去待客了。我留了几位老大人吃饭,今天不能陪你了。或者你去澄庆园,跟爹娘一起?”
    虽然福王和王妃对她都不错,但没有人喜欢上头有长辈压着,眉畔当然也不会喜欢整天待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但她更不想自己一个人吃饭,思来想去,还是去了澄庆园。
    吃饭时倒没什么事,王妃也不要她伺候,安安稳稳的吃完了饭。只是饭后她还没开口告辞,福王妃便问,“你今儿跟着子青去了隔壁?”
    “是。”眉畔听她提起这事,不免有些慌张,“这是不是不大妥当?”
    “岂止是不大妥当,是太不妥当!”福王妃道,“这是地方近,就在隔壁,也没有人管着。若是子青将来身上有了差事,去衙门里办差,难道你也跟着去吗?让人知道了会说什么?”
    眉畔想想,果然如此,就是因为地方近,显得不那么正规,她才敢跟着去。元子青显然也是纵容她,所以才把人带去。
    虽然今天商量过要让皇帝误会,但这件事没跟长辈们商量过。所以眉畔立刻道,“儿媳知错了。”
    福王妃见她乖巧,便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与子青新婚,难免黏糊些。娘是过来人,不会说什么。可你做了他的媳妇,就该万事替他考虑,对不对?”
    “娘说得对。”眉畔益发羞愧,简直无地自容。
    福王妃便顺势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没有事情做,自然就显得离不开。这样吧……明日开始,你辰时后过来帮着我管家。有些事情忙着,心思自然就分散了。”
    眉畔很想跟福王妃解释,她跟着去,并不是离不开元子青。但认真想想,当真没有这样的意思吗?恐怕未见得。所以也不敢辩白了。只是管家的事她倒是还没想过,连忙道,“我还年轻,什么都不懂。家里的事当然还是娘管着好。”
    “这才是傻话。”福王妃笑道,“这家里的事情,早晚是要交给你的。还没有听说哪户人家,有了儿媳妇婆婆还攥着管家权不放的。不怕人笑话!只是你毕竟年轻,我也不知你从前究竟学了多少。跟着我,从头捡起来吧。”
    [
    第80章 最好最好]
    没有母亲教导,这些管家理事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掌握的。福王妃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她却不知道,上辈子眉畔独自一人支撑了二十多年,内外应酬哪一样不是自己管着?这些方面却是完全不必担心的。
    但婆婆愿意教导,这也是换不来的福气。况且皇家的情况与别处不同,眉畔便答应了下来。
    福王妃立刻就让人搬来了厚厚一摞账本,“这是这两年的账本,你拿回去看看,尽早熟悉起来。”
    眉畔只好抱着厚厚的账本回去。元子青还没回来,她只能让人剔亮了灯,自己拿起一本账本翻看起来。福王妃显然是真的有心教导她,所有的账本都是齐全的。而且账本做得十分干净清楚,王府的收入,开支,日用,人情往来……全部都清清楚楚。
    眉畔一开始还没怎么用心思,随便翻看着,后来渐渐就看进去了。
    元子青回来时,她竟都没有发觉。还是元子青自己凑过来问她,“你在看什么?”她才回过神来。
    “你回来了?可曾饮酒?”眉畔连忙起身要伺候他换衣服洗漱,却发现这些都已经做完了。甚至连他的头发都放了下来。长长的披散到背后。这样子的元子青极为难得见到,眉畔一时看住了。
    元子青在她身边坐下,“不曾饮酒,只是多说了些话。你这是看什么?”
    “娘让我跟着她管家。所以让我把账本拿回来看。”眉畔指给他看,“有那么多!”
    元子青不由笑道,“这是娘疼你,考验你呢。好好跟着娘学吧,你是世子妃,将来可也是要做王妃的。早些学起来,才不耽误功夫。”
    “你还好意思说。”眉畔忍不住伸手去拧他,“都怨你!”
    “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娘知道我今日跟着你去了那边,说什么我们新婚,所以一时都离不了……臊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说!”眉畔咬着唇,脸颊爆红的瞪着他,“都怨你!”
    “娘也没有说错。”元子青捉住她的手,低声笑道。
    眉畔柳眉倒竖,“胡吣什么?谁离不了你了?”
    “说错了,是我离不得你。所以才非要把你带在身边的。”元子青连忙改口,“要是你能变得小小的,让我装在袖袋里,去哪里便都能带着了。”
    “这才是胡话呢。”眉畔被他逗笑了,“为什么不是你变得小小的,装在我的香囊里?”
    “因为你离得了我嘛。”元子青把玩着她的手指,将话题转回正事上,“我们府里人口少,事情也简单。其实并没有多少要忙的,娘既然愿意教你,就好好学着。但也不必过于担忧紧张。”
    “我倒不紧张,只是……”只是本来是打算暂时跟着元子青的。倒不是因为什么私情,而是觉得元子青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她也想出一份力罢了。当然,能跟元子青在一起,也是其中很小的一个原因。
    只是被福王妃这么一说,就不太合适了。况且她的顾虑也没有错,如果事情传出去,元子青就没有名声可言了。尤其现在跟他共事的都是写老头子,这种人最重清名,又十分顽固,万一因此觉得元子青不堪造就,拒绝过来帮忙,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最后抱怨的话,眉畔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而道,“只是怕让娘失望。”
    “放心吧,我娘子这般聪慧,必然什么都一学就会。娘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元子青道,“若是真不会,回头我替你想办法,必不让你在娘面前难做。如何?”
    “你能有什么办法?”眉畔问他。
    元子青神秘一笑,“这个可要保密的。你只要知道,你家夫君不管什么难题都难不住便是。”
    眉畔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继续看账本了。反倒是元子青自己正得意间,被眉畔这么一看,偏她又什么都不说,弄得十分不对劲。
    他靠过去揽住眉畔的腰,“怎么不说话了?”
    “我赶快看完账本,找个难题出来,等着看你如何替我解决了。”眉畔笑着道。
    元子青便就这么抱着她,两人一会儿看。他看书的经验丰富,且博闻强识,看完了一页,见眉畔久久不翻页,便催促道,“怎么还没看完?”
    “等我看完。”眉畔道。
    然而没过一会儿,元子青又开始催促。眉畔只好转身瞪他,“我看我的账本,你去做你的事去,别在这里碍事。”
    “我不碍事。我陪你一起看。”元子青说。
    然而眉畔的动作慢,他自然也就难免会空闲下来一段时间,倒是不催促眉畔了,手上却十分不老实,在眉畔柔软的腰际揉来捏去。
    “痒死了!”眉畔忍不住笑了出来,从他怀里扭身钻了出去,“你究竟是陪我看账本,还是来捣乱的?”
    “娘子看看现在的时辰。即便账本再紧要,也该歇了。明日再看吧。”元子青指了指旁边的铜壶滴漏。
    眉畔转头一看,竟然已经是戌时末了。
    放下账本,她才注意到眼睛干涩得厉害。元子青见她揉眼睛,颇为心疼的道,“什么要紧的事,值得这么点灯熬油的忙?往后晚上就别费神了。又伤神又伤眼睛。”
    “不过费你这么一点灯油罢了。”眉畔打开他的手,“心疼啦?”
    “我心疼的是我娘子。”元子青凑过去看她的眼睛,希望能够从中看出一两根红血丝来,作为佐证。然而左看右看,眉畔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明亮,瞳孔漆黑,眼仁干净,黑白分明。
    眉畔眨了眨眼,“你看什么呢?”
    “娘子的眼睛真美。”元子青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眼皮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凑过去亲了一口。
    眉畔被他逗乐,就着这个动作倒在踏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元子青不免讪然,“有这么好笑吗?”
    “不是好笑……”眉畔就一边笑一边看他,“我就是……心里高兴。”
    “高兴什么?”
    “你高兴什么我就高兴什么。”她重新坐起来,伸手勾住元子青的脖子,“青郎,有时候我觉得现在的日子,美得如同做梦一般……”
    因为曾经求不得过,所以更知道那种痛苦,也更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她每天都怀着感激的心情去生活,不管什么样子的事情,看在眼里都是好的,美的。
    “不是做梦。”元子青跟她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
    停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幸运得过分,竟然认识了这样一个你。眉畔,眉畔……我何德何能,能让你倾心呢?”
    “说这话的应该是我才对。”眉畔呢喃着道,“在我心里,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值得最好最好的一切,我才是什么都没有,配不上你……”
    两个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四目相对,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他们都这样虔诚而卑微的爱着对方,但他们并不辛苦,因为对方也以同样的爱来作为回报。
    “都是傻话。”元子青爱怜的捏了捏她的鼻尖,“别想了,去睡吧。明日还有得忙呢。”
    “嗯。”眉畔微微侧头想了想,低声道,“青郎抱我过去。”
    “好。”元子青跟眉畔之间,虽然时常亲昵,但的确是很少有这样的举动,因为那时候元子青的身体不好,眉畔当然也不好给他制造额外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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