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嫲嫲长在世家,看过那么多奇珍异宝,此时竟然不敢伸手触摸这只玉瓶。
    姜氏也怔住了,好久才伸手,极小心地捧起了玉瓶。对着光线缓缓转动,厅内的四壁,都闪过玉石上反射出的阳光。
    张嫲嫲喃喃地说:“天哪!这是什么玉呀!蓝玉本就珍稀,还这么大,这么纯,老奴从来没见过。这可以给皇上祝寿用的了。”
    姜氏慢慢摇头:“不要让别人看到,也别告诉他人。”
    张嫲嫲赶忙点头,低声说:“老奴明白!这是云山寨对王妃的信任。”
    姜氏说:“是对王爷的信任。”
    姜氏把玉瓶轻轻放回盒子里,张嫲嫲问:“用不用换个盒子?”
    姜氏摇头,问道:“去让人给王爷带信了吗?”
    张嫲嫲一边将木盒盖好,一边点头说:“已经让人去城外告诉王爷,云山寨的人到了。”
    姜氏这次亲手拿起了盒子,说道:“王爷明后天就该回来。”
    姜氏嗯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张嫲嫲忙说:“我会让他们好好招待云山寨的人的,让管事准备好买院子的银子……”
    姜氏却摇头了:“他们的确无需我府出钱,他们肯定想自己付,就随他们吧。”
    张嫲嫲答道:“是。”
    梁成兴奋地拉了凌欣的胳膊使劲晃悠:“姐!姐夫什么样?!是他们说的那样吗?探花郎,有才有貌,人还特别好?我能不能去看看?我们十年前见过的,可我早忘了他的相貌了。杜叔说来了京城,咱们山寨得夹着尾巴,不能让人指点,会给你添麻烦的,但我想去看看,为你打听打听……”
    凌欣叹气:“你的确别添乱了!打听什么?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皇帝指婚,礼部安排的婚礼,我们就干等着吧。”
    梁成瞪眼看凌欣:“姐姐,你不高兴?”
    凌欣有些沉郁地说:“毕竟,不是我熟悉的人,我这心中,总有些惴惴的。”
    梁成点头:“我也忐忑呀!姐姐!我宁可是我给你选的!”
    凌欣一下子笑了:“小屁孩!你懂什么!才几岁?竟然想替我选?”
    梁成严肃地说:“当然啦!我知道怎么对姐姐好!就找个和我想的一样的人,日后好照顾姐姐!”
    凌欣抬手想拍梁成的头,“我哪里需要人照顾?”
    梁成一闪躲过,真诚地说:“姐姐,人都需要照顾的!你照顾我,我照顾你,成家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找个相互扶着走路的人吗?”
    凌欣愣住了:“这是谁教你的?”
    梁成抬起下巴说:“我们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干娘天天对我唠叨呀,说你有了亲事,就该我了!整日给我讲人为什么要有个家,我也说我不需要人照顾,可我觉得这话对姐姐倒是合适……”
    凌欣笑起来,知道现在自己要成亲了,韩娘子转移了目标,开始磨练梁成了。她歪头看梁成:“既然你这么明白事儿,是不是我也得给你找门亲事了?”
    梁成很傲气地挺胸:“我娶的人可是得我看上的才行!姐,我瞧准了,你再去给我提亲!”
    凌欣忽觉胸中一空,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表面上强笑着说:“好好!你长大了,有主意了,人生大事,自然要自己定。”
    梁成非但没有推辞,反而极认真地说:“姐姐,你要是看上了谁,我也可以去见见!可是姐姐,我的确长大了!你别担心云山寨了!我这些年就是不管事,在一边看着也懂了不少,这次你们都离了寨子,我可没把寨子弄乱呀!何况还有轩哥、干爹和杜叔他们帮着呢,我们山寨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当然,姐姐可以随时给我出主意,我会听姐姐的。”
    凌欣觉得眼睛里很湿润,努力保持着笑容说:“我就知道,我的弟弟是最棒的!已经长大成人了。”这是她的弟弟,她的血亲,真要嫁在京城,两个人是不是就见不到面了?
    梁成见凌欣这个样子,忙郑重地说:“姐姐!你别难过呀!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为我和山寨操心,现在有了好亲事,从此要把心放在自己的家上,安心过日子,早日给我生个外甥或者外甥女,让我快当上老娘舅才好!”
    凌欣气得打梁成的肩膀:“什么混话呀!哪儿学的?!”
    梁成也不躲闪,坚定地说:“姐,虽然你是顶着凌家的姓出嫁的,可是你是我的姐姐呀!云山寨是姐姐重建的,弟兄姐妹们也一定不会负了姐姐!姐姐放心,有什么事,我会为姐姐去出头的!”
    凌欣有些惆怅地看着眼前相貌英武,气宇坦荡的青年,感慨道:“弟弟,你真的,好棒啊……”
    梁成得意地说:“当然!现在他们都不叫我小寨主了,而是叫我‘寨主’!我们这一路过来,杜叔将我引见给了许多江湖中人,姐,我告诉你我们都见过了什么人……”
    凌欣心说难怪他们走了这么长时间,就专心听梁成一一讲述路上的江湖关系,填补些心中感到的空虚。
    余本真是忙死了!他安排下了云山寨人们的住宿,跑回自己密室的时候,已经是入更了。他拿出了一大摞纸张,一边研墨,一边自语:“这么多人哪!这么多事呀!这可要写断我的手呀!真是的!真是的!”
    余本奋笔疾书,摇头晃脑,乐在其中,半开的嘴唇里,口水随时要流下来……如果有人此时见了他,绝对不会将他的抱怨当真。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梁成,梁姐儿之弟”,停笔叹息:“老安国侯和他那几个儿子,我都见过,这梁寨主活脱脱是……”他摇了摇头,接着写:“父,安国侯(不认),母梁氏,云山寨梁老寨主之女,人高肩宽,背厚腰直,喜弓马骑射,天生武将之才……”他边写边自嘟囔:“哪天这父子见面,安国侯不见得能撑得住……”写完,他自我欣赏地读了一遍,问自己:“用不用跟王爷说一句?”但是他又摇头:“王爷不问,可不能开口。”哪天王爷问一句,那才能说呀,真是的!王爷怎么不跟他一样,平常一点也不爱打听事!
    勇王柴瑞果然次日就回了京,先去后宫见了夏贵妃,下午才回了府。一进府门就吩咐人准备筵席,他要招待云山寨的所有来客。
    然后他才入后宅,见了王妃后,又亲了亲自己的儿子,就急着更衣沐浴。
    姜氏让人带走了孩子,自己亲自入内室服侍柴瑞解衣,一边轻声说了自己对云山寨人的安排和寨中人要买院子的想法。勇王只余内衣,匆忙说道:“他们要宅子,就给他们买一个……”
    勇王妃走到一边,端过来一只木盒,轻声说:“王爷请看。”
    柴瑞接过木盒,随便地打开,一看也愣了。良久,柴瑞说:“他们送这个,姐姐该是不知。”
    勇王妃点头说:“看样子,的确是。那位娘子递过来时,姐姐没有反应。”
    柴瑞点头:“这玉瓶乃是天价,姐姐在钱财上很谨慎,不愿露出任何财富,这不是她的主意。”
    勇王妃也附和道:“是,在府中,姐姐总是捡最朴素的衣裙,钗环也不讲究,她来时,没戴一件玉器。”
    柴瑞慢慢放下木盒说道:“这么大的蓝玉世上罕见,我听说有蓝玉,还没见过。母妃喜欢玉器,我本来想给她寻些,他们说只见过小件的蓝玉,可就是那样都买不到。云山寨能拿出这么大的玉瓶,要么知道矿源,要么有可采购的渠道。这表示他们也许名声不高,可是有钱,想给姐姐当靠山,不想让姐姐被人轻看。”
    勇王妃说:“这也是对王爷的信任。”
    柴瑞叹道:“是,因我为姐姐做了媒,他们感谢我对姐姐的好心,将我视为自己人,不怕我有什么坏心。”
    勇王妃笑着说:“王爷人品服众,姐姐多次对我讲了王爷危难之时,不舍伤兵,想来那位杜壮士也对云山寨人讲述了王爷的义气之举,让他们放心吧。”
    柴瑞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他们也是在告诉我,若是有一天我有了麻烦,云山寨有力量帮助我。”
    姜氏点头:“谁能想到,一个偏远的山寨,敢如此出手大方?”
    柴瑞说:“我倒是不惊讶,姐姐在那里经营了十年,那地方一定不同寻常,只不过她有意不显露山水而已。”
    姜氏问:“那嫁妆是不是要多添置些……”
    柴瑞摇头:“只按王府定例,姐姐不会在意嫁妆多少的。”
    姜氏说:“云山寨要在京买院子,看来也是想为姐姐提供长久支持的意思。只是,如果嫁妆多些,姐姐在贺府……”
    柴瑞再次摇头:“你不觉得姐姐就像他们给的这个盒子?外表不起眼,可是内在惊人?姐姐一定是想如平常妇人般出嫁,不以嫁妆夺人眼珠,而是让对方发现她的好处,有个惊喜。”
    姜氏笑了:“这样也好,不然,就不知道夫家是喜欢嫁妆还是喜欢人了。”
    柴瑞哼了一声:“但愿我那云弟这次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只看表面木盒,看不见里面的美玉。”
    姜氏低声笑:“这是怎么了?你一向说他的好话的。”
    柴瑞深吸气,他自从上次与贺云鸿醉酒后,虽然说等着贺云鸿日后醒悟,但是心中总有些不爽。他不想对王妃细讲自己的好友与自己离心离德,只含糊着说:“我们过去特别合得来,他心思通透,什么事情,一点就明白。可这次我回来,竟然觉得他有些不懂事了。上次京城里流言四起,有碍姐姐的闺名,可贺府对此不闻不问,这真不是他一向的作风。”
    姜氏点头说:“结果还是王爷出手平息了。看来……”姜氏也微叹:“许是因为王爷经上次征战,比在京城的人多了番见识吧。”
    柴瑞笑着看王妃:“娘子真知道怎么说我的好话。”
    姜氏抿嘴笑,她天天听凌欣夸小螃蟹如何棒如何机灵,小螃蟹笑得快要翻白眼了,她也决定要随时夸夸自己的夫君。
    第32章 婚前
    勇王回府的当晚,勇王府外院开了六桌宴席,勇王亲坐了上席,让杜方韩长庚坐了自己两边,梁成同桌,还让自己十几个幕僚副将与云山寨来的人共进晚餐,众人谈笑,杯盏叮当,一直喝到了深夜。
    王妃也在后宅单开了一桌,与凌欣韩娘子以及山寨来的四个小姑娘一起用了饭。
    姜氏看那四个小姑娘都十四五岁,表情淳朴,眼睛都是大瞪着看人,不懂回避,该是在山寨子里长大的。凌欣带着她们上桌吃饭,显见不是奴仆。
    她们饭后聊天,姜氏问凌欣道:“这四位小姑娘是要随着姐姐去贺府的吧?”
    凌欣点头,姜氏笑着说:“那边是弟弟们,她们看来是你的妹妹们了。”
    凌欣笑着说:“是呀,她们都是我的义妹。”
    姜氏点头,有些担忧地说:“姐姐不打算找些仆从吗?贺府是一门相府,后宅必多条例。若非仆从,怕是受不了其中的委屈。”
    凌欣一愣,微微皱眉道:“我不给她们委屈受,难道她们会在别处受委屈吗?”
    一个女孩子瞪着一双杏眼说:“只要能护着姐姐,什么委屈我都不怕。”其他三个女孩子也一起点头。
    姜氏可没有教导人的义务,她看向站在一边的张嫲嫲,张嫲嫲忙上前一步,说道:“姑娘们心是好的,但是这高门大院,有许多待人接物的规矩,若是不知其中曲折要求,到了那里必然寸步难行,惹人笑话。比如,就是去拿个饭菜,若是不知该如何询问请求,怕是会被排挤到都吃不上热的。”
    四个小姑娘相互看了看,杏眼女孩子站起来对着张嫲嫲一礼,说道:“嫲嫲,我四人得姐姐抚养,才有了今天。此去若是因我们不懂事,连累了姐姐,不仅会让我们羞死,也会让寨里的兄弟姐妹们看不起。望嫲嫲教我们些规矩!”
    姜氏笑着点头说:“你真是懂事,叫什么呀?”
    那个小姑娘说:“我叫小树。”又指着其他几个小姑娘说:“这是小花,小草,小木。”
    原来是花草树木,姜氏笑了一下,说道:“可否让我给你们的名字加个字?”
    小木几个人同时点头,说道:“请王妃说吧。”
    姜氏说道:“就叫,春花,夏草,秋树,冬木吧。”
    凌欣知道勇王妃不想让自己带的人名字太土气,就笑着说:“谢谢王妃了!”秋树几个人也行礼道谢。
    姜氏看着几个人认真地说:“离姐姐的出嫁,没多少时间了,你们要好好向张嫲嫲学习,莫要小看了这些礼节。”
    四个女孩子都齐声应了,姜氏转脸看凌欣,放缓了语气说:“姐姐,我知道你心胸高远,不屑细节。可是我们女子,一旦嫁了人,都要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贺府乃官宦高门,礼教森严,姐姐能不能常去看看张嫲嫲对她们的教导,也算是熟悉一下京城里生活的情形?”
    凌欣感到那很熟悉的压抑感再次袭上心间,她看向姜氏,姜氏眼神诚恳,一边的韩娘子也说道:“姐儿啊,王妃这是想得周到啊!我知道你多么聪明,可是那府里并不知道,一开始,怎么也不能因不谙礼仪而惹了谁,要中规中矩地好好过日子不是?听干娘的,多学些,总没有坏处呀!”
    她过去在安国侯府中当丫鬟,自然知道些规矩。只是她心里偏爱凌欣,总觉得那些条例是委屈了凌欣,什么见着婆婆要低头说话,吃饭时站在一边帮着布菜……她觉得这是皇帝赐婚,凌欣该被那边捧着才是,大概不见得要去做。但是凌欣怎么也该明白这些,王妃这边能教教姐儿真是太好了。
    听韩娘子这么说,凌欣点了下头。
    从此,每日凌欣在练刀之后,就要去旁观张嫲嫲训练花草树木四个人,从走路到行礼,从端茶的高低到递巾子的手势,从说话所用的敬辞到对答时脸上的表情……简直无穷无尽。四个女孩子都是穷苦出身,在山寨也是日日习武,并不怕苦。只是毕竟没有长年的熏陶,学来学去,也总脱不掉青涩和迟疑,到了凌欣出嫁之时,顶多做到了两三成。
    张嫲嫲无奈,只能很严肃地告诫道:“你们礼仪欠缺,只需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惊慌!再大的事儿,也不可惊叫!只要能保持安静,就是动作疏漏,也能显得有礼。记住,若是不知如何应对,就把嘴闭得紧紧的,这样就能保住脸面!”
    四个女孩子都齐声应了,凌欣也暗自赞同。
    姜氏觉得收了云山寨的重礼,又不能明显增加嫁妆的份量,就只能在质量上下些功夫。凌欣来时没什么衣服,嫁到贺府去怎么能不重衣着呢?姜氏就给凌欣加添四季衣服。她见凌欣总选素淡的单色,觉得凌欣肯定没受过穿衣方面的训练,就去宫中带回来了夏贵妃身边的宫女小蔓,让她来指点一下凌欣。
    凌欣和韩娘子已及四个小姑娘都被请到王妃大厅,一进门,只见屋子里摆满了椅子,一排椅子上铺满了各色衣裙。色彩浓淡不一,质料多样。
    四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么多好看的衣服,一时都半张了嘴,但想起张嫲嫲的话,又忙闭了嘴,只是眼睛睁得溜圆。
    凌欣前世看过时装表演,见了这么多好衣服也感到愉快,不禁微笑。
    姜氏见凌欣高兴,笑着介绍说:“凌姐姐,这是我母妃身边的女官小蔓姑娘,她得母妃亲教,现在管着母妃的衣着。”
    她身边的宫女该是十八九岁,身材中等,与有点傻气的小柳不同,她眉眼带了种精练,很像个ol,让凌欣想起她前世秘书助手之类的小白领。
    凌欣行礼,小蔓也行了礼,姜氏让大家落了座,说道:“我想请小蔓姑娘帮着看看我给姐姐准备的衣服,看有没有不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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