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吴二爷心里一动,料定老头子舍不得这果园,改口劝道:“父亲,要不咱们把沙果树都放了,改种栗子吧,栗子比沙果好伺候,不怕雹子,免得您再提心吊胆了。”
    严敬皱皱眉,想要劝阻,被吴二爷狠狠瞪了一眼。
    想到自己只是个管事,严敬识趣地闭了嘴,再说就算种栗子,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是得请陆成当管事,并不会让陆成丢了差事,也就买什么好怕的了。
    “先收拾园子吧。”吴老爷就跟从始至终没听到儿子们的话似的,继续逛了会儿,实在不忍心再看,这才离去。回到吴家,立即打发所有小厮去果园帮忙,还雇了五十个壮丁,严敬领了十个,剩下的都留给了陆成。
    有人帮忙清理树下,陆成就先急着修剪枝条,掉下去的枝条正好被帮工顺手抬出去。
    人多干得快,凝香与陆定赶过来时,果园外面那一片已经打理干净了。原本茂盛的果树,枝条少了两成,果子更像一夜之间被人偷了,只剩零零散散的几个,树下的泥土被翻了一遍,散发着雨后特有的泥土香。
    “这样防冻。”陆定替嫂子解释道,他跟兄长学了不少。
    凝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对着果树出神:“可那些果子……都白搭了?”
    陆定沉默,良久才道:“大嫂,你怀着孩子,已经颠簸了一路,不能再受累了。这样,你去棚子里休息,我去找大哥,让他来这边看你。”
    凝香知道分寸,看看肚子,点点头。
    她先去了棚子里,就见里面被褥叠起来摆在最中间了,南边的稻草也卷了起来,露出的被昨晚暴雨打湿的木板暴露在日光里,袅袅地冒着淡淡白气。果园深处人声嘈杂,不时传来惋惜声,还有人问能不能捡果子回家给孩子们吃。
    凝香听到了陆成的回答,可以,距离太远,但她分辨地出丈夫的声音。
    想到昨晚吃的九分酸一分甜的果子,凝香无奈摇头。这样的酸果子,还是被砸了的,卖相不好味道不好,是绝对没法拿出去卖的,做果脯都不行,也就乡下人没条件,才会稀罕,聊胜于无。
    果园糟了灾,陆成会不会被东家责罚?
    凝香忧心忡忡。
    棚子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凝香立即转了出去。
    “你来做什么?”看到白着小脸的妻子,陆成皱眉道,“肚子有没有颠着?”
    怕她出事。
    “被雹子砸的?”凝香却最先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心疼极了,目光迅速从他额头转向脖子其他地方,“还有哪里被砸了?”
    其实陆成刚刚经过三弟提醒,已经将脸上的血擦过了,但伤势没法遮掩。不想妻子担心,陆成轻轻松松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棚子北面坐好,然后搂着她腰贴着她额头笑道:“我没事,一点小伤,你跟孩子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
    他笑得轻松,但他嘴角的火泡骗不了人,凝香哭了,摸着他唇角哭,“走的时候还没有,昨晚着急坏了吧?陆成,吴家有没有罚你?”不等陆成回答,她就扑到了他怀里,搂着他腰安慰他,“没事,大不了咱们不干了,回家种地去,那么多地呢,不缺这份工钱。”
    她当过丫鬟,知道这种没办好差事怕被主子责罚的战战兢兢。
    她轻轻地哭,娇小的身子贴在他怀里,虽然在往他身上抹泪,陆成却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柔软的温暖的火炉,一个拥抱就让他暖到了心里,后面的话简直可以抵消昨晚受的一夜煎熬。
    果子没了,他还有媳妇,媳妇的肚子里还有他亲自种的小果子。
    “香儿,咱们这胎真生了闺女,小名就叫果儿吧,好听不?”陆成抬起她下巴,一边帮她擦泪一边柔声问道。
    凝香茫然地眨了眨杏眼,他在说什么?
    她傻乎乎的,没跟上他的话,陆成就又重复了一遍。
    果儿……
    白里透米分的沙果花娇柔好看,红透的果子更是招人馋,女儿叫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只是现在是说孩子的时候吗?
    凝香眼里又浮上担忧。
    陆成亲了亲她眼睛,声音沉稳有力,“放心吧,老爷没怪我,果树要修剪,我先忙去了,你在这里歇着,别乱动,别让我担心。”
    凝香能想象得出他的忙碌,懂事地点点头,转身指向自己放在南边的篮子,“没吃早饭呢吧?我给你带了两块儿烙饼,你先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
    “有媳妇真好。”陆成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快步转去南面,翻出烙饼,直接拿着走了,边走边吃。走出一段距离回头,见媳妇一身淡米分裙子站在果树中央,似灿烂阳光里新开的一朵沙果花,俏生生地望着他,陆成心里最后一丝阴霾悄悄地散了去。
    今年不行,他还有明年,他不信老天爷年年给他下雹子!
    仰头望天,陆成狠狠咬下一口烙饼。
    ~
    红日西垂,果园收拾干净了,泥土也翻了一遍,果树剪枝只有陆成哥俩干,还得再忙一天。
    “大哥你们回家吧,今晚我在这边。”三人重新聚到一处,陆定主动道。
    “不用了,这几晚我都在果园住,三弟你回去,地里全交给你了,别让你嫂子插手。”陆成拒绝了兄弟的提议,然后旁若无人地挽住凝香肩膀,送她出果园,低声嘱咐了很多。
    “路上慢点走,遇到难走的地方就下来。”将妻子扶上驴车,陆成不放心地道。
    “我又不傻。”他絮絮叨叨的,凝香笑着嗔他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男人,直到驴车走远,再也看不见了。
    “嫂子走了?”送完妻子,陆成折回果园,继续剪枝,没过多久严敬绕了过来,远远问道。他与徐秋儿九月里定亲,其实从未婚妻这边可以叫凝香堂姐了,但严敬已经习惯了喊嫂子。
    陆成低低应了声,神情再次恢复了肃穆。
    妻子在时,他不敢表现出来怕她忧心,可遇上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转眼就云淡风轻。
    严敬停在他身边,盯着他看了会儿,欲言又止。
    他久久不说话,陆成心中奇怪,剪完一根枝子侧头看他,迟疑道:“有事?”
    严敬挠挠脑袋,到底藏不住话,将早上吴二爷的建议说了,“老爷没吭声,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想考虑考虑,不过你也没啥紧张的,栗子树你也会管,就算这边改种栗子,还是会请你当管事。”
    陆成面无表情,垂眸看手里刚剪下来的断枝。
    深绿色的沙果叶子,依然充满了生机。
    “等着吧,咱们着急也没用。”随手将纸条扔到旁边的木车里,陆成平静地道。
    严敬知他心里难受,拍拍他肩膀道:“算了,天快黑了,明天再干吧,走,我请你去喝两盅。”
    “你自己去吧,我没胃口。”陆成桃花眼专注地盯着头顶的枝条道。
    严敬没辙,径自回了家,然后又给陆成端了晚饭来。
    陆成吃了,然后又是一晚没睡。
    吴老爷也没睡,他与陆成受到的打击差不多,但他没有陆成年经的体魄,病倒了。
    吴家匆匆请了郎中,得出病因正是忧心成疾,吃几副药,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
    老爷子为了几棵破果树病了,吴家大爷、二爷更不满了,纷纷劝老爷子改种栗子树。
    吴老爷迟迟没有答应,在炕上躺了三天,见儿子们教了孙子继续来劝他,只有大孙女真正懂他的疼,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晚饭前终于松口道:“明早请陆成过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吴二爷不懂自家的地为啥还要跟一个管事商量,但老爷子有命,他便派人去请陆成。
    两刻钟后,陆成站到了吴老爷炕前,客套了几句。
    吴老爷嫌儿子们烦,打发他们出去,屋里只剩他与陆成了,才无奈地说了自家的意思。
    他舍不得那些果树,但儿子们不喜欢,吴老爷怕自己坚持下去,他活着时儿子们都听他的,然后他一死,儿子们直接将果园卖了,连栗子树都没有了。树与地,至少留一样吧。
    陆成抿紧了唇。
    在他眼里,那些果树受伤了,与儿子扎了手一样让他心疼,他无法想象将它们连根拔起的情形。
    这两晚,他也想了很多。
    抬眼看向病中的老人,陆成忽然跪了下去,诚恳地求道:“老爷,我舍不得那些果树,如果您不想要了,我想买下这片园子,我继续打理它们。赚钱了是我托了您的福,亏了我继续伺候,我就不信它会一直赔钱下去。”
    他做梦都想有一片自己的果园,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园子还没建起来,就先把熟悉的这片毁了。如果吴家坚持改种栗子树,他就不干了,找块儿山头开荒去,慢慢建自己的果园,家里没钱,他就先种几棵,总有一天果树会多起来。
    ☆、156|99
    陆成已经连续六天没回家了。
    久得只要娘亲在身边就不想爹爹的阿南都想爹爹了,早上凝香端水过来要给小家伙洗脸,兜兜都围好了,阿南突然扬起脑袋,乌溜溜的凤眼有些不安地望着她,“娘,爹爹今天回来不?”
    “娘也不知道啊,爹爹忙,忙完就回来了。”凝香愣了一下才笑着道,“阿南想爹爹了?”
    阿南认真地点点头。
    凝香笑笑,撩水帮他洗脸。
    她也想丈夫了。
    然后陆成就回来了,回来地还特别早,距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
    “爹爹!”他特别想的爹爹终于回来了,阿南第一个跑了出去,阿木紧随其后,高兴地也喊了声爹爹,逗得凝香与过来陪她聊天的潘氏娘仨都笑出了声,而阿木小笨蛋还没反应过来哪里错了呢。
    陆成没有纠正小舅子的口误,蹲下去,一手抱一个,稳稳站了起来。
    凝香忍不住数落他,“显摆你力气大是不是?”
    忙了这么多天,不赶紧休息休息,反倒抱起孩子们来了,阿木六岁了,多重啊。
    陆成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到跟前时将两个孩子放了下去,他坐在门槛上,一边搂着一个,同潘氏娘几个打听庄稼的情况。苞谷杆断了不少,今年收成注定要减,花生红薯禁砸些,幸好麦子早就收了,否则百姓们更得哭了。
    “行,你们夫妻俩待着吧,我们先回去了。”小别胜新婚,潘氏见侄子目光落到侄媳妇身上就跟糖葫芦在糖锅里滚了一圈似的,离开了还连着丝,识趣地告辞道。
    “阿桃,你领着他们俩去杂货铺买十文钱的瓜子回来,大哥想吃了。”陆成从口袋里摸出十文钱,使唤妹妹道。
    孩子们最喜欢去杂货铺跑腿,阿桃一招呼,阿木阿南就乖乖跟着去了。
    陆成依旧坐在门槛上,桃花眼意味深长地盯着媳妇。
    凝香脸越来越红,最后禁不住他如火的打量,低头往屋里走。
    她从身边经过时,陆成陡然站了起来,几乎贴着她背跟在她后面,如影随形。
    凝香慌了,人也没了力气,就像后面跟着一条狼,她已经做好了被他吞了的准备。
    终于跨进了东屋,终于再没有人能看见了,陆成一把便将前面娇小的妻子扯到怀里,低头亲她,那么用力,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恨不得一口将她吞到肚子里。但这样的亲密并不足以发.泄胸口积攒了数日的想念,陆成霸道地扯开她衫子,带着厚厚茧子的大手毫不怜惜地四处游走。
    凝香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面团,而他这个厨子手艺毫无章法,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想把她捏成什么样,是做包子还是做饺子。
    “今天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凝香想他,他的什么要求她都不会拒绝,他靠在门板上,她乖乖地伏在他身上,小手笨拙地做着两辈子都不曾做过的事。他的呼吸似山风从头顶吹过,凝香心扑通扑通地跳,强迫自己找话跟他说,借此缓解紧张。
    “有事跟你说。”陆成后脑抵着门板,闭着眼睛道,声音低哑。
    “什么事?”凝香忍不住仰头看他。
    陆成睁开眼睛,见她受惊的麋鹿般仓皇躲开了目光,小脸红扑扑的,他笑了,故意轻.佻地摸了摸她发烫的面颊,“一会儿再说,你利索点,别等阿南他们回来了你还没完事,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他们回来了,我也不会放你出去。”
    他一回家就耍无赖,凝香瞪他一眼,却也害怕他说到做到,再也不敢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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