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外人的面,易郎中自然不好抹她的面子,将方子递了过去。
    各种药草的位置十几年都不曾变过,仍是按照以前的顺序一样样收在格子里。易楚是做惯了的,手脚麻利地抓了药,用戥子秤好,包上桑皮纸,然后收诊费。
    就像未出阁前一样。
    易郎中眼角看到她熟练的动作,脸上浮出温和的笑容。自己女儿虽然贵为一品夫人,可还是跟从前一样陪在他身边,心里不是不得意。
    送走病人,易郎中起身关上济世堂的大门,笑道:“我给你把把脉。”拉过易楚的手搭在她的腕间,细细诊了,道:“脉相还好,秋天容易起燥,多炖些梨水喝,要好好休息,心事别太重,以后天儿冷了,少出门的好。”
    易楚软声软语地回答:“谢谢爹,我晓得,”顿了顿,扯着易郎中的衣袖道,“我想爹爹了。”声音里格外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越发娇起来?”易郎中失笑,习惯性地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又尴尬地放下。
    易楚噘着嘴,“即便当了娘也是爹的女儿啊,爹是不是有了弟弟就不疼我了?”
    易郎中瞪她一眼,“越活越长回去了,”却又忍不住宽慰她,“你是我的长女,便是有了弟弟,也越不过你去。”
    易楚笑容灿烂起来,亲昵地说:“爹真好……爹想好给弟弟取什么名字了吗?”
    “易韩,”易郎中取过一张纸,就着方才的残墨写了个名字。
    易楚俯身看了,笑道:“那再有个弟弟就叫易赵,然后易秦、易燕……”
    “你……没大没小的。”易郎中语气严厉,可脸上却浮起可疑的红云。
    易楚小声嘟哝着,“我喜欢家里热闹点,”却终是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以前看过有本书上提到青紫木能锁住香气,爹爹可记得是哪本书?我想带回去看看。”
    易郎中道:“待会我找给你,不过你现在有孕,最好少用熏香。”
    易楚笑一笑,“爹放心,我知道轻重。”
    易郎中知道易楚素来稳重,便不再多言,径自回书房去找书。
    卫氏已买了鱼回来,蹲在院子里大刀阔斧地刮鱼鳞清理内脏,冬雪跟冬云则在厨房洗菜准备做饭。
    易楚见插不上手,就知会了画屏一声,带着富嬷嬷到了隔壁吴家。
    晓望街的邻居们虽然不知道易楚已经是得了诰封的伯爵夫人,可每次看到她回来都是前呼后拥地带着护卫丫鬟,便猜出她身份的尊贵。
    吴婶子不意她竟然能来自己家,愣了会神才想起引她到炕上坐,又见炕上全哥儿吃早饭落的饭粒儿,忙取了笤帚扫炕,一面又支使吴嫂子沏茶。
    易楚笑盈盈地说:“敢情婶子是把我当外人了?”
    吴婶子局促地笑笑,又不知说什么好,恰见吴嫂子端了托盘过来,就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易楚,另一杯则放在富嬷嬷面前。
    普通的市井人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吃茶用的茶盅也不讲究,灰褐色的粗茶碗,碗边一圈黑,很明显是用久了的。
    富嬷嬷看在眼里,眉头皱了皱,没用。易楚却毫不在意,连喝了好几口才放下,开门见山地说:“婶子,这事只能拜托您。”
    吴婶子见易楚亲亲热热的跟往常没什么不同,收了拘谨,痛快地答应,“只要你信得过婶子,我就替你留点心,不过你那边的人什么性情什么条件有那些要求得告诉我。量媒量媒,条件差不多也好开口做媒。”
    易楚也不瞒着,将林槐几人的年纪出身喜好都一一说了。
    吴婶子听罢心里有了数,又提起这一阵子街坊邻居间发生的事,最引人关注的就是胡家,“……胡屠户死在青州,听说是露了财被抢匪给打死的,胡祖母本就病怏怏的,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七月间胡家连办了两场丧事,八月倒有件喜事,胡玫成亲了,找的男人还不错,年纪虽大了点,长得挺周正……你说她那种名声还带着个耳聋的孩子,竟然也有人要……是娶的荒亲,没摆酒也没请客,就立了文书就搬到一起住了,在杏花胡同那边赁了两间屋,男子四处打零工,胡玫有时候卖几把菜有时候卖几个鸡蛋,日子过得也不容易……这一闹腾,胡大一家回到了老宅,胡三胡四也回去了,就胡二还在外面单独住着。这分了的家又合起来了,倒是少见。”
    易楚默默地听着,在马车里她已经见过胡玫了,衣着虽然破旧,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欢喜。
    她倒是命好,遇到个男人有情有意的,可顾瑶呢?
    也不知顾琛到底是什么意思。
    易楚烦躁地摇了摇头,略坐了会,起身告辞。
    **
    从晓望街回来当晚,易楚将写着青紫木的那段话细细读了好几遍,又寻思了大半夜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天,让俞桦驾车往前街去找卫珂。
    卫珂见到易楚很是意外,却又非常欢喜,背着手粗声大气地说:“怀着孩子还到处乱跑,不过既然出来了就顺便选几匹布料。”
    这间铺子,易楚还是当初买的时候来看过,真正开起来以后再没进来过,当下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跟所有的绸缎店一样,两面墙边摆着架子,上面满满的是各式布料,四周是台面,同样是一匹匹的布,不同的是,寻常店铺都是按照颜色摆放的,让人一目了然,而卫珂的店铺却显得有些杂乱,一眼望过去眼花缭乱的。
    卫珂猜出她的心思,解释道:“前次进的货出了点差错,有几种绸子不好分辨,索性就按不同质地的布料分开摆,反正颜色明晃晃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省得再弄混了。”
    易楚了然。
    卫珂引着易楚进了棉布帘子隔开的内间,伙计先上了茶,又恭敬地捧了只匣子过来。
    易楚正疑惑,卫珂笑着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竟是一块块裁成方形的布料。
    伙计介绍道:“这匣子是锦缎跟云水缎,都是江南新出的样子,既细密又厚实,最适合秋冬天气穿。其中玫红跟冰蓝色卖得最好,穿上去很衬肤色,夫人可以衬在手上试试。”
    伙计看着年纪不大,只八~九岁的样子,口齿却很伶俐,这套说辞下来半点不磕巴,流利之极,又有眼色,看着易楚盯着那块布料就忙不迭地介绍。
    易楚笑着夸赞,“你从哪里找了个这么能干的伙计?又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倒是省了伙计把布匹搬来搬去。”
    卫珂得意地笑,“铺子里多是女客,有些时候我不好出面招呼,虎子年纪小倒没有这个忌讳……说起用零碎布头还是三爷的主意,他去过蜀地见那边有人这么做,到底是方便许多。等客人看上布料后,再把整匹搬过来上身试,如今有好几家铺子也跟着我们学呢。”
    易楚注意到,他说三爷的时候,眸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晶亮晶亮的。
    会不会,这个三爷就是他喜欢的那个男人?
    该怎么接着这个话头劝劝他呢?
    卫珂的脾气她清楚,是吃软不吃硬的,要是话说不好,引起他反感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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