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俞桦便备好了马车,头一辆是朱缨华盖车,车身带着伯府的徽记,第二辆则是普通的黑头平顶车,装着备好的礼物。
    易楚只带了富嬷嬷跟冬雪。
    马车布置得很舒适,虽然仍是秋天,座位上已铺了织锦的棉垫子,车帘也换成了厚棉布,矮几下备着手炉,还有个汤釜温着热水。点心与水果都盛在瓷碟里,摆在几面上。
    易楚不由叹口气,俞桦做事真是周到。就像他备的礼,每个人都不拉下,既有易郎中喜欢的文房四宝,又有卫氏用得着的万事不求人,因已经知道画屏怀得是男胎,俞桦又额外备了两匹宝蓝色的嘉定斜纹布。这种布密实且细软,给婴孩做外衣最合适不过。
    这么细致的男人,又有一身的好功夫,也不知哪家的女子有福气,觅得如此良人?
    马车走到晓望街缓了下来。
    冬雪撩起车帘看了看笑道:“夫人,今儿逢集呢,外头人很多。”
    易楚“呀”一声,算了算,今儿十月初三,果然是集市。晓望街本就有不少沿街摆摊的,加上是集市,人多得如潮水般。
    人群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官绿色的比甲,土黄色裙子,身形瘦削又略显佝偻,手里拎了只篮子,蒙着灰蓝色包裹,瞧不见是什么。只是从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便知于她而言,应当是极珍贵的东西。头发梳成圆髻,隐约有几丝白,插了支银簮,神情仍是憔悴,可唇角却带着笑容,是发自心底的满足的笑。
    易楚心头紧了紧,说到底,终究有些不甘心……
    143|断袖
    眼看着马车行到济世堂门口,易楚长呼一口气,吐出了心中的浊气。
    济世堂里坐着三四个等候诊治的病人,易郎中正俯在案前写药方,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易楚,喜悦便情不自禁地自眼底流淌出来。
    易楚上前行了礼,问道:“我帮爹爹抓药吧?”
    “不用,我应付得来,”易郎中吹干纸上的墨递给病人,温和地说,“先吃四副药试试,要还不见好,再换方子……你先进去看看外祖母,昨儿她还念叨你。”前一句是对病人说的,后一句却是对易楚说的。
    易楚笑着点点头,撩起后门的棉布帘子。
    画屏已得了信儿,挺着硕大的肚子等在院子当间,见易楚出来,忙不迭地迎上前,“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早说一声?路上可还顺当,又没有不舒服?”
    易楚无奈地笑,“我月份轻没什么,倒是您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出来干什么?”伸手扶了画屏往西厢房给卫氏请安。
    卫氏自是欢喜,拉着易楚的手嘘寒问暖了好半天。
    易楚见卫氏虽是笑着,可眼底却有散不去的郁色,神情也比上次憔悴,心里不免纳罕,只是不好贸然询问,便寻思着待会私下问画屏。
    因没见到卫珂,便笑着问道:“小舅舅没在家?这一向生意可好?”
    话音刚落,卫氏铁青着脸吼道:“别提那个小畜生,死在外头才好呢!”
    这话说得太重了。
    易楚吓了一跳,往常卫氏对卫珂也没什么好脸色,可话语里总是透着股恨铁不成钢的亲昵,今儿怎么却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画屏朝易楚使个眼色,上前给卫氏斟了茶,“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这一家子人可指望谁去?”又笑着问阿楚,“早先不知道你回来也没特别准备,昨儿娘包的萝卜包子还剩了好几个,再用老母鸡炖个蘑菇汤,炒一盘腊肉可好?”
    易楚笑道:“有包子吃已经很好了,我就馋外祖母包的包子,皮薄馅大,怎么也吃不够。”
    卫氏已缓了脸色,下了床,“你们两个都怀着孩子,正是滋补的时候,我去集上买条鱼炖了吃。”
    易楚忙拦着,“不用您,让冬雪去买。”
    “她们不会挑,免得花了好钱买回来条烂鱼。”
    眼看着卫氏拎起篮子往外走,画屏急忙唤冬云,“快跟着老太太。”
    冬云“哎”一声,小跑着追了上去。
    画屏对易楚道:“还好你送了冬云过来,家里还真离不了她。前阵子阿珂也带回来个小丫鬟,可懒得要命,嘴又奸,让她买个菜半晌午回不来,让老太太给撵了。”
    易楚就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外祖母发那么大火?”
    “唉……”画屏拉着易楚在正屋坐下,长叹一声,似是很不好开口的样子,好半天才道,“还不是因为阿珂的亲事。”
    “外祖母相中的小舅舅都不同意?”
    “不单这样,”画屏欲言又止,再叹一声,压低了声音,“阿珂有了心上人。”
    “这不是好事吗?”易楚疑惑道,“是那人性情不好还是人品不好……难不成是个妓子?”
    “都不是,”画屏支支吾吾地说,“他看中的是个男人。”
    “啊!”易楚真的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不可能,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画屏低声道:“是阿珂亲口说的,前阵子吴婶子又来提了几家人家,老太太暗中看了看觉得不错,就想让阿珂也给人家相看相看,阿珂死活不去,逼急了就说自己有了心上人。开头我们也觉得是好事,阿珂自己看上了人,大不了我们上门提亲就是,可阿珂不让,说那人是个男的,那人对阿珂没意思,是阿珂一厢情愿看上了人家,又不愿坏了人家的名声。总之,阿珂说他就认定那人了,只要那人不成亲他就不成亲,要是那人成了亲,他也宁愿单着。”
    易楚听得匪夷所思,狐疑地问:“别是阿珂用来敷衍你们的借口吧?”
    画屏咬咬牙,道:“老太太到前街去过,亲眼看见阿珂跟个后生亲亲热热地在大街上说话,一边说一边笑……当时老太太就不行了,强撑着回了家,一进门就栽到地上,病了足有半个月,前几天才见好。”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声?”易楚急道。
    画屏道:“先生不让,你月份还浅,万一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来,子溪在宣府也不得安生。再者你来了也帮不上忙,倒是又多出一份乱来。”
    略一思索,易楚便听出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岂是嫌她添乱,只是怕她跟着担心受累罢了。不由眼窝一热,道:“小舅舅的事我再想办法,横竖他年纪不大,不用逼得太紧,我到前头看看爹。”
    画屏了然地点点头,“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先冷上一阵子,阿珂性子未定,说不准自己就改了呢。”
    易楚笑笑,起身进了济世堂。
    医馆里只剩下两个病人在等,易郎中正在药柜前对着方子抓药。
    易楚伸手温柔地说:“爹爹,我来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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