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文被赶出了刑部大牢,浑浑噩噩,神不守舍的往回走。谁知道到了周府门前,竟看见有辆马车从另一个方向也到了府门前。
    那辆马车上没有任何徽标,也不曾挂灯,这么晚了,如此行事,总让人觉得鬼鬼祟祟的。
    周鼎文本能藏了起来,然后他发现,马车中的不是旁人,正是死了的周睿之父,他的大侄子周江延。
    想到周睿的死,周鼎文一点不怀疑周鼎兴和吴国公会去给周睿报仇,那刺客八成是吴国公派去刺杀秦御的。
    现在出了纰漏,周鼎兴自然是要赶紧善后的,再想到周江延这么晚了鬼鬼祟祟的外出,刚好是在刑部大牢那边刺客死了之后。
    周鼎文浑身发寒,他想,周江延一定是奉周鼎兴之命,去疏通了刑部大牢,那孩子在被脱离大殿时还求吴国公救命,那孩子当时还有那么大的求生欲,怎么可能刚关进大牢就自己上吊了?
    所以,是他的好大哥和好侄子,他们毫不犹豫杀了那孩子。
    而那孩子,他很可能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嫡长子啊!
    如果那真是他的强哥儿,那么问题来了,他的儿子明明是在二十二年前的上元节上走失了的,这么多年了,遍寻不到,为什么他会成了吴国公府的死士?
    天下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吗?
    周鼎文神情恍惚的躲在周府门外不远的暗处,一股股寒意从脚底心往上冒。
    他心思纷乱,却并不曾发现在他的不远处,也有一道视线在盯着他,那道视线将周鼎文僵硬的身影看的清楚,勾唇一笑,转身飞快的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鸿胪寺中,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冲书案后的顾弦禛禀报了刑部大牢的事儿,道:“一切都按爷的吩咐,进行的很顺利。周鼎文此刻应该已对周鼎兴起了疑心。”
    顾弦禛闻言并没有抬头,将手中的一副字写好,这才道:“知道了,退下吧。”
    黑衣人退下,站在顾弦禛身旁面部做了修饰的朱公公道:“可要老奴现在便安排第二步?”
    顾弦禛轻吹着墨迹,却道:“不急,先让周鼎文自己琢磨几日吧。太急了,便少了乐趣了。周家,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我顾家所受的,我总要周家人一样样慢慢都品尝个遍!”
    他声音云淡风轻,好似只是在谈论阶前花般随意,朱公公却从中听出了一股杀意和势在必得来。
    周鼎兴通过一个刘民生,陷害了顾家,现在顾弦禛便要分裂周家,让周鼎文成为他手中最锐利的刀,一刀捅进周家的心腹之地去。也让周鼎兴尝尝被亲人背叛的滋味!
    那些刺客在秦御回京的路上,伏击刺杀秦御,虽然一方面是顾弦禛对秦御记恨在心,最主要的还是将那个早准备好的刺客送到秦御手中去。
    秦御那样逼迫欺负他顾弦禛的妹妹,如今被利用,顾弦禛半点都不会觉得有压力。
    更何况,顾家的覆灭,和礼亲王府也算有些关联。若非礼亲王府权柄太重,引得秦英帝太过忌惮,当初周鼎兴污蔑顾家和礼亲王府私下过往从密,秦英帝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顾弦禛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即便没有拿礼亲王府说事儿,周鼎兴想要对付顾家,也总会有其它的缘由,顾家的覆灭到底是怪不上礼亲王府的,但到底是心中存着疙瘩的。
    想到礼亲王府,难免便又想到了妹妹顾卿晚,继而又想到了庄悦娴劝说他的那些话,让他不要和礼亲王府将关系弄的太僵。
    顾弦禛丢下笔,揉了揉眉心。
    ☆、250 刺猬秦御
    所谓的证人死掉了,秦御状告吴国公府派人刺杀他一案,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秦英帝只训斥了刑部几个官员,刑部官员又拿当日看守牢房的狱卒作伐子,算是给礼亲王府交代。
    秦英帝令刑部继续追查此事,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儿也就只能这样了,连唯一的证人都没了,往下根本也查不到什么真凭实据。
    礼亲王府中,秦御也怀疑是周家和吴国公府动手脚杀了那刺客。
    不过将那刺客送上朝堂时,他便做了准备,事先预测到那刺客会被投入刑部牢狱,也已经让人盯着牢狱中的动静了,他不怕吴国公和周家动手脚杀人,就怕他们不动。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刺客确实死了,但他派去盯着牢狱的人却回报说,刺客确实是自尽而亡,周家和吴国公府并没查出做了什么。
    “当天夜里周二爷确实是去过大牢,但是他还没和狱卒疏通好进入大牢,那刺客已经自尽而亡了。”前来禀报的人如此道。
    秦御顿时便挑起了眉,道:“周鼎文去了大牢?他亲自去的?”
    “是,二爷。”
    秦御愈发觉得这事儿奇怪了,即便是周家真做什么,也不该让周鼎文亲自出现在刑部大牢啊。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吩咐道:“派人盯着周鼎文,查查他当日到底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周鼎文并没有将心中的怀疑和任何人说,他怀揣着这份心事儿,整日都心事沉沉的。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越想就越觉得那个刺客就是自己的儿子,以至于他心中充满了对大哥周鼎兴的愤恨和揣测。
    他通过一些法子,疏通了关系,买到了那刺客的尸体。夜半时辰,他从周府中偷偷出来,来到了城外的一处乱坟岗。
    刺客的尸体刚刚从乱坟岗被弄出来,已被清理过,静静的躺在一辆破旧板车上,周鼎文亲自提着灯笼上前,颤抖着手指挑开那尸体的衣襟,右胸口的三颗痣顿时露了出来。
    周鼎文触摸上去,那三颗痣是真实存在的,不是画出来的,也不是造假的。
    周鼎文像是被刺扎了一样,迅速收回了手,再度看向那刺客的脸,青白的脸在灯笼的光芒下,僵硬而扭曲,因是吊死的,舌头有些收不回去,恐怖的很。
    但周鼎文一瞬不瞬的盯着,怎么看都觉得这尸体的五官和他有点肖似。
    他手中灯笼突然脱手,落在地上,噗的一声灭掉了,接着他扶着板车,身体颤抖,夜色下响起了压抑的哭嚎声。
    翌日,鸿胪寺中,大雪纷纷,顾卿晚和庄悦娴让人在窗边儿的罗汉床上支了一个炕桌,上头放了红泥小炉,吃起了汤锅子。
    这汤锅子自然就是现代的火锅,窗户推开,窗外恰有两株红梅,沐了风雪,愈显清艳耀眼,忽有风过,卷起一些飞雪,夹着梅花的香气吹进轩窗,别提多舒爽惬意了。
    顾弦禛进来时,就见两人对坐正吃的开心,袅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蒸腾,暖意散开,别提多温馨了。
    他脸上不觉也染上了笑意,顾卿晚见他进来,笑着道:“大哥怎这会子回来了,快来一起吃,文晴快去再拿一副碗筷来。”
    顾弦禛是用过膳食的,只瞧两人吃的高兴,顿时便又来了食欲,陪坐下竟又用了不少。
    他这些时日每日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白日里并不常见到他的人,也不知道后来顾弦禛跟苏子璃说了什么,苏子璃也不再厚着脸皮过来搅扰。顾卿晚和庄悦娴每日彼此作伴,倒也过的清净。
    今日顾弦禛用过膳,果然是有事寻顾卿晚,吩咐丫鬟将庄悦娴扶下去歇息,他便和顾卿晚一起挪步书房。
    “今日还真是有件事要劳烦妹妹帮忙。”
    顾弦禛进了书房,示意顾卿晚坐下,一面开口冲她说着,一面走到了书案前,从书案上拿起一张人像图来走向了顾卿晚。
    顾卿晚接过,看了两眼,见上头画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容,很是陌生,便挑眉询问的看向了顾弦禛。
    顾弦禛道:“这个人是从前周家的一个管事,刘顺才。二十二年前,他带着一干婆子丫鬟伺候着周二老爷周鼎文的独子去逛灯市,结果一个没留神,弄丢了小主子。刘顺才知道闯了大祸,回去后也是被打死的命,故此当日便也偷跑成了逃奴,倒连累的其家中两个孩子和媳妇成了周鼎文泄愤的对象,全被生生打死。”
    顾卿晚并不知道周家这些事儿,闻言挑了挑眉,道:“大哥需要我做什么?”
    顾弦禛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告诉了顾卿晚,道:“周鼎文如今心中已经存疑,就只差真正的人证,证实他的猜测,他便会和周鼎兴反目成仇。故此,大哥需要将刘顺才这个逃奴送到周鼎文的面前去。”
    见顾卿晚好似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下头,顾弦禛方道:“大哥先前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了这个刘顺才,并且控制住了他,但是这两日却出了一点意外,总之这个刘顺才是不能再用了。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哥便只能临时寻了个和刘顺才面容身材都有六七分肖似的人,让他代替刘顺才出现在周鼎文的面前。”
    顾卿晚闻言便明白了顾弦禛的意思,道:“大哥是想让我为其易容?”
    见妹妹一点就通,顾弦禛点头笑道:“从前倒不知妹妹有此能耐,如今也正好让大哥也跟着见识一二。”
    顾卿晚和庄悦娴来鸿胪寺那日,因为怕出意外,顾卿晚给自己和庄悦娴都简单的易容了下,故此顾弦禛才知道她有此技能的。
    顾卿晚含笑点头,道:“我也是这些时日总颠簸在外,行走不便,所以才琢磨了这些东西。”
    顾卿晚有心解释了一句,顾弦禛却从来没发现顾卿晚的异常,也许以他的聪明,早发现了顾卿晚变了一个人般,但却因为对妹妹的疼护之心,让他不会拿猜疑的态度对待唯一的妹妹,只以为妹妹是遭受家族巨变,迅速成长起来了。
    毕竟因玉莲花的融合,顾卿晚连很多小动作都和原主一模一样。
    此刻听闻顾卿晚的解释,顾弦禛眸光怜色和愧色同时闪过,沉默一瞬,才吩咐人将要易容的人带过来。
    片刻后,却有两个男人进了书房,一个年过半百,容貌和图上的刘顺才相似,另一个看打扮应该是要扮刘顺才的小厮。
    两人刚进来,后头却又有个身影晃了进来,一双眼眸闪着光,好似桃花盛开,一身青莲色锦缎长袍穿的风流倜傥,正是苏子璃。
    他见顾卿晚只扫了自己一眼,连招呼都不打,便挪开了视线,一副视而不见,不欢迎的姿态,顿时便抗议道:“表妹今日要大展身手,表哥可是特意跟过来捧场的,表妹怎么也该给个笑脸啊。”
    顾卿晚让那假刘顺才坐在屋子中间的凳子上,比对着那张图纸,细细观看他的五官,淡声道:“技不外传,恪王既然知道我要施展独家绝技,就该避嫌才对啊。”
    苏子璃却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自行便撩袍坐在了顾弦禛旁边的太师椅上,道:“本公子自然知道技不外传,可我这不不是外人嘛。自己人,客气就生分了。”
    顾卿晚翻了个白眼,吩咐人去取自己易容的东西来。顾弦禛便指着那小厮模样的男子,道:“好好跟着学,以后在周鼎文眼皮子底下给他易容便是你的事儿了。”
    那小厮忙躬身应了,又冲顾卿晚行礼谢她传教之恩。
    很快文晴拿来了化妆工具,顾卿晚一面给小厮讲解,一面在假刘顺才的脸上做修饰,眼见她不过用那些奇怪的东西,来回在假刘顺才脸上弄了两下,其眉眼顿时便变得更加深邃立体,和图像上更想象了,苏子璃不觉啧啧出声,忍不住站起身来,就近了也跟着细看。
    他的目光,先开始还落在假刘顺才的脸和那些奇怪的笔和脂粉上,渐渐的便滑落到了顾卿晚的手上,她的手可真是漂亮啊,白嫩纤柔,指甲修剪的很整齐,并没留长,也不曾染蔻丹,却指盖长长,泛着自然的粉色光泽。
    一束光线从窗外打进来,就落在她的手上,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隐隐可见,显得愈发柔弱细嫩,长长的手指夹着笔,灵动的上下动着,偶尔一抬笔,衣袖下滑便会露出一点皓腕。
    苏子璃正看的出神,突然就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他定睛一看,就见两根手指成鹰勾,直取他的双眼,他忙往后仰倒避退,道:“顾兄,有话说说说啊!”
    顾弦禛探出的手指,转了个圈,顺势便绕到了苏子璃的颈后,拎着苏子璃的后领便往外走。
    “唉,轻点啊!表妹,快救命啊!”
    苏子璃作怪般乱叫,顾卿晚抬眸扫了他一眼,奉送一个活该的眼神。
    顾弦禛将苏子璃拎出了院子,这才松手,也不和他拐弯抹角,便道:“管好眼睛,休要再打我妹妹的注意!”
    苏子璃见他神情沉冷,不觉眸光微闪,道:“顾兄既然打定主意要到大燕去,将顾妹妹许配给我岂不正好?”
    顾弦禛闻言挑眉,道:“明媒正娶?认真的?”
    苏子璃略沉默了下,竟然神情一肃,点了下头,道:“明媒正娶!”
    顾弦禛倒笑了起来,道:“恪王不介意我妹妹曾跟过人?”
    苏子璃顿时便也笑了起来,道:“她不是都被那燕广王扔了吗?本王还有什么可介意的,再说,本王对这个也没那么看重,你知道,我们大燕的民风比大秦还要开放一些呢。”
    顾弦禛点头,却道:“是,恪王也祸害了不少黄花闺女了,想来在这上头是能看开一点。”
    苏子璃脸色一僵,一双眼眸顿时幽怨起来,好像顾弦禛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儿一般,愤而控诉的盯着顾弦禛。
    顾弦禛见他一副万分受伤模样,却根本不为所动,也不再搭理他,转身便往回走,头也不回的又道:“恪王如若还想安然回国,最好别再留意踏入此处,骚扰我的妹妹。”
    苏子璃一时面露不甘,追了一步,道:“顾兄什么意思,我当真没想委屈令妹,真明媒正娶!”
    顾弦禛身影连顿都没顿一下,已是穿过了月洞门,“明媒正娶我也怕委屈了我妹妹。”
    苏子璃,“……”
    顾弦禛根本就不考虑苏子璃来做自己妹婿的事儿,且不说顾卿晚对苏子璃没什么男女之情,即便顾卿晚能看上苏子璃,顾弦禛也不会同意。
    苏子璃是要回大燕争夺皇位的,若然不成功,便不提了,将顾卿晚嫁给他简直是送命。若苏子璃成功了,做了皇帝的苏子璃,未必能将顾卿晚扶上皇后之位,毕竟他在燕国没有任何根基,就算退一万,顾卿晚真能当上皇后,那皇后之位在顾弦禛眼中虽是女人尊荣的标志,却绝非幸福的归宿。
    更不要说,顾卿晚如今腹中还有秦御的孩子。
    他回到书房,顾卿晚还在专心致志的给那小厮讲几个需要注意的易容细节,又说了片刻,她退开一步,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让这位大哥去洗个脸,你来在他脸上试一试,有哪里不好的我再当场指点。”
    假刘顺才忙站起身来,恭敬道:“不敢当大姑娘大哥之称,大姑娘折煞属下了。”
    顾弦禛走上前来,冲其摆了摆手,他才退下去清洗脸上的痕迹。
    方才顾弦禛已经将顾卿晚神奇的易容术看在了眼中,难免心思微动,道:“晚晚这技艺可有旁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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