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着一边军中省着吃,一边外间或捐或抢偶有小补给,竟也挺过了些时候。
    再来说说定国公唐家。
    老程侯爷当年寒微时,没有自己的夫子,没有自己的武师,都是在几家大户人家蹭的。
    最常去的,就是定国公唐家。
    唐家的来头,说起来可了不得,那是开国元勋,军功发家,祖上和元帝一起拼杀,背过元帝出死人堆呢。加上本身又是世家大族,在京城勋贵圈,那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这样人家的子弟本就繁多,学堂武馆都是高规格设置,寻常外人是不能进的。人家培养人才,却能捎上一个程家的寒族青年,还让他上进成功了,可见眼光。
    于当时的说法,这程侯爷就算是人唐家门里的弟子,这是有再造之恩的。
    但因为当时程老侯爷也就是跟着人家混场,并没有认真拜进门,所以名义上和唐家并无干系。
    就算此青年后来封了侯,但于人家唐国公府来说,也不至于要靠他个侯爷照应,所以人家并不许族人提起这段旧恩,只说两家同是军务出身惺惺相惜,从此交往颇亲厚些罢了。
    但是到了程向腾他爹这时候,眼看军粮要断供,又不能老当劫匪。可是朝中无人,使不上力,便试探着给唐国公爷去了封信,询问形势,寻求破局。
    那时先帝病沉,两派之争已是白热化状态。
    不过明确站队的多是有利害关系的大族或想赌一把的寒门投机派。
    而也有相当一些真正的世家大族并不肯参与其中。因为不管将来谁上位,也一样要照抚他们,而万一站错了队,那就是灭族之祸,不划算。
    所以他们这些人家大多坚持中立,闭门谢客,静待事定再出头。
    唐国公府就是这中立派的一员。
    但唐国公爷接到程侯爷信函后,却当即振臂高呼:“肉烂在釜,怎可及边线,引戎事,贱夷虏!”
    意思是说你们兄弟们争是争啊,但咱肉烂在锅里可以,断不能祸及边防线,引起战事,便宜那外敌虏寇。
    但当时大家争得焦头烂额你死我活的,朝堂势力也一团乱麻,政务不通,谁跟你去管那什么民族大义啥的啥的啊。
    于是唐国公爷当机立断,照着程府行事,拿出唐府所有储备现银现粮,再动员自己的亲戚朋友,买粮捐粮,还在商家中游说调借,端的是八方游走。
    一时间京城颇有几家世族参与,还有些眼明心亮的商家一起跟风,最后硬是倒腾了足足够大军近一个月的粮食。
    唐家于程家又有一恩。
    就这么程侯爷和唐国公爷两下里筹措着,大军就紧着裤腰带挺着。然后挺着挺着,就挺到了病重的老皇帝挺不住的时候……
    残喘的老皇帝终于死了,而太子在虏王打压打杀中忽然逃蹿不见了。然后却在民间张贴了告示,宣布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就顺应天承登基为帝了。——成为在野登基第一人。
    然后程侯爷勤王兵三十万忽至京师,以镇京师之乱。——当然,皇帝死了,太子是正统,这勤的自然是这位新王。人程家军可不是乱来的,是新帝发了旨调回的。
    虏王一派就傻了眼。
    那时各地驻军中,表态支持虏王的占了大多数。
    但当时的京中形势吧,首先皇帝就对换太子意动,朝堂众臣也多是为虏王发声的,再然后从皇宫禁卫到京畿营军,也绝大数在虏王的控制中。
    这样一面倒的形势下,虏王便没有从外面调集军队,也没有搞个矫诏竖个反旗啥的,觉得这样做了,那他以后为帝,也跟反贼逆党谋来的皇位似的,名头上不好听。
    还以为到最后要么是皇帝明诏另立太子,要么干脆让太子各种意外死了,然后他成继任人选,总之他就是正统了,那皇帝就当得明正言顺的。
    谁知形势这样演变。
    而京城中,以唐家为首的许多世家大族也跟着站出来发声,拥立新帝,维护正统。虏王母族什么的,瞬间弱暴了。
    最后新帝是在三十万铁血大军护送中回的宫,然后在各世族的支持中行了大典的。
    ……
    这一场撕虏中,在京城的程府原本自然是危险的,程家大军至,对方急红了眼,会不拿他们作伐吗?
    又是唐家出手安排,悄悄转移了程家妇孺,保得程家平安。
    这恩情,又大了去了。
    现在的程向腾母子,皆是受恩之人。
    ……
    再然后,逆党肃清,天下太平,朝堂事远……唐氏下嫁。
    当然唐氏下嫁时候,已经是新皇上位八年后的事儿了。
    当初捐粮相助的,便是二奶奶唐氏的爷爷,如今仍然健在。唐家因于程家军有恩,又于社稷有功,具体点儿说就是对新皇起了大用,然后再成新皇跟前红人。
    再加上当初散家财资助边军,不畏强权为边军奔走什么的,也让唐家在朝在野的声望日隆,如今的唐家,俨然已是京城世族的领头羊家族。
    当然程家也是重臣肯定的,不过他属外臣,离君王就远了去了。
    并且当初那位护助过君王入宫的二代定北侯,程向腾他爹,于新皇登基后没两年便一病去了。
    于是唐家大族依然枝繁叶茂且圣前红人着,而程家,新任领导人又成一极少涉足朝堂事的年轻人。连办事儿能力都有待商榷,更何况在圣上心中位置。
    程侯爷上任边关后,自然越发远离了圣上视线,成为只在军报上才会提及到的名字。
    连新侯爷程向骥尚且如此,何况年幼长兄许多的程向腾。不但仕途上完全看不出作为,还是程家次子侯爷兄弟,于爵位上也是完全无望的。
    虽然在新皇登基后,程家女进宫封了贵妃,但也是面子工程罢了。程家除了军中根基外,于这京城之中,根本数不上号。
    而唐家,人家也有女在宫中,虽然原先只是个不起眼的太子淑人,但现在,人家成了皇贵妃……
    总之唐家vs程家,门第,势力,声望,根基,高出的不是一丁半点儿。唐氏标准的高门下嫁。
    但唐氏还就是嫁了。
    ——曾妈妈说这些,大约是重在让武梁明白唐氏在程家的超然地位,让她心里有个数。
    武梁当然明白,人唐氏不但是高门贵女,还是唐国公世子夫人唯一嫡出的孩子。从小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却嫁了这侯府次子,唐家自然是真正疼孩子的人家,不求女婿有什么大出息,只求女儿日子过得舒心。
    但武梁却更感慨唐家的际遇。扶持新皇登基时,呃,怎么说呢?有点儿太顺太赶巧了点儿。
    先是中立自保,然后为程家军筹粮,成全了自己的名声,也无形中和程家军成了一路。再然后顺势成了保皇党,在大军至皇帝归的时候摆明了立场……
    这都有些顺势而为见风使舵的意思。可这样的行事,后来竟能成新皇心腹?
    ……真是顺得不费一点儿无用功啊。
    当然朝堂水深,不是她能解的,并且那些旧事也不关她的事。
    武梁奇怪的是,为什么唐氏会下嫁程向腾?
    “那唐程联姻,是程家先行求娶的么?”她问曾妈妈。
    程家长媳郑氏就不是什么高门女,如果程家有意联姻世家大族,早先让程老大那世子爷联姻,不是筹码更高些?拿一个次子,凭什么去求娶高门女去?
    说起来,这又是一桩恩情。曾妈妈就道:“那倒不是。是那年唐国公爷的寿宴上,唐国公爷看到程家母子,便提起了旧事,说程家跟他家也是几辈儿的交情了,他看程家孩子就跟他家孩子一样,要老夫人以后让孩子们多多亲近才是。
    老夫人听了,知道唐国公爷是体恤照抚程家之意,自然喜不自盛,便顺口说起二爷也到了适龄当婚年纪,想让老国公爷帮着操操心。有老国公爷保媒,那面子也是大了去的。
    没想到唐国公爷当即就笑说这事儿好办,唐家现就有适龄女儿,——竟是有结亲的意思。老夫人原想着唐家左不过出个旁枝女儿啥的,没想到最后竟是世子爷独女……”
    反正也就是说,唐家自愿嫁的世子爷嫡女。
    总之唐氏嫁过来后,也确实过得姿意,婆婆关爱,丈夫体贴,唯有久久怀不上孩子这点儿美中不足。
    这才会有了后面的几个姨娘。
    要不然,象武梁这种通房丫头什么的物种,只怕在程家二房里头得绝种。
    ☆、第20章 .上门
    唐氏这么牛掰,武梁越发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不过也不全是衰事,程向腾那么一睡果然不是盖的,很快她这冷灶也成热门起来。
    先是午间的时候,曾妈妈的女儿红丫抽空来了一趟洛音苑,母女窝在厢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红丫过来找武梁聊天,一边抢着桐花的活计,十分的殷勤周到。
    “桐花姐姐快去歇着吧,让我来服侍姑娘。”她笑道,“平日里姐姐手忙脚快的,替我娘做了多少事。我一时得了空过来,自该让姐姐歇会儿子。”然后催着桐花快去歇,又有曾妈妈半拉半劝的,倒把桐花给撵出去了。
    红丫就在武梁床边端茶递水十分殷勤,一边悄悄观察着武梁。曾妈妈旁边看着,嘴角含笑。
    武梁察觉这丫头不一般的热情,还有曾妈妈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觉也多瞧了红丫几眼。
    跟曾妈妈一样的小圆脸,一样的瘦挑身段,只是那皮肤嫩红白晰,杏仁眼大又明亮,让整个人都显得娇俏活泼起来。嘴甜爱笑人会来事儿,是个被宠爱着长大的女子会有的大方表现。
    只是她看向她的眼光,带着那么明显的观摩学习的意味,让人想忽略都难。
    不过男人过来睡了一夜而已,就看到前景了?……或许是她想多了。
    她不动声色问道:“红丫,二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在她身边服侍可还好?”
    若她真有心追逐爷们儿,必不会甘心只在小姐院里服侍。
    红丫就道:“二小姐人很好,对奴婢也好,也夸过奴婢会服侍人呢。”说着笑了笑,又道,“只不过现下这样,将来却不知如何呢。”说着看了曾妈妈一眼。
    果然有后文呢。
    府里大小姐是长女,如今的珍贵妃娘娘。二小姐程向珠是庶出,是早些年老侯爷在边关的时候,身边一个服侍丫头所出。老侯爷死后她们母女从边关回府,她姨娘在老侯爷孝中就没了。
    那时二小姐不过两岁多,哪里记事儿。后来不知受了什么人挑唆,竟然敢质问老夫人她姨娘是怎么死的,惹得老夫人发了很大的脾气。
    这二小姐也是个倔性的,也不去认错服软,也不去老夫人面前请安问好,这些年竟是就这样自己过起来,倒也安宁得很。
    只是如今眼看着十多岁了,讲究的人家早开始寻摸夫婿了备办嫁妆了,她还这般守着小院儿过日子却是不行了。
    曾妈妈见女儿递眼色,就接话道:“姑娘也知道,红丫这样的小丫头,又不懂事儿,跟着二小姐也就是拘着她学学小姐院里的规矩气派罢了。便是二小姐将来嫁了,我这把老骨头了,也舍不得红丫就离了我远去。倒想她就在府里长长久久的,也好一家子骨肉不离。姑娘你说说,可是不是这样?”
    武梁点头不语。不愿陪嫁到时留下就行了,找个小厮一嫁,不就完事儿了么?姑娘出嫁才不愿带那些不情不愿的丫头呢。
    曾妈妈见武梁不接话,便自己凑更近些,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我想着,姑娘这洛音苑也是势单力薄的,便想着叫红丫学学姑娘,将来有个什么事儿姑娘也有个肩膀,我和她爹在外也能多照应周全,岂不好?”
    说着示意武梁看红丫的身段,“姑娘你瞧,我们红丫窄肩细腰宽胯,也是宜生养的闺女。”
    竟是就这样挑明了?
    武梁看了看那离得远远的,只在门口晃悠,假装什么都听不见的红丫,顿了顿才道:“可不,……还真是呢。”有点儿想叫桐花进来,让两人比比谁屁股大的冲动。
    曾妈妈确实很有用,留在身边不管是试吃员还是摆着唬唬人都好使,毕竟是程向腾派来的。
    若因为丫头爬程向腾的床,让她肯多几分真心地帮着她提点她,不说替她挣命了,哪怕是让她少挨一顿罚也赚了。
    正想着,曾妈妈便又解释道:“可不是抢姑娘的宠啊,只在姑娘不方便的时候,才让红丫替姑娘服侍着。你看这阵子,姑娘的身子伺侯不了人,二爷留在院里也白留了。就算将来,姑娘也会有来月事了,身体不舒坦了的时候……”
    丫头想爬床,自己去爬就是,又不需要她批准。特特这么跟她说,就是希望她能帮上忙。
    让她行方便可以,不过让她真去拉皮条,那就有点儿难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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