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阳从床沿拿起外衣,压了一夜有些皱也顾不上,恨不得赶紧给自己找件外衣穿上,离开这道门。他打小就是自己照顾自己,更不指望北千秋会从床上下来帮他收拾衣服,便自顾穿好了,照着镜子看这衣领根本压不住那咬痕,面上故作几分冷淡的走出门去。
    北千秋看他又恢复了在下人面前的样子,明明仍有几分少年心性却佯装严肃淡漠,心里头竟也觉得有趣,更是笑的开心,从床上跳了下来。
    棋玉低头走进屋里来,没敢直视左郡王就灰溜溜的跑进屋里去伺候北千秋了,他看了棋玉一眼,走到了外头,侍卫撤了大半,目不斜视的望着外头的院子,竟没有一个人来看他。
    总算是左十七从那头的长廊走过来,和左阳行个礼,低声说道:“那沈浮图往城南去了,他在这长安有套宅子,已经派人监视。这人身份不难查,他是余杭最负盛名的盐商,晋商几处弄些盐生意,都还要跟他去小心翼翼商量,可这两年盐商骄纵,哄抬价格,联合关口哄抬过水路的打点钱,导致江南商行极其动荡。”
    “顺帝要插手盐商一事,可不是有他捣鬼,竟送到眼前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北千秋的意思,不管如何,我在贵阳的军士都受了影响,也就知道这波动有多大了。就算是北千秋手底下的人,也要治。”左阳依然走出东月阁,往前头主屋去了。
    左十七愣了一下,什么叫“就算是北千秋手底下的人也要治”,咱们爷不就是跟北老贼不对付么,这当然要治了,给那北千秋一个下马威。
    然而左阳并没有察觉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接着道:“先将他拖在长安几日,就给他入京的手续做手脚,就说他身份有问题要彻查。”
    “以这沈浮图的人脉,恐怕不能被这等小理由困住。”左十七抬手沉言道。
    左阳笑了,低头看向左十七:“他自然是不会被困住,可总是要动手打点人,打点钱,你再诬个他手里的银子有问题,诬他打点的官员有问题,最好将这事一环一环扩大化,大到惊动半朝官员就是。”
    “若是惊动那老贼,她离得近指不定对王爷下手……”左十七思量道。
    左阳抬手笑了起来:“不怕,就是要惊动她,气得她跟我发脾气才好。她对我动手就更不怕了,她要是有本事能对我下手,我就……”就顺带装个重伤不起、内心失望悲凉,叫她心里头也跟着后悔愧疚才好!
    他心里头想的计划那叫一个美啊,左阳心里也知道时态一定不会完全照他想的发展,可单纯在脑子里想着北千秋愧疚的坐在他身边的样子,左阳恨不得下一秒就被这老贼毒个半死得了。
    左十七似乎眼睛望向了左阳,愣了一下,哽了哽,想问却知道他身份问不得也不该问,怎么都是半个下属。左阳看他目光撇到了领口,就想等他开口问,然而左十七面色如常就拱手走了。
    左阳心中大失所望,怎么也没个人问,他竟希望有个人误会点什么了。
    一会儿水云也过来,禀告了几句慕容邛还未从宫外撤兵的消息,左阳心下不耐烦,这消息也并不重要,他昂起头来,对着院内被秋风扫的只剩几片叶子的梧桐,扯了扯领口,道:“秋老虎真是厉害,这天还热的厉害。”
    水云看着自己已经早早穿上了夹绒的秋裳,心下无语,抬起头来,左郡王脖子上几个简直要咬掉他一块肉的牙印实在太过明显,水云脑子里转瞬间转过太多想法,一看也知道,这天底下除了北千秋,谁还敢咬左阳啊!
    这他妈咬的一直延绵到衣领下头快到锁骨的位置,水云觉得指不定王爷身上,被那狂野的家伙给咬成了什么样子!
    哎呀妈呀!哎呀妈呀!这世界变化太快了。
    水云觉得自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左阳低头看他一脸吃惊,耳朵尖有点红,想着总有人要问出口了,到时候他就轻风云淡的回一句“那家伙跟个狐狸似的啃个没完”之类的,再淡淡系好衣领,最好既不否认又不回答,让他们自个儿猜去吧!
    左直男想的很好,他已经在连啵一个都没有的时候,就知道如何伪装秀恩爱,闪瞎周围人的狗眼了。
    然而水云猛地低下头去,什么也不问,说道:“王爷您不是要找谷銘么,小的这就叫他过来。”水云话音刚落,拔腿就跑。
    左阳愣了一下——这小子平日里最咋呼最八卦,怎么……
    总算是谷銘来了,左阳已经坐在长廊下,自暴自弃的对谷銘说道:“你有没有药膏,看我这被咬的都肿起来了。”
    谷銘要不是脑子有洞,肯定会问一句吧!
    只见谷銘大惊扑过来:“王爷!那歹毒的老东西竟然敢牙上带毒去咬您?!快让我看看!她为了杀您,连这般恶毒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左阳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来:“没毒……”
    “您说她还跟您染了梅毒?!”谷銘一脸惊惶!
    左阳想打死这个他从苗疆千里迢迢请来的傻逼。
    ☆、24|20|19|
    左阳冷脸整理好衣领,已经不想跟他多说这种鬼事儿了,他正色说道:“我想将北千秋身上的锁魂蛊解掉。”
    他不是在问方法,而是在命令。谷銘愣了一下,极快的回答道:“锁魂蛊解不了的。”
    “解不了?怎么会有解不了的蛊虫?”左阳拧眉。
    “若是锁魂蛊能解,哪里还有功效!”谷銘摊手说道:“王爷当初问我要的是说,有没有什么蛊虫能困住一个人的魂魄,叫她死了也灵魂不得超生,我便找来了。那老贼用了锁魂蛊,自是绝不会再换身子,若是中毒之类还会吊着命难以死去,可一旦是创口极大的外伤,她就是死透了。”
    左阳只觉得心都在突突的跳:“你说死透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再也不会附身到别人的身子了,她的魂魄被困在这身上,然而这幅身子又是无法复原,她无法超升了。就是——这世界上不会再有北千秋这个人了。”谷銘说道。
    左阳猛地站起来,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窜到脑上:“她这身子一旦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谷銘笑起来了:“王爷有什么好吃惊的,所有的人不都是一旦死了就真的绝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么?我只是将她从鬼神乱力的位置上拉下来,将她变成一个普通人。”
    这在左阳看来却是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他几乎是站在原地六神无主。北千秋也会死!只要是他一点没护好,或是她还像以前一样拼命,就真的死了!再也不可能有一缕魂魄附到旁人身上了!
    左阳简直……他好想剁了自己的手!纵然北千秋离他远远的,他一辈子都看不见,也绝不让她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谷銘看着左阳脸色煞白,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王爷想要的?”
    左阳几乎是扶着柱子才坐下来,他根本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北千秋。北千秋已经不知在这世上呆了多少年,她习惯了凭借着自己的不死不灭做事不计后果。左阳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剥夺了北千秋活得肆意的权力。
    虽说蛊虫是顺帝给她用的,可在之前不知实情的状况下,左阳若是抓到了北千秋,也必定会给她用了那锁魂蛊。这竟是真的要困死她……
    谷銘叫了他好几声,左阳才回过神来,那眼中竟多了几分狠绝,他一把抓住谷銘的衣领:“你纵然是查遍天下的方子,也要给我查出能解了这蛊虫的办法!”
    左阳往日里的确不是个浑身带刺儿的人,这会儿突然这般气场,谷銘也吓了一跳。他挣扎了一下,连忙安慰道:“或还有别的法子,我多查查古籍便是,或许能用药毒死那蛊虫而不伤北千秋。”
    左阳松开手,叹了一口气:“此事是我的错误,与你没什么干系,这般吼你也是我的不对。在你查出法子之前,不论是多少年,我都会跟她寸步不离,决不让她有半点闪失。”
    谷銘心里知道,这事儿左阳绝不可能允许他拖个什么几年,他连忙解救了自己的碧色衣领,舒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我们那边人都说这锁魂蛊会吃掉魂魄,将魂魄一般寄在蛊虫内,若是蛊虫被毒死,恐怕……北千秋心智也会缺了半边。”
    左阳凄凉的苦笑:“真的没有万全的法子么。”
    谷銘倒是正色:“王爷是对她动了心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实际上是我一个故人。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人。”左阳转过脸去看着那檐下的灯笼低声道。
    “那有什么不好的。”谷銘笑起来:“她现在不能再借尸还魂,只有这一辈子可以活,她永远都是你的妻子。而北千秋要是知道了自己不能再附身他人,难道不会好好珍惜这个身子的每一天。若是王爷能将话跟她说开了,相互放在心里,如同往常夫妻一般慢慢变老,将这日子过下去,比千万承诺,都来得珍贵。”
    左郡王身子一震,这话就跟一点火星般撩起了一片火原。
    他暗自握紧了拳。过了这么久,他最感谢的就是上苍能让那老贼兜兜转转成了他妻子,她逃了多少年,竟抵不过一点命运造化。
    谷銘知道这话说道左阳心里了,接着说道:“既然王爷认为她无比珍重,可万一总会有一日,王爷指不定老成了什么样子,她却摇身一变又是个少女,或许命里又出现了旁人,她还是这般心性,去和旁人走到了一处去,您还有什么资格去拦她困住她。”
    左阳其实之前也有想过,只是他不敢深想,稍动念头就恐惧到极点。
    左郡王眉目间染上几分惆怅茫然,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不必管那么多,尽快找出法子来就好。她不能这样。”
    对面的谷銘倒是没想到最终左郡王还是这么决定了,他忍不住开口问缘由。
    左阳望了一眼庭院之中围起的天空:“我做出的过失,影响了她的人生轨迹,就要去弥补。我没资格替她做决定,她想怎么活,日子想怎么过是她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做决定。”
    心里还有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若是真想留住她,左阳只能去自己努力,他只盼着那个魂魄能为他驻足,纵然是在多个十年能在他身边安静坐一坐也好。
    左阳转身朝主屋大步走去,脑子里终是无法将谷銘说的那些蛊惑人心的话摒弃,坐进屋里,看着墙上挂着北千秋送来的那柄剑。他走过去,脸被映在那刀刃上,剑上八个字刻进他眼底。
    “边来边走,何必追逐”
    左阳心里头竟泛起一股气恼来,这八个字的意思,在他听了谷銘一番话后,竟发酵成另一番意味!
    她压根不希望左阳与她相认,她放肆的所作所为,不论是守护还是暗中帮助,都是她自己的意思,对她来说,左阳是否知道并不重要。
    这八个字,就是两句话。
    “干你屁事,干我屁事”
    北千秋帮他或护着他,却丝毫不在乎左阳如何待她,她所作所为只跟她关乎她的情绪——干你左阳屁事。
    左阳心里念她,她纵然知道也并不怎么会受其影响,明明六年间活着见过多次照面也不肯露了痕迹,左阳心里的情绪——又干她屁事。
    左阳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愤恼,心里竟泛起这样的想法来,他竟越想越觉得恐惧,秋风真的袭来,直要他发抖!他从墙上摘下那柄剑来,紧紧握着冰凉的剑柄,更怕的是将来。
    北千秋要跟顺帝正面冲突的话,左阳应当帮她到哪个地步才合适。按照左阳的计划,他和顺帝正面冲突,最少要等到将长公主劝诱归乡,只剩他一人时开始,他再将沉在底下的势力全都掀起来。
    然而北千秋似乎多了几分无法容忍顺帝的暴躁,虽不知道原因,但左阳肯定会派出兵力助她,只是这个时机对左阳来说不合适,他怕此时牵扯进去,长公主也要身不由己。
    左阳心中有自己的考量,他如今对顺帝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既然太后早已被架空,那么李氏嫁给他,左晴嫁入宫中,李家与南明王府冲突,都是顺帝所为!他装了多少年的软弱,装作被太后钳制,就是为了用太后的身份做尽肮脏事,再让太后的死连着他做的事一起埋进地里!
    顺帝一次次靠着女人洗净他那双满是血污的手,先是曾将所作所为抵在北千秋的身上,杀了那专权女官,而后再是扮演着太后,将污名全抵在她人身上。他却成了在困境中挣扎的羸弱却坚强的皇帝!
    这个长安曾因北千秋、太后与长公主三人的存在,建立了短暂的女人称权的时代,然而左阳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长安长大,却发现怕的不是嫉妒成魔的太后,不是同时期被刺激的也歇斯底里想往上爬的各家贵女,而是那个怕自己的龙袍上沾上一点血污的伪君子!
    左阳只希望北千秋行动慢一点,他再能准备的快一点,跟上北千秋的步伐。
    房间内菱格窗透进来的光影缓缓向上移去,左阳才想起来忘了看看北千秋早上还烧不烧,就要急忙往回走,却听着水云推门进来,对他行了个礼:“王爷,来了圣旨。”
    左阳心里猛然绷紧,点头道:“是徐瑞福送来的?”
    “是,看外封的材质,应该是官职调动类的。”水云也面色有几分紧张,在这时候收到圣旨,论谁都多想。
    左阳在脸上薅了一把,甩了甩头走出门去:“我一个从一品郡王,还能给我升成什么?”
    他到院中,果然徐瑞福站在那里,身后跟了一排宦官黄门,左阳半跪下行了个礼,徐瑞福面上表情如常,对左阳笑着点了点头看,看来内容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可没想到还真是给升了。圣旨读完,他从令仪郡王变为了令仪王。
    从一品到正一品,成了许多非皇姓王爷中唯一一个没孙子的王爷,虽有封地却仍留他在长安。左阳撇嘴,这跟礼制不合,他母亲虽贵为长公主,可父亲毕竟只是个异姓郡王,也不知道他下了这么一个旨意,被言官喷成了什么样子。
    第二条就是说要左阳下江南,途径幽州至贵阳,去彻查盐米价格疯抬一事。
    也不知道是怕压不住那早已混乱不堪的江南,特将他提至令仪王,还是避免他插手北千秋一事,早早将他支走。
    左阳面带微笑接过圣旨来,让下人将金叶子分塞给徐瑞福身后的宦官们,说道:“皇上说要什么时候启程。”
    徐瑞福行礼叫了声王爷,才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越早越好,看明日就不错。”
    ……这就是往外赶啊。
    左阳点头:“我知道了。”
    徐瑞福叫着几个拿金叶子乐不可支的宦官往外走,一边躬身行礼一边退了出去,这头他们还没走出院子去,就看棋玉风中凌乱的狂奔而来。
    “郡王!郡王爷!”棋玉几乎是跪扑到他脚边,膝盖砰一声砸在地上动静吓得左阳都赶紧去扶这丫头,棋玉满脸是泪,抓住左阳的裤腿,高声哭号道:“郡王妃——被扑棱蛾子附身飞走了!飞走了啊!”
    ☆、25|20|19|
    左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扑棱蛾子是什么,惊到:“到底怎么了!”
    “郡王妃忽然就飞檐走壁跳上房顶,几个侍卫去抓她也没抓住,她裙子飘得跟着了魔似的,就从屋檐上飞走了!”棋玉瞪着眼睛,两只手还比划着。
    左阳能不能一巴掌拍她头上,为什么北千秋手下养了一批装逼侠,他手底下全都是逗比啊!
    水云在左阳背后犯了个白眼:“那叫轻功好么……”
    棋玉恍然大悟,左阳却把手里的圣旨扔给了水云,连忙喊人备马,等到他走到门外,不过半刻,一小队亲卫已经立在门前,身着轻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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