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要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去罢!”
    夏侯渝哀怨:“都已经到这儿了,你不留我夜宿一晚么?”
    “我那儿地方不够大,你若要住,就只能住到观里给香客歇息的客房去了。”顾香生似乎明白他的心思,横波一瞥,潋滟动人。
    夏侯渝摸摸鼻子,住到客房,连佳人的面儿都见不到,那还不如回去呢。
    “那我先回去好了,明日有空再来看你。”
    顾香生抿唇一笑:“你没骑马来,我让明月驮你回去。”
    她招手让朱砂去将明月牵来。
    明月却不大乐意让夏侯渝骑,鼻孔喷气,斜眼看他。
    夏侯渝好气又好笑:“当日还是我将你送到她手里的呢,你有了新主人便不认得我了?”
    明月扭开脑袋,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没听见。
    夏侯渝总不能去和一匹马计较,只好放弃沟通,打算上马,谁知明月却扭来扭去,就是不肯让他上去,他又不能用强,别提多憋屈了,还是顾香生扒着它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夏侯渝这才成功上马。
    这头上了马,明月还是不安生,走几步停一步,对顾香生的心肝宝贝,夏侯渝不能也舍不得用鞭子抽打,只能由得它去,头一回把马骑出了驴子的效果。
    顾香生在后头看着,笑不可抑。
    能换来她一顿大笑,也算是值了。夏侯渝苦中作乐地想道。
    ……
    灵空的批语不知怎的流传出去,很快许多人都听说了夏侯瀛“贵不可言”和夏侯淳“命中有妨碍”,内容越传越广,版本也越来越荒腔走板,连当年夏侯淳落水的事情也重新被拿出来说。
    长公主最终也没有入宫告状,但皇帝却依旧被惊动了。
    宴会结束的两天后,夏侯渝与其他当日在场的几个兄弟,就一并被召入宫。
    与之一起的,还有隆庆长公主和惠和郡主。
    以及那位名声大噪的灵空和尚。
    ☆、第125章
    “听说近日京城出了一位大德高僧,朕好奇得很啊,还以为是白发苍苍的老僧,却没料想,居然是个如此英俊的年轻人,这位想必就是灵空大师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皇帝正坐在离文德殿不远处的万寿海边一处凉亭里,打量着眼前的灵空和尚。
    灵空倒还沉得住气,双手合十躬身行礼之后,平静道:“贫僧灵空,见过陛下。”
    湖光山色映衬之下,更显得皇帝一派悠闲,这令原本悬着一颗心的众人也慢慢放下紧张。
    大家本以为皇帝是听见消息之后准备兴师问罪的,如今从表情看来,倒是好奇居多了。
    皇帝微微颔首:“倒是的确有高僧风范。我听说你为大郎和三郎各批了一命,是也不是?”
    灵空道:“说不上批命,仅仅是根据面相妄言一二,大殿下与三殿下本就是人中龙凤,贵不可言,贫僧不过是将看见的说出来罢了。”
    皇帝笑了一下:“你说三郎贵不可言,这也就罢了,他是皇子,一出生就比世间大多数人站得高,倒也当得起这一句贵不可言,但你说大郎五岁时命中有克星,又是怎么回事呢?”
    灵空低眉敛目:“陛下有所不知,贫僧看人,非是像那些算命的一样要看生辰八字,而是根据人在某些时候面上呈现出来的‘气’来判断,当日大殿下面上的‘气’便是让贫僧得知了那样一些事情,贫僧仅是据实道出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皇帝挑眉,来了兴趣:“这么说,你精通望气术?”
    众人也都望向灵空,惊奇莫名。
    他们本以为灵空擅长看相,却没想到是望气。
    所谓望气,其实就是认为一件事物会根据它本身的时运气运而呈现在外的表象,风水上有望气,面相学上也有。但这种“气”不是谁都能看见的,古书上不乏有某某人擅长望气,看见谁就说他有帝王宰相之气的记载。
    现在看来,灵空每说必中,肯定就是因为会望气的缘故了。
    灵空:“不敢说精通,只是略知皮毛。”
    皇帝:“大师天生便会望气么?”
    灵空摇摇头:“贫僧非生而知之者,贫僧所有的技艺都来自师父传授,可惜贫僧所学,还未及师父的真传。”
    皇帝就问:“你师父的法号是什么?”
    灵空道:“师父法号慧音。”
    皇帝凝神想了想,确认自己没听过这名号,不过天下和尚千千万,没听过也不奇怪,除了那些在京城有名有号大寺庙的住持,皇帝不可能特意去记一个和尚。
    “那你师父现在在何处?”
    灵空就道:“师父原是雪个寺的僧人,常年云游四海,贫僧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皇帝笑道:“既然你师父不在,那就由你来给朕看一看,看看朕年寿几何,齐国国运如何啊?”
    “陛下!”方才皇帝与灵空二人一问一答,众人不方便插嘴,此时却是不由齐齐惊呼起来。
    皇帝皱眉看他们:“咋咋呼呼作甚,一个个贵为皇子,却点半点稳重都没有!”
    隆庆长公主就笑道:“阿兄,灵空说得再准,也不过就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儿,您贵为天子,岂可让别人来断命?那都是我们闹着玩儿的呢!”
    惠和郡主也道:“姑母说得是,这世间谁能看出天子的气运呢,陛下还请三思。”
    皇帝瞥了她们一眼:“大郎三郎都看得,朕怎么就看不得了?你们别打岔,今日朕就想听他说。灵空,你说。”
    面对皇帝的询问,灵空也不可能再拿出他那“一月只看一人”的一套。
    “陛下乃真龙天子,九五至尊,身上龙气缠绕氤氲,在隔绝了一切邪祟宵小的同时,也令常人不得随意窥伺,贫僧并非神佛,只是从师父那里学了一些望气之术,请陛下恕贫僧无能,无法为陛下效劳。”
    这话既是婉拒,也间接捧了皇帝一下。
    夏侯礼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如此说来,你给大郎和三郎望气,是笃定他们将来不可能成为真龙天子了?”
    灵空:“大殿下与三殿下仅为龙子,并非真龙天子,是以贫僧尚可望气。”
    夏侯礼好整以暇:“那你说说,朕这些皇子里头,哪一个将来会是真龙天子?以你的望气功夫,想必看得出谁具有帝王之气罢?”
    众人屏气凝神,心跳飞快,谁都没料到夏侯礼会丢出这样一个辛辣的问题来。
    灵空到底会不会回答,如果回答,他又会说说呢?难不成他说谁有帝王之气,皇帝就会格外青睐那个人不成?
    夏侯渝已经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夏侯礼绝对不是这么一个会听凭别人摆布的人。
    那他为何要将灵空召进宫,还将其他人也一并叫过来呢?
    也许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被皇帝的轻松表情蒙骗了,这压根就不是闲聊,而是彻头彻尾的陷阱。
    他不着痕迹地抬眼,余光飞快地往皇帝那儿扫了一下,又瞥向自己其他兄弟们。
    老大夏侯淳皱眉无声冷笑
    老三夏侯瀛面上犹带一丝期待。
    老六夏侯沪伸长脖子往灵空那儿张望,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想来他也没觉得这件事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所以纯当看大戏了。
    老七夏侯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老八夏侯潜的脑袋不动,眼珠却滴溜溜乱转,正好跟夏侯渝的视线对上个正着,前者还朝他挤了挤眼睛,夏侯渝嘴角微微抽搐移开视线,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装死。
    这些兄弟没有一个是傻子,除了老大和老三已经被牵扯其中没法置身事外,其他人都觉得今日的事情很可能没法善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沾上一丁点干系,低调做人才是自保之道,所以谁也没吱声。
    面对皇帝的咄咄逼人,灵空退无可退,只得道:“贫僧学艺不精,实在看不出来,请陛下恕罪。”
    “既然你不肯说,朕也不强求,不过今日眼巴巴将你召进宫,末了你却连半句有用的也不肯说,朕实在失望得很啊,不如这样,”皇帝呵呵一笑,指着夏侯瀛道:“你就说说,三郎近来发生了何事,说对了,朕就不再为难你。”
    一个在京城里被追捧为圣僧的和尚却被皇帝当成猴戏似的,想必灵空心里也是万分无奈。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灵空只得转过头,仔仔细细端详夏侯瀛,然后道:“三殿下气色平和,唯有眉角一点晦暗,只怕内帷有些不顺,除此之外,别无大事。”
    若不是皇帝在场,夏侯瀛几乎要抱着灵空痛哭流涕了,他何止是有些不顺啊,那天回家之后简直鸡飞狗跳,就没安生过一回,王妃贺氏觉得他在公主府上丢了人,死揪着不放,那一夜靖王府闹到三更半夜依旧灯火通明。
    皇帝的目光从夏侯瀛委委屈屈的脸掠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不止罢?”
    又朝夏侯瀛招招手:“三郎,你过来。”
    夏侯瀛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冷不防被皇帝一巴掌扇过来,整个人直接被扇倒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痛,他捂着半边肿起的脸,完全懵住了。
    “陛下,您,您为什么打臣!”他满腹委屈地大叫起来。
    皇帝又看灵空:“你看,这不就不止内帷不顺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耍赖,一时都忘了反应。
    灵空当然也说不出什么话,他再蠢也能看出来,皇帝这是在针对自己。
    “贫僧方外之人,机缘巧合之下得遇惠和郡主,是郡主知道贫僧略通望气之术,心中好奇,方才让贫僧为旁人看上一二,此术虽灵,可也有损阴德,是以贫僧才定下一月只看一人的规矩,并非特意拿乔,而是这样一来也能看得更准一些。陛下乃真龙至尊,贫僧才疏学浅,实在无法看清,还请陛下恕罪。”
    他也算是极为镇定了,这样的情况下,换了别人,早就吓得双腿瘫软,他却依旧还能流畅表达,这份定力已经远胜常人。
    然而下一刻,皇帝的举动更加出乎意料,也更令人惊骇!
    他直接起身,并作几步上前,抽出离自己最近的殿中侍卫的佩剑,然后一剑捅向灵空!
    动作之快之狠,几乎没能让人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
    灵空和尚自然也没防备皇帝竟然会这样对他,而且还是亲自出手,他连退都来不及退,更不要说跑了,腹部当即便被一剑捅出个大窟窿,人缓缓往下倒,血也顺着身体流了一地。
    众人完全呆住了,隆庆长公主和惠和郡主更是禁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们捂住嘴巴,眼睁睁看着灵空倒在血泊里。
    谁也不敢上前。
    更不要说召唤太医了。
    皇帝面无表情将剑抽出来,当啷一声丢在地上。
    他抬头望向众人,被他视线扫过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所有人几乎都以为皇帝忽然疯了,连殿中侍卫,包括皇帝身边的内侍,也都呆呆望住他。
    然而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冷静,冷静得一丝波澜都没有,还冷哼一声:“一个妖僧,就将你们耍得团团转!”
    “你长这么大,吃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和尚既然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要听点阴私自然易如反掌,你竟然被他三言两语就拿住,传出去别笑掉人家大牙!我夏侯礼没你这样的蠢货!”
    这骂的是夏侯淳。
    “还有你!”皇帝调转枪头,对夏侯瀛骂道:“你更蠢,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当着众人的面跟你兄长吵架,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不和吗!当日在公主府,他便看见你和贺氏了,善于察言观色者,如何会不知道你们夫妻不谐?你倒是好哄,被人家一句内帷不顺,就将他当成神僧了?你道他为何不敢给朕算,因为他怕漏了马脚!”
    皇帝冷笑:“枉费你们一个上过战场杀过敌,一个号称读书百卷,竟连这点伎俩都看不透!以后出门别说自己姓夏侯,没的丢了朕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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