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虞锦瑟忍痛走了下去,沐华年正站在车旁等她。寒风瑟瑟,吹起他浅驼色的长风衣,昏昏绰绰的路灯光影,在夜色里勾勒出他若隐若现的侧脸线条,高鼻薄唇,清隽而淡漠。
    见她来,他声音含着歉然:“刚才是我不对。”又上下端详她,“你还好吧?”
    虞锦瑟硬邦邦地道:“死不了。”她不愿逗留,接过了他手中的包,径直离开。崴了的脚虽然擦过药油,仍有些痛意,她忍痛将步伐放的平稳,背脊挺直,不愿在他面前露出病怏怏的姿态。
    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嗓音:“等等。”
    “老子脑残才会等!”虞锦瑟脚下不停,谁知还没走出两步,手腕一紧,竟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她皱眉道:“又想怎样?你这个神经……”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双臂被人一扯,一片温热突然贴上了她的额头。但只是霎那,他的唇像蜻蜓点水,触一触,转瞬离开。
    “你妹!一会推我下车,一会亲一口!你到底想怎样!欠抽啊!”虞锦瑟用力擦着额头,看着眼前时晴时雨的男人,近乎抓狂。
    “锦瑟……”沐华年的声音极低,之前推她下车的怒气早已消失无踪,他凝视着她,那双乌黑的眸子溢满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含着歉疚,又仿佛含着深情,他说,“这是晚安吻。”顿了顿,又道:“男朋友给女朋友的晚安吻,晚安。”
    “晚安?”虞锦瑟像听到了一则笑话,笑了几声,说道:“沐华年,你究竟在做什么?”
    沉沉夜色中,沐华年沉默着,道:“你懂我的意思。”
    “懂什么?沐总最近对我这么暧昧,是因为和小三分手了,来我这边找慰藉?还是我又有什么利用价值,被你看上了?再或者,是这几天的假情侣让你感觉不错,想来一场离婚夫妻藕断丝连?”
    虞锦瑟摇头,口气冷冷:“抱歉,戏已经杀青了,我们为了拍戏而维持的假情侣关系到此结束。现在,一切回到从前,你还是你高冷的沐华年,我还是我傻白的虞锦瑟,大家只是合伙人而已。这几天的过往,我会统统忘记。”
    沐华年上前一步,“为什么要忘?凭什么忘记?”
    虞锦瑟嗤笑:“凭你刚才粗暴的举动,它提醒我一切该回到现实了。”
    沐华年看了她一会,说:“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那你要什么结果?像影片里一样吗?别开玩笑了,现实中的你不仅难以捉摸,而且冷漠残酷。我忘不掉过去你给过的伤害,就像我独自在医院住过的那一个半月,我可以佯装不在意地说,过了就过了,可实际上我无法释怀。”
    虞锦瑟退后两步,隔空的距离有冷风穿过,将前一刻还温情晚安吻的人在这一霎显得无比生疏,虞锦瑟盯着自己的脚尖,像强调般重申,“沐华年,基于大局,我可以和睦的与你做同事,但其他关系,不要多提。因为我曾遭受的心碎与绝望,你永生不会懂。”
    她话落,往前疾走几步,钻进电梯里。
    沐华年冲上来,似想挽留她。咔擦一声门的契合声响,电梯门关上了。
    沐华年怔怔站在门外,耳畔还回荡着她最后的那句话。
    ——我曾遭受的心碎与绝望,你永生不会懂。
    ☆、第五十八话吸管之争
    结束了业余的演员生涯,虞锦瑟重新回到鸿华。年底了,工作越发繁忙,以前加班到九十点是常事,现在,加班到凌晨已成了家常便饭。对此,虞boss深刻觉得,坐拥数亿身家的土豪老板也不是好当的呀。感叹之余,她无比怀念从前的设计师生涯,那会子恣情纵性,跟着梦想而走,多么自由与惬意。可眼下……哎……
    她叹了一口气,端着咖啡杯向玻璃窗下看,街道一片繁华,车辆川流不息,商业大楼外墙,红彤彤的新年快乐四个大字提醒她,快过年了。
    今天,是阳历一月三十,离除夕,只剩十几天。
    办公室走廊外,员工们都在谈论春节的事,要么是回家的车票,要么是年货的采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新年的期盼。
    突然,走廊外的谈论声静止了,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过去,那步履明明沉稳平和,可沿途所有员工全部不由自主的噤声。
    想也不用想,一定是沐华年。
    回想结束片场之后的日子,彼此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就只是合伙人而已。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每天她的桌上都会多出一大碗骨头汤,还有一系列跌打损伤的药。哪怕她的脚崴伤并不严重,第四天就好了,那汤药依旧连连绵绵地往里送。
    她知道是谁放的,虽然她从来没喝过。
    就在他送来第十碗之时,她忍不住让张熙传了句话过去——“沐总,大家只是普通同事,送汤送药之类的事,就免了吧。”至此,沐华年才停止了这一举动。
    哦,除了汤药外,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沐华年换了新助理——季弘谣虽然还在医院养伤,可是公司已经宣布,她伤好后,会担任鸿华旗下一家子公司的副总。换句话说,以后在鸿华十二楼,虞锦瑟将很难再看到昔日的情敌了。
    做这个决定之前,沐华年来找过虞锦瑟,那会她搅着杯子里的奶茶,漫不经心地道:“那是你的人,随便你怎么处理。”
    沐华年道:“可你有决定权。”
    虞锦瑟想了会,给了一个中肯的意见,“她的人品虽然不咋地,但工作能力很强,这些年你们配合默契,也算是黄金搭档了,如今将她调到其它岗位,那你岂不是少了左臂右膀?”
    沐华年道:“那你愿意她天天呆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一语双关的歧义,但虞锦瑟已懒得再深思,“作为一个公司管理者,谁在你身边都与我不相干,我只认工作能力。”
    沐华年沉默了半晌,倏然转了个话题,“脚上的伤都好了吗?”
    虞锦瑟不情不愿丢出一个字眼,“嗯。”
    沐华年低头看看她的脚,微微皱眉,“伤刚好,你暂时别穿高跟鞋,我那天不是叫王秘书给你送了双平底的拖鞋吗?”
    虞锦瑟不以为然地甩甩腿,“小熙看中了那双鞋,我就给她了。”
    沐华年默了默,又道:“那个红瓶子的药你吃了没?伤好了也得继续吃……”
    虞锦瑟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我说沐总,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吧。我很忙,如果鸿华没什么要事需要跟我商量,你就回吧。”
    话落,她转过身继续喝奶茶看报表,不再搭理沐华年——她近来对他就是这样爱理不理的态度,说公事,她配合且认真,说私事,她就不理睬了。
    沐华年只得起身离去,走到房门之际,他扭头又看了她一眼,见她低头一心咬着奶茶的管子,他来了一句,“别咬吸管。”
    “沐总连吸管的事都要管吗?”她依然含着管子,口气不冷不热,咬管子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被父母呵斥无数回,她从来改不了。
    沐华年陡然转身,抢过她的管子往垃圾筒里一扔,“塑料制癌,你就那么喜欢自找死路?”
    虞锦瑟:“……”
    ……
    季弘谣虽然调岗,好歹也是创业之初的骨干员工。她平日里虽人缘一般,可为了体现公司的人性化,管理层许多人都去医院探她。虞锦瑟作为最大的boss,自然是逃不了的。
    去医院瞧季弘谣的那天,是个阴雨缠绵的下午。虞锦瑟与张熙一起去的,买了一篮子水果跟一束鲜花。
    季弘谣躺在床上,脚上还缠着绷带,见是她们,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漠然地瞧着窗外的雨。她不说话,虞锦瑟也不说话。一旁的张熙觉得尴尬,正要说点什么客套话走个过场,季弘谣忽地笑了,道:“我现在的处境,你们一定开心极了。”
    若是换了从前,虞锦瑟定是要反唇相讥的,但眼下她忍了忍,第一个是有护士在这里,第二个是季弘谣的脚成了这个模样,跟一个伤患,也没必要计较什么。于是她拿出领导阶层习惯性的公式化口气,说:“公司给你放了长假,安心养伤吧。”
    季弘谣道:“将我调到子公司你得意了吧,看我不顺眼,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虞锦瑟还没答,身后的张熙已忍不住道:“那不是虞总的意思,是沐总坚持这么做。虞总还劝了沐总的,沐总不听。”
    季弘谣嗤笑,“我不信,华年不会这么做,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不会这么狠心。”
    张熙道:“不信你去问啊,会议上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大家都可以作证。”
    季弘谣的神色在一霎黯淡,许久,她低声道:“你们走,我不想见到你们。”
    虞锦瑟拉了拉张熙,两人一道离开。转身的刹那,虞锦瑟的包包勾到病床护栏,嗤啦一声响,拉链被扯开,里面的东西啪嗒啪嗒往地上掉。随着手机、皮夹之类的琐碎物滑下来的,还有一个墨色的金丝绒匣子。
    匣子滑到地上,摔开了口子,里头乌沉沉的天鹅绒布上,刹那晶光流转,一片银光璀璨——那是上次拍广告片时沐华年送来的道具项链。虞锦瑟事后要归还,沐华年却说,只是一件普通的道具而已,没必要收回。想着无足轻重,虞锦瑟就留了下来,这一随手塞进包里,之后太忙一直就忘了取出来。
    雪白的地面,钻石首饰还在闪耀着夺目的光华,虞锦瑟弯腰去捡,床上的季弘谣却陡然坐起身,盯着地上的项链喊道:“这个哪来的!谁给你的?”她的反应分外激烈,似愤慨着什么,又似在恐惧着什么。
    虞锦瑟暗暗好笑,觉得这季弘谣当小三都有惯性了。先前觊觎她人的老公,现在,连别人有串亮闪闪的珠宝,她都得嫉妒一下,也不问问是真还是假。
    当然,虞锦瑟懒得说穿,慢条斯理的捡起首饰,道:“没有为什么,因为在我这,所以在我这。”
    她话落,再不逗留,拉着张熙走出病房。
    两人走之后,季弘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房间里,窗外雨声淅沥,滴在明净的玻璃窗上,蜿蜒着拖出一道道交错的雨痕。
    许久,房内的女子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膝盖,喃喃自语道:“那项链……你居然给了她……”
    ……
    两人走出医院,想起公司账务上一些问题要处理,虞锦瑟便把车给张熙开走,让她去银行查一下明细,而自己则步行回公司,反正雨势很小,鸿华大厦离这也不远。
    不曾想走到一半,雨势猛然增大,天地间哗啦啦一片雨声,方才的雨点全连成了线,噼啪噼啪往下掉,砸得到处湿漉漉。没带伞的虞锦瑟赶着回去开例会,不愿停下躲雨,只能去打的,可半天都拦不到。正当她焦心之时,眼前视线一暗,头顶上的雨势突然止住了。
    她仰头,看见一把红蓝相交的格子伞,顺着银色的金属伞杆往下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何盛秋。
    虞锦瑟有些意外,倒是何盛秋先开的口,“你要回鸿华吗?我送你过去。”似是怕她拒绝,他又补了一句,“你别多想,我只是刚巧顺路。现在雨这么大,打的很难。”
    虞锦瑟抿抿唇,没有拒绝,两人就这样共撑着一把伞向前走。
    伞外天色昏暗,雨幕飘摇,伞内男女各怀心事,缄默不语,两人并着肩,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
    还是从前的老规矩,她走路里面,他走路外面。如果有车经过,他会不由自主将她往里护一护。
    就如两人认识之初,他曾说的那句话——将危险拦在外头,是每个绅士该有的风度。
    想起过去,她忽然有些感叹。
    十分钟后,到了鸿华大厦外门。虞锦瑟向他道谢,何盛秋摇头,“别那么客气。”
    他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以后下雨记得带伞,如果淋了雨,回去喝一口冷水,这样就不会生病。”
    虞锦瑟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往里走。
    走到鸿华大厅里,她回头看了一眼,何盛秋还遥遥站在台阶下,一直看着她,目光仿似一根看不见的透明蛛丝,细细腻腻黏在她身上,明明隔得那么远,远到他身后的背景都如远景镜头般,虚化成一片朦胧氤氲的灰蓝色雨幕,她仍能感受出有什么情愫,自他深深的眸光里不经意泄露出来。
    她不敢想,转过头去,努力忽视脑子里道别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转身的霎那,她的余光瞟见何盛秋的整个后背与右肩膀,全部淋湿。
    ——只为了能把大部分的伞面,移到她的身上,替她遮住更多的风雨。
    她慢慢沿着大厅往电梯里走,有什么情绪盘桓在胸臆间,随着这雨天无处不在的潮气,一点点渗入心底,挥之不去。
    ☆、第五十九话那厮挂了
    不日后,虞锦瑟无意间将这件事讲给了莫婉婉听,莫婉婉不以为然地道:“这还用想吗?你这人心软,看见别人为你淋了一身湿,肯定会感激加感动。”
    虞锦瑟点头,“这倒也是。”
    莫婉婉无端来了精神,“我说,你之前在我面前从不主动提何盛秋的,如今闹崩了却怎么突然上了心?还真是他瘦了后,你心疼之下才发现自己的心,原来是有一点他的呀?”
    虞锦瑟摇头,“我也不知道。”
    “别纳闷了,这是好事,不管你跟何盛秋怎样,或者不管你跟任何男人怎么样,起码说明你终于要放下那谁谁谁了。”
    虞锦瑟想了会,深以为然。
    不管她如今想着谁,只要不是沐华年,这就是好事。
    她突然感谢那拍微电影的过程,她第一次直视自己多年的伤口,也对沐华年有了更多的认识。许多感悟,她比以前更透彻,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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