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雾气弥漫,阳光照在人身上仍觉得冷。
    昨日请了大夫喝了药,美玉身体有所好转,今晨拖着病体起了个大早,帮陈铎打点好行礼。一家人吃过送别饭,亲自送陈铎出门,马车早已拉着行礼细软去了码头。
    陈铎先是和老太太、大夫人告别,又和大哥大嫂告别,大哥语重心长,“不管事情办得如何,你的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陈铎无奈一笑,“大哥派了这么多管家护卫跟着我,出不了什么事的,大哥放心。”
    陈锋从怀中取出一枚翡翠,正是他赌没的那颗翡翠鸳鸯锁,他俯身将它挂在陈铎腰间,“没心没肺,别弄丢了。”
    陈铎脸上一红,以为陈锋把他赌没的鸳鸯锁赎了回来,赶紧点头。
    其实这个鸳鸯锁是陈锋又让之前的匠人打造的,但那样好的翡翠料子可遇不可求,这块翡翠略次于之前的,除非顶尖行家来看,否则能以假乱真。
    陈铎摆弄着腰间的鸳鸯锁,来到美玉面前,美玉腰间也挂着相配的鸳鸯锁,倒是相映成趣。
    他声音低了下去,“你,好好养病。”
    美玉乖巧点头,“二少爷路上小心。”
    陈铎退了一步,要走非走,又转了回来,眸光清润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了,刺绣就等身体好了再练习吧,不急于一时。”
    “知道了。”美玉微黄的小脸上浮现出笑意,想了想还是道:“昨儿我说的难为情的话,是我烧糊涂了,你别当真。”
    陈铎温和一笑,眉宇间有点大哥宽容的影子。他转头离开,飞身上马,晨光熹微中少年身姿挺拔,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码头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美玉惊觉自己的心居然空落落的,和受到冷遇时候的落寞是不一样的感觉。
    外面有点冷,孙露和大夫人先陪着老太太回屋了,陈锋和美玉看着人群都没了影才起身往屋里走。
    看着美玉心神不宁的样子,陈锋宽慰道:“这次让阿铎去青州运生丝是轻便活,你放心。”
    “大哥,我听大嫂说我们在浣南就有桑田和蚕坊,为什么去青州运生丝?”陈锋不是孙露,怎么能找他闲聊呢,而且还是商业上的事情。美玉刚问完,就觉得有些不妥,拍了拍嘴,“对不起大哥,我不该多问的。”
    “没事。”陈锋摇头,“陈家以丝绸起家发迹,你能主动去了解这些很好,以后你要做陈铎的贤内助,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美玉有些惭愧,前世她对这些不理不问。
    二人并肩而行,陈锋将前因后果说得明白。今年又到了十年一度的皇商遴选,陈锋、陈铎亡故的父亲生前最期盼的就是陈家能入选皇商,因此不管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还是让陈家更上一层楼,陈锋都要在这次遴选中全力以赴。
    朝廷要从盛产丝绸的冀州选出两个专供丝绸的商人,浣南要先从此地四个丝绸大户中挑选出一个,再去冀州州府参加遴选。陈锋用了百般手段结交,都不及梅家要送给新知府王长守一个女儿为妾。本来王长守和梅家定下婚事后,有意直接选自己未来的岳父梅裕安去冀州。
    宫里的贵妃娘娘却派出自己的心腹太监王焕亲自下来遴选,截断了王长守的安排,前些日子王焕叫四个商户去知府府邸会面,直言不讳就是要挑最好的丝绸商供给皇宫,这和谁的女儿是知府的小妾没关系。当时梅裕安的脸都绿了。
    “那他岂不是赔了女儿又折兵了。”美玉问。
    “女儿是赔定了,折兵还称不上,梅家与我们祖上同时发迹,他家的生丝织出的丝绸与我家的品质不相上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陈锋答。
    美玉见他提也不提另两户,看来能当上竞争对手的应该只有梅家。如果大太监只看丝绸的品质,那么生丝就是关键,既然现在两家生丝差不多,那青州的生丝一定有过人之处。美玉盈盈一笑,“大哥,我明白了。”
    陈锋低眉一笑,觉得孺子可教。
    青州的地和蚕坊都是陈锋亲自开辟出来的路,到了收割的时候他却让陈铎去做。
    陈铎站在陈家的商船上眺望越来越远的码头,他知道大哥对自己寄予厚望,这次运生丝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正在他思绪万千之际,突然听见一个娇俏的女声,“请问热水去哪里取啊?”
    他回眸不禁愕然,站在低层船舱门口和船夫询问的倩影,正是他的心上人孟优昙。他正疑心自己看错了,身边的小童已经先出个声,“优昙姐姐!”
    优昙闻音看来,瓜子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最后定格在一个笑容上,走上前来打招呼,“陈二少,好久不见啊。”
    哪有好久不见,明明前几天还见过,他还告诉她,自己要出远门,只是没说要去哪。没想到她也要出远门,但什么都没和自己说,他不禁有点懊恼。
    见陈铎脸色不对,优昙讪笑:“我爹生病了,他在青州有个朋友开了医馆,我们去看病顺便访友。”顿了一下,解释道:“我可不是不和你说,真的是昨天临时决定的。”
    陈铎面色缓和下来,优昙松了口气,摸了摸小童的发顶,暗道这人是一位真正的大少爷,他俩交朋友,从来都是他来找自己,自己哪敢去陈家这高门大户找他。
    但若是说了实话,这人肯定要说:“谁拦着你了?谁敢拦着你。”在他那里仿佛只要是做正确的事,哪管流言蜚语满天飞。
    想到去青州的几天路程都能和优昙相伴,陈铎眼中有了光彩和笑意,二人说起话来忘了时辰,还是小童提醒道:“优昙姐姐,你刚才不是要热水吗?”
    优昙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忘了,也不和陈铎说话了,转头找热水去了。
    陈铎叫来船夫一问,优昙和她父亲住的是最便宜的低层船舱,让人给他们安排一个上等的船舱。按理说陈铎应该去拜见,但优昙的父亲孟云一向冷漠,人都说要是没有优昙,谁都不会冲着他的冷脸去吃馄饨。孟云对陈铎冷漠更甚,每每陈铎去找优昙,他都会躲进屋子里,因此陈铎也不多事。
    本来船上遇上友人是很开心的事情,优昙笑着打回热水,见驮着背的父亲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脸上的笑马上就没了,“阿爹,你不高兴?”
    “刚才有船夫说让我们搬到十两银子一晚上的船舱,说是陈家二少爷让的。”孟云低垂着脖颈,苍老的面容上看不清表情。
    优昙以为陈铎的好意刺伤了父亲的自尊心,连忙解释道:“阿爹,陈铎是好心,一会儿我去和他说,我们在这住得很好不用搬走。”
    “这几年,他常常来找你,你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了。浣南多少儿郎来向你表白,都被你以我的名义拒绝了,以后他向你表白了,阿爹就不用担这种虚名了。”孟云闷声说完,也不去看优昙表情,继续道:“你选他是极好的,他家里有钱又喜欢你,就是做妾,也不会委屈你的。恭喜你,跟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巨大的委屈和不解袭上心头,孟优昙极力忍耐,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强压着喉头的哽咽,“阿爹冤枉我。”
    孟云面无表情的脸上唯有眼睛还活泛些,终于看向了孟优昙,那个他从小养大的姑娘脸上满上决绝坚定,红着眼眶看着他道:“我是有喜欢的人,可惜不是陈铎。”
    船舱外端着果盒的陈铎如遭雷击,其实他早已有所预料,优昙对他总是亲近有余、亲热不足,他将果盒塞到小童手中,独自往船头走去,微风吹起他的披风。
    他眺望去路,只见海天一色,苦海航行辨不清终点。
    陈铎走后几日,美玉的病彻底好了,孙露嘱咐厨房给她慢慢进补,务必补回病前的珠圆玉润。
    想着她正是每日埋头在屋子里刺绣才会生病,如今陈铎一走,她肯定更闷。孙露便在看美玉的时候,提出要带她出去交际交际,总是待在屋子里可不行。
    美玉很想去,但心里有点发怵,前世孙露也说带她出去交际,她心里只挂着陈铎,因此没什么心思。后面归家,母亲也说要带她出去交际,她刚一出去就暗地里被人嘲讽,从此如同未长成的雏燕一直龟缩在母亲的羽翼下。母亲死后,失去庇护的她便无力存活。
    重活一世,她不能再过那样缩头乌龟一样的生活了,因此即使心里有点害怕,还是斩钉截铁,“我去!”
    活像是逼上梁山,把孙露逗笑了,她捏了捏美玉的小脸蛋,“好妹妹,别怕。其实也没什么人,都是浣南商户和知府几位大人的家眷,你平日里谨慎温柔,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美玉在孙露的安慰下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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