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自知之明,这青州跟冀州就算拿下又如何,现在是地荒粮没又少人,有了这两地也没有争霸天下的资本。反而是真上去了,以后他就跟郭傕一样,不死也得死。
    所以马义死活不肯做青州牧,反而一直说他的目标就是给无食教还有郭傕复仇,这些身份地位压根不在他眼里。
    使臣说起这些的时候,还对祝阿史叹道:“圣上,如今天下纷乱,人心皆为一个权字。唯有马公,始终忠心如一啊。”
    祝阿史听了,也对这个马义大有好感。
    使臣又说道:“马公说,若圣上愿意助他讨伐李氏,这青、冀二州,他都愿意双手奉上,也算是了了他一生所愿。”
    “好一个忠心为主马道之,若天下的臣民都如他这样忠肝义胆,我又还担心什么家业不能千秋万代相传呢。”
    祝阿史记住了马义的名字,而后又去见了这些天归来的张仁。说是张仁回来半路就生病了,等到了洛京已经起不来身,只能回了家中修养。
    多事之秋啊。
    在祝阿史头疼登基之后要处理的各种后续事宜时,李昀拖到现在的年终大会终于要召开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凉州就会格外热闹。不仅是各地郡守、县令要上武威郡述职,关键是那些乡长、三老也都会来。
    今日的武威郡城门口格外的繁华,一辆辆的马车、驴车甚至还有推拉的那些板车等时不时就把城门口堵住。既然城门被堵住了,就时不时有人掀开帘子下来走动走动。
    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路上也憋屈得很。
    不时就有熟人见了彼此打招呼,然后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好友。有的一年多没见有的是从书院离开后就没再见过面了。
    此刻遇见,内心大多十分感慨。
    主公对官员的要求一直是下到基层下到基层,只有切切实实地去了,你才能知道下属乡民真正的困境是什么。
    不说以后,但至少这些年培养出来的官员大多出生底层,可能没有大才或急智,但做事很稳,主打一个脚踏实地。
    “耿忠,耿忠……”
    陈谦在城门口笑着跟车夫道别的时候,就听到有人一声声叫他。
    “郭大娘。”陈谦欣喜地扭头,果然看到郭大娘带着几个小厮在那边挥手,怕是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耿忠,小公子知道你今天差不多到武威郡呢,特意叫我出来买菜的时候在城门口等等你。小公子说你们有儿时的情谊在,别为了避嫌生分了。你这些年读书、做官,小公子都看在眼里。今天就去李府吃饭,客房也给你收拾出来了。这些天武威郡人多,你住客栈都不一定找得到。”
    陈谦早不是小时候那个瘦骨嶙峋只为求一份活路的狗子了,这么多年读书明理,心性早已沉稳。
    可此刻听了郭大娘的话,还是忍不住眼睛一红。主公对他们家的恩德,真是万死都回报不清的。
    郭大娘也跟小时候一样,嘀嘀咕咕说陈谦瘦了很多,又说当官也辛苦。然后又一路跟他聊了一点小时候的趣事,那会儿的陈谦看到肉就眼睛放光……一路说一路笑……
    这些人离开后,一辆驴车上下来一风尘仆仆的女子。虽穿了男子衣着,可也只是为了走路便捷,容貌体形没有任何遮掩,一眼也能看出此人就是女子。
    一年多的为官生涯,凌薇的心态也早有大变化。她还记得当初跟好友曼儿告别,如果曼儿早已嫁人,同她也几乎不再联系。虽然如此,可凌薇也没什么后悔。
    听说燕氏女子燕筝在主公对羌人用兵之时立下战功,如今也是主公的重臣之一。主公果然如他所说,并不局限女子在朝堂的发展。既然如此,凌薇整理了一下衣着,内心暗暗以燕筝为目标,一步步向着自己定下的理想走去。
    第192章 世人皆厌之,可我愿往
    凉州的这场年会一直拖延了初春,如今的天气还带着几分寒意,可若是身强力壮的行伍之人,此时倒是已经穿少了衣物。
    ——噔噔
    武威郡拥挤的城门口稍微被守兵分开了一些距离,一数百人的军队在前方开路。早之前就有传令兵率先报备过,所以守兵看到这军队也不显得慌乱。
    疏散人群之后,守兵颇有些羡慕地看着穿着统一制式衣服的士兵。这些可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儿郎啊,他们这些做守卫的大多都是体能差了一些被淘汰下来的。如今都说想要建功立业,要乡里乡亲都以他们家为荣,自己又不是读书的料子,最快的渠道就是凉州当兵了。
    在守军羡慕中,这支穿军队慢慢进入城门,而他们之后则是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马车外表看着不算华贵,只是看车轮印子就知道这马车很吃重。
    有眼力劲的人一看就知道马车车厢都用了铁片打造,可以有效防御冷箭攻击,想必这马车之中的人十分重要。
    进了城内,这群护送的士兵就完成了任务。很快有人手执军牌让军队回军营复命,而身后的马车自然也有人来接应。
    “这就是凉州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等马车停稳,就有人稍微掀开帘子,一老者慢慢从马车中下来。
    这老者一身儒士大袍,头戴一顶前高后低的进贤冠。人看着有几分威严,可更多还是肃穆中带着几分儒雅,看着就知道是个学识渊博的人。
    “吕公,一路辛苦了。”
    来的人不是旁人,赫然是前司州州牧吕范。
    他快速投靠李复之后,官印什么都交接的特别干脆,可接下来最麻烦的就是这个吕范要怎么安排了。人家是送了半州之地,对吕范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这次刚好年会,吕范也要见见李复父子。
    除开骞辅跟邓羌实在走不开,骞珏则是勉强抽身出来,另外让邓羌的副手殷亮护送,一路把吕范平平安安送到了凉州。
    吕范一路从司州到雍州再到凉州,凉州的治理他看在眼中。
    一路看一路感慨,只觉得这次把司州送给李复父子是做了最对的一件事。纵然这样的做法对不起梁国,可他也算是对得起司州百姓了。
    “吕公?”骞珏看吕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笑着叫了他一声。
    回过神,吕范失笑道:“乱世还有这样的光景,真叫我迷了眼。这次来了凉州,我怕是不想走了。”
    吕范这话是真心。
    他本就不是司州人,当初是入司州为官。后来梁国大乱,他老家也是兵灾四起,吕范才把家眷都安置在了司州。
    本质司州也不是他老家,那吕范住哪里都一样。
    再说凉州看着太繁华了,一路看过来,不仅武道昌盛,文气也十分浓郁。吕范是个擅长当太平盛世官的人,他哪里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一想到以后在凉州吟诗作对,开学收徒,再与友人游山玩水,实在美哉。
    骞珏此时听了,立即道:“那肯定好,凉州有了吕公,文气更盛几分。”
    几人客气了会儿,竟然发现郑左生来了。
    郑左生原先可是梁国的太学的博士仆射,官职不高,可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高啊。看到郑左生,吕范都得客气客气,不能拿大。
    俩人一阵寒暄,吕范欣喜道:“早听闻郑公来了此地,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还劳烦郑公来接我,真是让我受之有愧。”
    “吕公为生民计而不顾个人利益,请愿让出司州,这才让我钦佩。吕公你大约还不知晓,自从吕公你的事迹传开后,咱们凉州这边的报纸还有酒楼说书人可都在传唱吕公。
    还有文人墨客写了《吕公传》的戏曲,咱们这儿的大笑曲楼都已经开始排演了,吕公有空可以买张票去看看。”
    吕范一脸蒙圈中,郑左生就拉着他去府衙,一路上把准备好的报纸直接递给了吕范。
    吕范一路看一路脸红。
    不是害羞,他纯激动的!
    要说这些纯文士的人最注重什么,名声啊。
    多少人,临死之前得知皇帝谥号赐下来,一旦知道是个好谥号,那真是大笑而去的。为什么,那就是因为谥号一定就相当于盖棺定论了,好谥号就意味着给他一生做了总结了。
    吕范对权力不留恋,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被人传唱,更别说李氏以后要是真成了,他这《吕公传》必然流芳千古。
    吕范是真没想到,这李氏竟然送他这么大一份礼,这这…他真是激动得都不知道说点什么了。
    一旁郑左生一看就知道,很好,稳了。以后就算有人说什么,吕范也会绑死在李氏的船上了。
    主公的手段还是高明啊。
    本来是李氏要敬着吕氏一族,毕竟人家送了你这么大地盘。哪怕以后吕氏一族做点什么事,李昀能不动肯定不能动他们,不然显得太过刻薄寡恩。
    可现在一来,情况已经反过来了。
    李昀给的荣耀对读书人而言,那是无可比拟的,反倒是你吕氏…得了这样的名声要是之后仗着恩惠做其他事,这可不地道了啊。
    这是阳谋,没看吕范高兴得不行么。
    郑左生一边想,一边心里也有些酸溜溜的。
    这样的名声,谁又不想呢。也不知道他死的那天,世人对他的盖棺定论究竟是什么。
    有了扬名之事作为开头,而且郑左生这样的名望之人全程陪同,吕公见到李昀之后根本不敢拿大,表现的相当客气。
    不仅如此,他还一个劲儿夸李昀少年英雄,其后就表示他来了凉州就不走了,麻烦李昀赶紧把他的家眷从司州接来,他要在司州养老了。
    这是好事,李昀一口答应。顺带,李昀还给了他四方书院一个荣誉教授的名称,让他抽空也去教教弟子。据说吕范文笔也挺好,那到时候跟郑左生一样,一起给他当御用笔杆子好了。
    宾主皆宜后,吕范果然第二日就搬去了李昀给他安排的宅子。然后一连几天到处拜服孟幞、崔定这些有名望的大儒,见完人就去酒楼听说书人讲他的生平,那叫一个乐不思蜀。
    “不错。”李昀放下锦衣卫送来的情报满意地点点头。
    吕范这事就算是敲定了,随后李昀又让人把陈谦去叫了过来。
    “主公。”
    李昀跟狗子已经有一年多未见了,上次见面还是狗子考试过关,从而被外派去当县令。在一群合格的学子中间,李昀匆匆见了一眼。
    如今的狗子也已经改名叫陈谦,他跟李昀其实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唯一不变的就是陈谦还跟小时候一样,对李昀真是忠心耿耿。
    “坐。”
    李昀打量陈谦,他上任之后做事很用心。除此之外,陈谦的性格如今跟范旭比较像,那就是他不太跟其他官员来往。
    早些年读书的时候,因为知道他是李昀小时候的玩伴加陪读,不少人聚拢在陈谦身边过。幸好他醒悟得也快,从虚假的繁荣中清醒,一心读书去了。
    那之后,陈谦似乎很少跟人深交,只专心做自己的事。他不算顶级聪明,可韧劲、忠心一样不缺。
    “陈谦字耿忠,名跟字都是你自己取的。”
    陈谦点头道:“主公小时对我说过,名字是自己的,您就不为我取了。等我长大读了书,自己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李昀点点头,随后道:“陈谦,我不打算外放你出去做官了,我想你去做另外一件事。”
    陈谦立即起身应道:“喏。”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
    陈谦越长大越质朴,他的俸禄不低,毕竟李昀这儿用高薪养廉。可陈谦大多俸禄都寄给了家中父母,加之家中那些田地,陈家早就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可陈谦此刻一身简单的文士袍,因为经常下乡辅助乡民耕作,人更是显得风尘仆仆。
    此刻他双手低垂,沉声道:“昔年曹公不敌刘皇叔,大战之时军中缺粮,其谋士程昱见此就将人肉晾晒以做肉脯充饥。其后,程昱于世人眼中名望大跌,刘皇叔再定汉家天下后,程昱更是遭难而死。”
    “主公,程公之名世人皆厌之,可我愿做第二个程公。”
    李昀一愣,一时也很受感动。
    陈谦是在告诉他,如果需要一把刀,他愿意做这个人。虽然刀用多了会引人反感,可最后只要丢掉刀,他就可以责怪都是刀的问题,错不在他。世人对统治者总是会格外宽容,会轻而易举再次对他歌功颂德。
    “你我小时一起玩乐,你也知晓我的性子,我必然不是过河拆桥之人。你陈氏不负我,我也定然不负你陈氏。”
    陈谦只是拜服的更低。
    李昀对他家的恩惠,他是百死都回报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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