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浅看了他一眼,示意继续。
    “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些代号,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用作什么,只从代号本身来看,这些人都是军政检三方扎根很深的人物,”他指着其中一个道,“譬如这个红a打头的,代表军方,后面数字越短,这个人职位越高;蓝c打头的,是政方处级以上的干部;至于绿色j开头的,我就是。”
    “所以这些东西确实代表着一个个人?”庄浅问,“有办法知道哪个是哪个吗?或者说怎么区分的?”
    靳正言脸色一下子难看。
    庄浅:“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不行,”靳正言断然拒绝,却见她眼中一下子笑意全无,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又补充道,“我没骗你,这套编码之所以存在,主要原因是为了军政检三方互查,只是你这上面的大多数编号,都是被默认排除在互查范围外的。”
    庄浅不甘心道,“没别的法子了?”
    “办法总不至于没有,”靳正言看了她一眼,“国安局内部有一套备份编码,涵盖了所有政府官员,绝对的一一对应。”
    庄浅闻言一喜,“那太好了,只要想办法弄出来看一眼就对得上了。”
    靳正言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是真单纯还是故意装傻,泼凉水道,“你以为那地方是菜市场?你想拿什么东西都能拿到?想进就能进?”
    “有人能替我拿到就好了。”庄浅收起纸条,起身打算告辞了。
    “你说得‘有人’,不会是指乔焱吧?”靳正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古怪,“我以为两年来,你至少会知道一点他的消息。”
    “你什么意思?”庄浅回过头来。
    靳正言见她皱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多事了,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恨自己嘴贱话多,冷冷道,“没什么意思,没事的话你就走吧,你要知道的事情我都跟你说了,以后没事别再来烦我。”
    庄浅反而走回来,“你说乔焱离开国安局了?这不可能的——”
    乔家一心想让乔焱走仕途,好巩固其军界大头的地位,再加之乔焱确实头脑聪明有能耐,国安局职高风险小挑战大,于他最是大好选择,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如乔箬说的,将乔家再次推向更高峰。
    可原来他这两年并没有留在国安局?
    靳正言道,“你离开之后,他在安城一个人逗留了两月,后来乔家来人了,要带他回去,他也没反对,那时正逢我调迁到京城,所以多少算是知道点缘由:他回了家里一趟,后来就消失了,没再回国安局,也没再出现过。”
    “消失了?”庄浅有些不是滋味,语气都急了几分,“你说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大活人能凭空不见了?”
    “还真就是凭空不见了的。”这也是靳正言两年来都觉得诡异的事情,“没有出境记录,没有消费记录,甚至连通讯记录和上网记录都没有,就好像突然被凭空抹去了信息一般,奇怪的是乔家竟然也没声张,再加之乔焱本就鲜少露面,大多数人只知道乔家孙辈有个小子,在外面混天混地,倒也没人知他死活了。”
    那必定不是死了,否则乔家还能沉得住气才怪。
    庄浅也不知是安心还是烦闷,总归心情是不太好了,后来临离开的时候,向靳正言道,“国安局的事,你再想想办法,那几个代号代表的人名,不论迟早,我是一定要的,你若真想早点跟我撇清关系,那就早点替我解决了这件事。”
    出了门就一个人开车回了小阳山的新别墅。
    老远都看着别墅灯火通明,庄浅在车上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家里多了一个人,一时有些失神。
    她停了车推门而入,秦围正从厨房端了热腾腾的汤出来,看到是她,笑着招呼,“跑哪儿去了,电话打了几次都不通,快洗了手过来喝汤。”
    庄浅乖乖应了声,进去很快洗了个手,然后出来。
    “你很早就过来了?”饭桌上,庄浅问。
    “嗯,”秦围盛了一小碗汤给她,“很久没回来了,我让助理带我四周转了转,以为你会早回,怕你饿肚子,所以就提早过来了。”
    “抱歉,手机被摔坏了,”庄浅掏出被砸烂的手机,小啜了口汤,“以后我一定每天早早回来喝汤!这个好吃,你尝尝,”
    塞了一大坨肉丸子到嘴里,她烫得直皱眉头,还锲而不舍朝他往里夹。
    秦围笑着接过,低头吃饭没再多言。
    两人吃完饭的时候,秦围起身收碗筷去洗,庄浅干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帮着捡碗,“我、我去洗吧,你这样搞得好像我找你来当佣人似的……”
    秦围顿了一秒,看着她窘迫的表情,边继续收碗边调侃道,“原来不是?我以为你就是缺一个做饭洗碗的人,才死乞白赖要我搬来跟你一起住的。”
    “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没那么想过!”庄浅脸都憋红了,急忙反驳,一抬眼才见到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顿时知道自己被耍了,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摔,“喜欢当佣人你就再当一次吧,我明天就找月嫂来!”
    “生气了?”秦围握了握她的手,凑近含笑道,“说笑而已,请什么月嫂,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就我们两个人就好。”
    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庄浅觉得这句话依稀有些熟悉。
    当年秦围第一次来到秦家,庄曼说他是秦贺云的私生子,整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庄浅那时也不过几岁大,又被秦贺云惯得无法无天,见妈妈哭,她也哭,不仅哭还又闹又发脾气,具体哭个什么也没有由头,就喊着那句‘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现在想来,那时候秦围心里怕也是不好受。
    她收紧了五指,与他交握得紧了一些,小声嗫嚅,“我小时候不好,我以后会对你好的,秦围。”
    庄浅从来都没喊过秦围一声哥哥,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他好。
    “先去看电视吧,我洗碗去了。”秦围垂下眼睑,声音都低了很多,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抱起碗去厨房了。
    庄浅回神,拖鞋一蹬扑到了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台,期间不时看一眼厨房的方向,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她突然觉得家里多个人也挺好的,至少不必一个人冷冷清清想东想西。
    偶然跳过新闻频道的时候,她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愣住。
    仔仔细细听完整则报道之后,庄浅脸上暖色一下子褪尽了。
    彼时秦围洗了碗出来,随意瞥了眼电视,他坐到沙发上,似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小浅?”
    “死了,都死了。”庄浅后背发凉,指着电视声音飘忽,“当年参与爸爸审判的十二名陪审员,有三名死在妈妈的手上,现在剩下的九人,一夕间全死了。”
    秦围脸色震惊,“怎么会这样?小浅,你——”
    庄浅:“我什么都没做。”
    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你今天出去了那么久……干什么去了?”秦围迟疑的看着她。
    “你以为我跑去杀人吗?”庄浅情绪有些烦躁,是因为想起了两年前不愉快的经历,想起了无辜赔上性命的母亲,脸色难看,“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就为了收几条无关紧要的性命,图一时痛快?”
    “抱歉,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秦围伸手抱紧了她,顺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抚,“没事,不会有事的,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什么我都信的。”
    庄浅心绪跌宕,紧紧揪着他的衣襟,靠在他怀里一声没吭。
    心底却是再也不能平静:
    今天下午,秦围干了什么?
    ☆、第052章
    一夜之间,帝都的风声突然紧了起来。
    当然紧张的是那些上位者们,老百姓依然该干啥的干啥,埋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少数关注新闻事实的,会在茶余饭后慨叹两声:现在政府好啊,多少蛀虫都活不下去了。
    是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早早自我了断留个颜面。
    这些天,震惊军政检三方的连环自杀案件发生了:一死死了八个,耸人听闻。
    八个人都不是什么高级官员干部,其中有四个是早已经退休了的,还有一个在职,司法部门的,另外三个都职位不高,几人却像是约好似的,纷纷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开煤气的开煤气,点火的点火,吞枪子儿的吞枪子儿,一夕间呜呼哀哉了。
    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几人都留下了“认罪状”,字数不一,但却都将事情交代清楚了,有贪污行贿的,有包养情妇的,还有滥用职权的,这些都被事后调查的司检机关证明属实。
    一时人心惶惶。
    良心这东西,不亚于情感,自是折磨人的怪兽,你有时候一发狠想捅死它吧,死都死透了,它却又不知会在多少年之后的某一天活过来,狠狠掐住你的咽喉,面目狰狞地推你下地狱。
    庄浅在看新闻报道的时候,就想着:指不定哪天,我也会突然良心发现,干出点始料未及的事情来。
    不过目前,她的麻烦又来了。
    新闻曝出的当晚,靳正言就来了电话,语气怒不可遏,“你真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是不是?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按理说,全国每天有多少人死于自杀,鲜少有人会将这些零星的自杀事件串联起来,更加不会将之跟一个女人扯上关系,可不巧的是靳正言曾亲手处理过相关案件,因此明确的知道,死去的八人,包括最后一个还没死透被抢救回来的,全都与庄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才有了这通半质问半警告的电话。
    庄浅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电话说,“我求你别在这时候来秀智商下限好不好?那些人死在自己家里,有的在地方,有的在京城,我昨天在你家待了多久?就是想动手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分身去啊!”
    靳正言没说话。
    他何尝没料到庄浅会这样说,只不过却实在怀疑:她昨天之所以故意一直缠着他,会不会就是特意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毕竟,杀人何必一定要自己动刀?
    这么一想,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可又有一点讲不通:八名死者的确是自杀的,现场干净整齐,没一丝打斗或挣扎的痕迹,死者遗书也被证明是在清醒状态下所写,字迹等并未露出受胁迫的迹象。
    这整件事情简直荒谬。
    畏罪自杀的贪官不在少数,可那些都是在事情曝光之后,走投无路的被迫选择,靳正言办案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主动”的。
    庄浅心里何曾平静。
    她倒是没想过那些混账王八蛋会自己寻死,即便真是自杀,那也一定是迫于压力,要么家人性命受到威胁,要么因为各种比死更恐怖的原因。
    而可笑的是,有动机让这些人死的,除了她以外,便只剩下秦围了。
    而秦围却清清白白。
    庄浅让人查了秦围昨日的行程,得到的资料简单又清楚:两人从机场分手之后,秦围在机场逗留了一会儿,然后他的司机来了,上了车,车子绕着城转了一个多小时,应了他口中的‘随便逛逛’;后来他的助理下车来,拿着份文件,去了证券交易行,应该是替他处理手上部分资产问题,这也合理,毕竟秦围近十年都在美国;而一个多小时后,他的车子就来了别墅,然后秦围就再没出去过,直到她回来。
    秦围是凶手或者主谋的话,这根本说不通,时间也不合理,庄浅焦头烂额。
    但好在并非九个人都死了,还有一个活口。
    庄浅将目光放在了最后一个‘自杀未遂’的人身上——养了她母亲好几年的金主,曾经的安城市委书记,程顺安。
    自秦贺云入狱后,程顺安对她们母女倒不错,他虽是当年陪审员中的一员,但却是唯一一个坚持说秦贺云无罪的人,只可惜当时势单力薄,孤掌难鸣。
    ……
    庄浅心里有事,一整晚都没能睡着,秦围担心她身体吃不消,怎么劝都没用,也陪着熬了个通宵,第二天一早,主动说陪她去军医院一趟,向程叔叔问清楚事情,也好安心。
    庄浅见他这么坦荡,丝毫没有怯于当面对质,心想自己倒是错怀疑他了。
    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太复杂,可等到了医院,庄浅才发现,这件事儿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她甚至连见一面程顺安都不行。
    “首长们在里面慰问,您不能进去。”病房门口,小兵蛋蛋尽忠职守地拦住了她。
    “哪位首长?”庄浅倒真是奇了怪了。
    你说抗震救灾的伤员得上头慰问也就罢了,程顺安算什么,一个自杀未遂的地方官儿,原本被接到京城来“抢救”就已经诡异了,还值得哪位“首长”亲自出面?
    小兵蛋蛋不回话,清秀的脸上尽是严肃,反正就是不让进的意思。
    庄浅咬咬嘴巴有些憋气,她身边的秦围倒似对此早有所料,敛了情绪,他牵着她到一边坐下,“咱们先等等吧,待会儿等人走了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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