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开朗的沈澹相比较,谢濯臣愈发显得冷漠。
    甚至一进来就丢了把小刀到谢征面前,“不是要认祖归宗吗?这么大的事情,不滴血认亲怎么行?”
    “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谢征愠怒。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到今天,连天子都对他以礼相待,哪里轮得到一个毛头小子对他颐指气使。
    “不教不管不顾,你何时做过我的父亲?”
    “那是磨练你的心性!”
    谢征站了起来,“你当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即便你能高中状元又怎样?官场上有的是东西让你学!我若当真弃你不顾,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是怎么有机会读书的,是怎么可能进我书房的?又是怎么自由离开这座府邸的?”
    “为父便是一点一点从逆境中站起来的,若是顺风顺水,何来今日成就?”
    谢濯臣不可置信,“你还是为我好了?”
    谢征冷笑,“你永远都在质疑你的父亲,这便是我们父子隔阂的根源。”
    “你永远都在自以为是,这就是你不配做一个父亲的理由。”
    谢濯臣指向旁边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庶出兄弟,“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过是觉得我不够听话,所以从来就不喜欢我而已。既然如此,你何不放过我,去寄希望于那两个听话的废物!”
    “你……”两人气急,但又不敢在父亲面前造次。
    沈烛音在后忧心忡忡,巨大的不安感笼罩全身。阿兄对谢尚书心怀怨怼,那是因为谢尚书身为父亲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此时的阿兄在谢尚书面前,更像一个没有得到父爱而负气的孩子。
    那他究竟是怎么走到弑父那一步的呢?
    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此时的阿兄也不知道的事情。
    谢征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你们都先退下。”
    “是。”
    夫人在前,领着姨娘还有少爷小姐们退了出去。
    只剩崔管家守在门口。
    “谢濯臣。”谢征坐了下来,语气放缓,“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当初我也是这样埋怨我的父亲,你的祖父。直到浸淫官场十几年,我才慢慢了解他的良苦用心,现在我很感谢他,你将来也会一样。”
    谢濯臣觉得可笑。
    “我不强求你今日就理解我的苦心,但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继续放任下去。”
    谢征指向沈烛音,“当初我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让你留下了她,但她最多是你的妹妹。”
    “除非你现在就滴血认亲。”
    他固执的样子真像当年的自己,谢征心想,可惜所求不同。
    “要求上亲损害身体有违纲常,这点道理你不懂吗?不管你信不信,她都是你的妹妹。你母亲也是这样说的,你忘了吗?”
    谢征看了门口一眼,崔管家颔首,领了两个陌生人进来。
    沈烛音一回头,被一对老人热情地搀住手,吓得她连连后退。
    “像,太像了,孩子,我们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啊!”
    谢濯臣折回,将沈烛音护在身后,“秋穗姑姑说过她没有家人,你们是哪里被谢征寻来的?”
    两个老人焦急解释,“她怎会没有家人呢?只是和我们赌气,不愿意认我们罢了。”
    老婆婆绕过他去瞧沈烛音,“当年我们夫妇二人好不容易为你母亲寻了门亲事,对方家境殷实,可你母亲却嫌对方相貌丑陋不肯嫁他。我们自然不能由她胡闹,便把她关在了家中,谁知这个不孝女竟然偷偷跑了出去。”
    “她和沈家的小姐是手帕交,当时沈家小姐正在家中待嫁,她便顶替了沈小姐的陪嫁丫鬟,逃到了京城。和我们两地相隔,竟是狠心到再也不问家中一句。”
    “好孩子,你不能和你母亲一样,亲人都不认了吧。我们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嫌我们不体面不认也就罢了,可是有谢尚书这样的父亲是多大的荣幸啊,你怎能犯傻呢?”
    沈烛音恍惚,退后一步,忽地哭出声来。
    她摇晃沈澹的胳膊,“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呀,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吗?”
    “不哭不哭。”沈澹柔声安抚,又满是困惑地抬头,“姑父,这是怎么回事?我家音音可是沈家的宝贝,她小时候您还抱过她呢。她可是我家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沈家女儿,就算是天子要把她认去做公主,也得问过我家先祖,哪里是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可以瞎指认的。”
    谢征微愣,小儿满嘴胡言,竟还跟真的似的。
    他冷哼一声,看向面无表情的谢濯臣,“你倒是为了她煞费苦心。”
    他挥了挥手,崔管家又把两个老人带了出去。
    “你是要为官做宰的人,知道未雨绸缪,为父很是欣慰。可你是不是也该想一想,她能帮你什么,哄你开心吗?”
    “天子唯恐自己大限将至,着急为自己最宠爱的熙嘉公主择婿,也不知道谁把你的画像放在了候选之人中,反正公主一眼挑中了你。”
    谢濯臣感到荒谬,“你想要我去尚公主?”
    “是娶公主。”谢征眉目深沉,“你的前途关乎谢氏门楣,岂能被驸马之名盖过?既然公主看中了你,我会想办法让圣上同意公主下嫁。娶公主的好处我不说你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谢征看向警惕的沈烛音,“她是谁的女儿对我而言不重要,我又不缺一个女儿。你若实在喜欢她,留在身边做个妾室也无妨,所谓人伦,大家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
    “你做梦。”
    谢濯臣明白了他的意图,多说无益,直接往外走。
    但被崔管家拦住。
    “让他们走。”谢征轻笑,“他会自己回来的。”
    他的儿子不可能蠢到这点利弊都分不清。
    ——
    平西王府,九皇子气冲冲跑进楼邵的书房。
    “谢濯臣的画像是你塞进熙嘉选驸马的人里吧!”
    楼邵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满不在乎道:“是我,怎么了?”
    “你有病啊!”九皇子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要是成了,熙嘉不就成了二皇兄的人?你不知道父皇最疼爱的就是她吗?”
    “知道啊。”楼邵神色淡然,“放心吧,谢濯臣不会愿意的。”
    “他不愿意又怎样?父皇要是下旨,他能怎么办?”
    楼邵摊摊手,“我哪知道他能怎么办,那是他该头疼的事情。”
    “你……”九皇子捂着心口,心脏疼,“你到底是给他们兄妹添堵,还是给我添堵啊!”
    “放心。”楼邵亲自给他倒茶,肯定道:“成不了。”
    ……
    “我已经给父亲写信问明秋穗姑姑来历。不过,若是圣上真的下旨让你娶公主怎么办?”
    趁着沈烛音离开去厨房找吃食的工夫,沈澹开口问道。
    谢濯臣语气淡淡,“不着急。”
    他的食指轻轻敲打在窗台上,“谢征不会让我做驸马没了官途,圣上也不会那么容易答应公主下嫁。他们还得互相算计一番,才会有结果。”
    沈澹点点头,叹了口气。
    “我都没叹气,你惆怅什么?”
    沈澹笑笑,“我原先以为你过得可惨了,现在发现好像也不是。”
    谢濯臣瞥他一眼,“你指什么?”
    “难怪你什么都不在乎,但一定要把我们音音妹妹留在身边。”沈澹忍不住嘴角上扬,不正经地感叹道:“她叫起哥哥来是真酥啊!”
    谢濯臣:“……”
    看着他回味无穷的样子,谢濯臣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面带笑意,“你说什么?”
    沈澹忽然毛骨悚然。
    “咳……没什么,我今晚睡哪啊?”
    “自己去找个狗窝将就吧。”
    “什么人啊你!”
    沈澹被他推出房间,十分不满。
    谢濯臣对他在外的叫嚣置若罔闻。
    在房里待了两刻钟,沈烛音拎着食盒回来了。
    也对他很不满,“我不来的话,你就不打算吃东西了吗?”
    “过来。”
    谢濯臣坐在窗边,拍了拍自己的腿。
    沈烛音走近将食盒放下,还没打开自己就被他拽到怀里,还被他捏住了脸。
    “你干什么?”她扭头反抗,“疼。”
    谢濯臣冷静又严肃道:“不许胡思乱想,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
    沈烛音发怔,“你怎么确定?”
    “因为娘从来就没有让我把你当妹妹,她一直说的是……”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烛音用食指戳他肩膀,“说的什么?”
    “她说……”谢濯臣别开脸,口齿不清地糊弄道:“是未来妻子。”
    沈烛音听出来了,但又不太确定,“妻子?”
    “嗯。”
    沈烛音疑惑,“很难启齿吗哥哥?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过我。”
    因为不想让她因为这个选择他,谢濯臣心里回答。
    但他没有解释,含糊道:“你又没问。”
    沈烛音豁然开朗,既然夫人这么说,那她肯定和阿兄之间没有血缘,那谢尚书就只是利用这件事逼阿兄就范。
    “嘻。”她又开心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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