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这个时候,五子刘昀跑了上来,出了一头的汗,武服也有些脏,木剑搭在手中,气喘吁吁,灵动的眼睛充满着希冀的目光,望着刘承祐。
    “怎么,累了?”刘承祐莞尔一笑。
    “嗯!”刘昀赶忙点点头。
    此子乃折妃所生,从小就有“奇异”的表现,比如六岁了才被强制断奶,平日表现异常惫懒,从来没有努力的言行,读书习武都像是在应付任务。让背诵一段文章,从来不肯多读一个字,按照要求来,张昭就曾向刘承祐感慨,五皇子人是聪明的,后面半句没说出口,让刘承祐自己体会。
    相较之下,三皇子刘晞的懒散也是出了名的,然而,刘晞背后的刻苦,刘承祐也是心知肚明的。而刘昀,则给人一种潇洒感,从小脑门上似乎就刻着几个字:我不想努力。
    可以说,与一母同胞的四哥相比,刘昀是另一个极端。刘昉有英气,少负壮志,刘昀则是咸鱼一个,哪怕年纪小,强逼他,反而容易闹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看着这个让他颇感头疼的儿子,注意到他转悠着的眼神,刘承祐知道,他又想偷懒了。因此,脸色一板,严肃道:“这才多长时间,完成任务了?”
    刘昀赶忙道:“师傅所教,都演练过一遍了!”
    “五郎年纪小,气力不足,让他歇会儿吧!”刘旸在旁开口。闻言,刘昀赶忙朝着太子哥哥挤眉弄眼,投以感激的目光。
    “郭卿,你觉得呢?”瞪了刘昀一眼,刘承祐问带着刘煦、刘晞、刘昉近前的郭从义。
    郭从义是年纪越大,越有风度,那是一种让人羡慕的潇洒从容,旁人学都学不来。朝刘承祐一礼,郭从义道:“皇子殿下们都是天潢贵胄,千金贵体,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非厮杀术,能够起到锻炼效果,已然足矣。今日乃是陛下检视成果,陛下若觉不足,可再演习!”
    郭从义言罢,刘昉也开口了,说道:“如欲检验,还需战阵上见真章,如此演练,颇无趣!”
    “黄口小儿,大言不惭!”刘承祐当即斥了一句,他虽然喜欢刘昉,但并不喜欢一个狂傲的性格,因此哪怕是他无心之言,也会加以训斥。
    刘昉呢,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嘿嘿一笑。看着几个儿子,除了刘昀之外,个头都是疯长。摆了摆手,吩咐道:“自由活动,都散去吧!”
    君命一下,引得一阵欢呼,刘昉拉着刘昀就往外边跑:“走,带你去骑马!”
    刘晞则不急不缓的,朝刘承祐行了个礼,坐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喝水,吃水果。
    瞧向郭从义,刘承祐说:“郭卿,让你调教朕这几个儿子,可是麻烦你了!”
    郭从义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应道:“此乃老臣的荣幸!”
    “你有事?”又瞧着规规矩矩地候在那边的刘煦,刘承祐问。
    刘煦拱手道:“过几日,表哥成亲,儿想过府与宴祝贺!”
    闻言,刘承祐微讶,但见着这个温润如玉的长子,几乎不假思索,道:“这是应该的!朕让人准备一件礼物,届时你一并带去!”
    “谢爹爹!”
    已故耿宸妃有一个哥哥,名叫耿重恩,因为妹妹的缘故,也得了个官职,只是比起其他皇亲国戚,要低调得多,到乾祐十五年了,也只是个少府监。
    哪怕到如今,念及耿宸妃,刘承祐心中也会生出少许涟漪,对刘煦颇为怜惜。
    然而,恍然间,刘承祐发觉,自己的儿子们似乎真的长大了。看了看长子,又看了看太子,心情逐渐复杂起来了。
    孩子长大了,就难免开始出现状况了,于皇家而言,最现实的事情,无过于储位、权力之争了。以刘承祐的心性而言,固然立了太子,但他绝不希望刘旸就觉得自己地位稳固无法动摇,没了警惕,当个安乐太子。
    因此,该有的压力,是绝对会给的。而最大的压力,无过于其他皇子,但是,刘承祐又不希望,由此而产生的宫廷内斗,兄弟阋墙。
    过往,皇子们还小的时候,他这种心理还不明显。然而,随着立了太子,随着其他皇子也渐渐长大,刘承祐内心的矛盾也就开始加深了。
    当然,就目前为止,还远未到那种地步,只是刘皇帝难免有这种忧患意识。
    对于大权在握的帝王而言,闲适是很难得的,于刘承祐而言,则更甚。难得地休息了几日,那份平静悠然,便被打破了。有的事情他可以下放,但有的事情,却由不得他了。
    孙彦筠匆匆而来,表情严肃地道:“启禀官家,宫内传来消息,说幽州有信使来!”
    第319章 大将早逝
    “出了什么事?”注意到孙彦筠异样的表情,刘承祐眉头一耸。
    孙彦筠头下意识地埋低了些,拱手禀道:“来人是燕南都部署下属军校,据其报,马都部署旧伤复发,于本月十八日,病逝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乍闻此言,刘承祐还没反应过来,旋即猛得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孙彦筠,目光仿佛带着煞气,令人生畏。
    孙彦筠身体又躬低了些,小心地复述了一遍。
    面庞抽搐了几下,刘承祐不由地抚住了额头,情绪微显激动,缓了缓,方才问道:“信使在何处?”
    “回陛下,尚在枢密院,是否召之琼林苑?”孙彦筠请示道。
    “回宫!”刘承祐没有再多废话,起身便往外走去。
    后边,刘旸、郭从义等同样听到消息的人,表情都显得有些凝重,互相看了看,赶忙跟上。
    马都部署,当然指的是皇帝的爱将马全义了。北伐战争以后,因功晋扶风郡公、燕南都部署,负责大汉在燕南道的军事部署工作,巩固治安,防御契丹。
    可以说,在北伐之后,刘承祐把该有的地位与荣禄都赐与马全义了,荣宠之深,甚至有些过分。当然,这其中难免有刘承祐的偏私在里面,毕竟马全义是追随他最早的将领,而十多年下来,也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信任。
    而马全义死,也出在北伐战争上。当年,力争表现,打得太猛,几度苦战,身被数创,尤其在攻取榆关的过程中,亲至城下,观察敌情,指挥作战,以致中了流矢,伤了肺。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虽然经过治疗休养,但始终没能痊愈,不过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此番轰然卒逝,却是马全义在巡视榆关之后,回返途中兴起打猎,坠马负伤,初无大碍,等回到幽州,伤情恶化,却是旧创复发,以致昏迷,救之不及,一日而逝……
    万岁殿中,从来使口中得知马全义病逝的情况,刘承祐的情绪十分复杂,哀伤、痛惜、遗憾,不一而足。
    看着头上仍扎着白条的信使,刘承祐摆摆手,对孙彦筠吩咐着:“赐钱五万,安排他下去休息吧!”
    “是!”
    “还请陛下节哀!”殿中,魏仁溥、李处耘等人也在,见刘承祐感伤不已,不由劝道。
    “他还不满四十岁啊!”刘承祐这么说道。
    群臣一时默然,对于马全义之死,大部分人,还是感到可惜的,毕竟这是一方大将,英年早逝。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沉着声音说道:“传诏,辍朝三日,追封扶风郡公为蓟国公,着燕南道,妥善处理其后事,一应费用,悉由官府承担!”
    “是!”
    “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扬了扬手,刘承祐一副怏怏的样子,朝着众臣吩咐道。
    见皇帝心情不好,几名大臣也都识趣地退下,同时,对于刘承祐与马全义之间的君臣情谊,也不免有所感触。
    因为马全义的死,东京朝堂间明显增添了几分哀伤,当然,这更多的是对功臣大将早逝的哀婉痛惜。
    太阳持续播洒着春晖,照得人暖洋洋的,仿佛能驱散阴霾。万岁殿前,梯级之上,刘承祐以一个懒洋洋的姿态,瘫在一张躺椅上,微微晃动着。
    “官家!”
    皇后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唤回,睁开眼睛,正见着大符,盈盈下拜。朝她示意了下,刘承祐说:“坐!”
    大符以一个优雅的姿态,也坐到椅子上,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带起一阵香风,也带给刘承祐以安宁。
    “官家还在为蓟国公的去逝伤怀吗?”大符探手,亲密地抚了抚刘承祐的额头,又帮他揉捏起来,希望能替他缓解情绪。
    事实上,刘承祐已经从马全义的离世中恢复过来来,到此为止,这世间似乎还没有任何事请能让刘承祐久久挂怀,不能释去。当然,对于马全义之死,那种痛惜之情也是真的。
    不过,听大符这么说,刘承祐还是以一种怅然的语气道:“怎能不伤感啊!”
    睁开了眼睛,刘承祐看着皇后,对他道:“大符啊!马全义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只是我的臣子、爱将,更是我的好友、手足。
    论才干,他不是最出众的,论功绩,他也非最高,然而,他是最早追随我的将领。早年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建国之后,也耐得寂寞,任劳任怨,为北戍柱石将领。
    可以说,晋阳的旧人,他是陪我走得最远的。他的逝去,固然令人惋惜,我也在想,明知他有伤,为何还要委他以边防戍职,让他受军务之劳。倘若让他安心休养一年半载,或许会是一个不同的结果呢?”
    听刘承祐这番话,大符略感意外,她是着实没想到,一个马全义,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竟然这么高。仿佛又挖掘发现了刘承祐另一面一般,大符想了想,温柔地说道:“逝者已矣,你还是不要太自责了!”
    看他意兴阑珊,大符主动道:“二郎,你若心中不忍,可善待蓟国公的后人啊!”
    闻言,刘承祐点了点头,却是突然反应过来,道:“听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啊!”
    说着,立刻朝着孙彦筠吩咐道:“传李崇矩!”
    未己,武德使李崇矩匆匆而来,免了他谒拜,刘承祐直接看着他问道:“蓟国公家庭是什么情况?”
    闻问,受意之下,早有所准备的李崇矩当即道来:“回陛下,蓟国公膝下唯有一子,名怀遇,年方七岁,其妻早亡,无主妇,五服之内,唯有两族兄!”
    听其叙述,刘承祐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道:“如此说来,那马怀遇如今是孤苦无依了?”
    “正是!”李崇矩禀道。
    刘承祐不禁一叹,看向皇后,说道:“幸亏有你提醒我,否则,纵然这马家郎袭得的爵位、财产,以其幼孤,如何能守住,若是朝廷再忽视此事,那则难免为宵小之徒、贪婪之辈所窃啊……”
    “这马怀遇,小小年纪,便亡父亡母,闻之不禁心生怜悯。二郎,此子乃功臣元勋之后,当妥善安排啊!”大符向刘承祐进言。
    不由颔首,稍微琢磨了一下,刘承祐吩咐道:“传令幽州,等蓟国公丧事结束,将其子护送至东京,朕当着人抚养!”
    “如此,蓟国公泉下有知,亦当瞑目,感怀陛下恩德!”李崇矩说道。
    事实上,刘承祐原本是想,干脆自己把其子养在宫中的,不过权衡过后,仍有些犹豫。在宫城北部宣武门前,大汉朝廷实则也有一支特殊的编制,名叫彰德营,专门收纳那些无依无靠的烈士遗孤,从建立起,到如今已有七百余人。
    当然,这些人,大多是中下级军官抑或士卒的后代。相较之下,马怀遇明显属特殊情况,是否把他放在彰德营中培育,有些纠结。
    说起来,也略显讽刺,刘承祐自诩视马全义为心腹、手足,对其家中的情况,竟会忽略……
    在处理好马全义的后事之后,又一件事摆在了他的面前,那便是何人继任燕南都部署。与山阳道那边相比,燕南的局面要好得多,但朝廷仍旧重视,几经比较,刘承祐最终同意了慕容延钊举荐的人选,老将张勋。至于同样被提名的李汉琼、马仁瑀等边将,资历尚且不够。
    第320章 蛮瑶归服
    青玉坊,既不是里坊,也不是酒肆,而是开封城内极富盛名的一座伎院,坐落在汴河边上,这些年来,名伎汇集,自从新开封落成之后,几乎日夜充斥着丝竹之音、欢笑之声。
    身处在一间临河的雅室之内,隔窗能够清楚的看到外边的水景,汴河之上穿梭的舟楫,两岸攒动的人影,可谓尽收眼底。虽然显得喧闹,但这种繁荣的景象,还是令人陶醉的。
    有衣衫单薄的胡姬,妖娆舞动,展现着曼妙的身姿,席案边,也是美人相伴,轻言细语,低眉顺眼,恭顺侍酒,予取予求……
    这样的日子,对赵延进而言,并没有什么新奇的,早已收心,家里不乏美姬,在扬州时也有不俗的见识经历。
    因此,此番来这秦楼楚馆,不是为了渔色娱乐,释放天性,主要是为了招待宾客。而能成为陕国公的座上宾,身份当然不一般。
    在他对面,是一名身材精悍、面貌粗犷的壮汉,喝得面红耳赤,眼睛却盯着肚皮半露并朝着他抛媚眼的胡姬。这种身材饱满、气质妖艳、透着放浪的胡女,对他这样的汉子而言,诱惑力是满满的。此人,正是平堑军使、瑶族首领秦再雄。自当年进京,臣服朝廷之后,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入京了。
    “我们瑶家女,虽然也不乏美人,但这等风情,还是难得啊!”秦再雄醉眼发亮,冲赵延进道。
    当初秦再雄初至东京时,就是赵延进奉命陪吃陪喝陪玩,二者之间,终究是结下一份情谊。酒兴上来了,这话茬子也就打开了,秦再雄对赵延进道:“我上次进京,想要寻赵兄,结果得知赵兄在扬州就职,未能谋面,甚为遗憾。如今再度相会,兄已为一方大将,爵至国公,不可高攀啊!”
    这些年,秦再雄这瑶蛮,显然学了不少汉文化,说话都显得文绉绉的。感受到他羡慕语气,赵延进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有幸承袭家父的荫庇与恩泽,论功绩,可还差得远。相较之下,还是秦兄,奋起拼搏,上达天听,只要再立些功劳,封公晋爵,也是早晚的事!”
    听赵延进这么一说,秦再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些笑意,这些年,在湖南的日子,可谓滋润异常。除了组建统领平堑军外,更重要的,背靠朝廷,在招抚湘西蛮瑶族人的事情下,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而因为他早年闯出的名气,再加上他率本部部民投靠朝廷,生计得到改善,也吸引得诸州少民,争相归附。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李筠在当地的铁腕手段压迫。
    于秦再雄自身而言,则是飞黄腾达,上得朝廷的嘉奖,下有诸部民的拥护,可谓名望、财富、权力多重收获。
    因此,这些年,招抚成果可谓显著,虽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的蛮、瑶民,仍坚持旧有的生活习惯,但也承认了大汉朝廷对他们的统治。不过,那近十万,完全归附朝廷少民,也是一个不小的收获,尤其对荆湖官府而言。可以说,同化的成果显著,汉化的进程再度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虽然,负责管理的官员,大多出自于他原本的族长、酋长,对于蛮瑶百姓而言,统治阶级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只是头顶又多了一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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