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瘸一拐的李天和回到家,家里人着急忙慌的给他找大夫,还没来得及上药呢,回京述职的程达和魏右就叫上平义一起来看热闹,看到他趴在床上,顿时笑道:“你胆子好大,竟敢欺负沈如辉和余崈?还在皇宫里欺负,你不知道沈如辉和郎君关系匪浅,那余崈琢磨出了旱涝分耕法和沤肥新法,就这两年的时间,他都在邸报上被范颖和赵云欣夸了五回了。”
    “你不会以为那真是范颖和赵云欣自己要夸的吧?”程达道:“那一看就是女郎的意思,你竟敢当着女郎的面欺负她看重的人,脑子进水了?”
    第1171章 奚莲
    李天和脸色很难看,心中郁闷得不行,见大老粗似的程达都这么说,他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妥。
    花钱让人把自己抬回家的卢御史比李天和更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赵含章出现并处罚他们时,他就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所以一回到家,他就对一脸惨白的妻子道:“我闯大祸了。”
    卢御史的妻子奚莲一边让下人去请大夫,一边认真听丈夫叙说他闯了什么祸。
    听完,奚莲皱着眉头看他,不解,“遇到同僚欺辱同僚,你不说阻止,竟还跟着起哄欺辱?”
    卢御史苦笑道:“因傅庭涵掌管尚书省,又兼工部尚书,大将军对工部尤其看重,特别是司农寺和水部,今年的赋税一大半都拨给了工部,那沈如辉和余崈才华平平,只会些农耕种植之术,却一再被夸赞重用,尤其那余崈,只是个博士,却能随意进出宫门,我心中不服,见李天和几个武人捉弄他们二人,便没忍住……”
    奚莲道:“辱人者人恒辱之。”
    卢御史一脸羞愧道:“我已知错了,不论我心中再怎么不服,我可弹劾他,也可以在朝堂上反对,却不该私下如此辱人。但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平息大将军的怒火,沈如辉和傅庭涵关系极好,如今傅庭涵又在外治水,大将军若要为他出头,我……唉!”
    奚莲瞪了丈夫一眼,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捧了一本书和两册竹简过来,她先将那本书递给丈夫,道:“这是家祖在兖州任上时随手记的杂记,其中有两篇是傅公治水的方策,剩下的是祖父记载的兖州风俗,和一些自己治水理政的见解,本是随手所记,但父亲在时常常翻阅,还说凭此书,便是子孙不肖,也能有所进益。”
    但几年战乱,她的父亲兄弟都没了,家中留下的十多箱书籍竹简,她只保下了两箱,这是她的资本和嫁妆,便是她的丈夫也不能随便取用,今日为了平息赵含章的怒火,她不得不拿出来。
    奚莲依依不舍,但更不舍的是她手上摸索的两册竹简。
    卢御史疑惑,“这是?”
    奚莲摸着竹简道:“这是我外祖家留下的《本草经》,里面不仅记载了所见之物的样子,名字和成长之地,还有种植之法,食用之法,药草还附上了疗效和常见的配方,母亲在时,最喜欢的就是《本草经》了,我家一共有十二册,但逃难时遗失了十册,现在只剩下两册了。”
    卢御史一听,又感动又愧疚,握住她的手道:“是我不好,这次委屈夫人了,待我以后找寻到更好的物件,一定将这竹简再给你换回来。”
    奚莲将书和竹简分开装进盒子里,“不必了,书和竹简我都抄下来做了备份。”
    不仅做了备份,她还背下来了呢,只是这是原稿,到底不舍。
    奚莲等下人将大夫请回来,确定他只是皮肉伤,休息几天就可以下地,便让人套上牛车,“我会亲自去和沈郎中余博士道歉,你先休息吧。”
    卢御史泪眼汪汪的点头,冲她挥手,“夫人早去早回,我看那沈如辉和余崈还算宽和,当不会过多为难你。”
    奚莲横了他一眼,那你还欺负人家?
    卢御史读懂了她的潜台词,再度后悔。
    奚莲先去沈宅。
    沈如辉来投靠得早,还是从如日中天的苟晞处跑来投奔她,又是赵仲舆挖来的,所以赵含章对他也很优待,他一来就送了他一套宅子。
    而且还不小呢,三进的宅院。
    但里面住的人不多,除了一个家仆沈献是一直跟着沈如辉的外,只有一个断了手掌的车夫,一个耳背的粗使婆子和一个年纪很大又跛脚的门房。
    奚莲让车夫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很久门才打开一条缝,一张老脸凑到门缝上往外看,一双眼睛凌厉又戒备的往外看,看到奚莲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遍后就刷的一下把门打开。
    奚莲这才看清楚人,来人一身灰色粗布短衫,裤腿上还沾着泥土,鞋子没有穿进去,而是踩着拖出来,手上也都是泥。
    门房见她打量他,立即不好意思把手背到身后擦了擦,脸上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女郎是?”
    奚莲微微屈膝行礼道:“妾身是御史台卢兴之妻,求见沈郎中,还请老丈帮忙通报。”
    门房一听,满脸失望,“你成亲了呀~”
    奚莲:……
    虽然失望,但门房还是认真道:“我家郎主还未回家呢,夫人要见,怕是还要等一段时间,不如晚些再来吧,或是先下个帖子,待我家主人回来,预定了时间再上门?”
    门房这会终于想起来了会客的正确步骤,这个时代,除非是特别紧要的事,或者关系非常非常亲近,不然谁要上门做客,都要先下帖子告诉主人家,和主人家约定好了时间再上门。
    这是基本礼仪。
    这位夫人好像没预约吧?
    门房终于想起来不对,重新打量奚莲,打探道:“夫人找我家郎主是为了?”
    奚莲道:“妾身是替外子来道歉的。”
    她将盒子递给门房,“这是给沈郎中的歉礼,还请老丈代为转交,改日我和外子再亲自上门致歉。”
    门房一听,哪敢收?
    连忙就拒绝了。
    奚莲叹息一声,也不勉强门房,收回盒子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她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很疑惑,“此时不是早过了下衙的时间?”
    门房道:“我们郎主勤勉,便是下衙也总在衙门加班,有时落日了才回来。”
    那也太晚了。
    沈如辉这么勤勉,可见工部的事情很多,而沈如辉很受重用,再对比一下家里那个经常可以按时下衙回家的夫君,奚莲嫌弃的皱皱眉,就这样还嫌弃沈如辉无才?
    若没有才华,大将军怎会如此重用他?
    奚莲从不会小看工部的人,她不像卢御史有固定的思维,觉得礼最重,吏部和户部次之,兵部再次之,而工部最低,她一直觉得大将军既然让六部并重,那说明六部没有孰重孰轻,不过是各部官员相轻,都觉得自己重要,看不起别人罢了。
    哼,奚莲反而看不起这些看不起别人的人。
    第1172章 内秀
    奚莲告辞,却没有离开太远,而是在街口等着沈如辉回来,她觉得沈如辉既然没回,那余崈肯定也没回。
    门房将门重新关起来,摇头叹气的往后院去,他们正在拔白菜。
    婆子见他磨磨蹭蹭的,不由肝火大盛,大声问道:“谁啊?”
    门房看了她一眼道:“一个女郎,可惜已经嫁人了,我还以为是想嫁给我们郎君的女郎呢,可惜了。”
    婆子一听,顿时不说话了。
    挑着担子从地窖回来的沈献闻言,默默的道:“别操这个心了,郎主没那个心,娶新妇也是耽误人家女郎。”
    他把担子放下,这才问道:“是哪家的夫人?上门来做什么?可递了帖子?”
    一听人是上门来道歉的,沈献当即眉头一皱,他们家郎君他了解,内秀外拙,表面看上去温和,嘴笨内向,但心里极有主意,内秀聪慧,什么都知道。
    但因为不会诉诸于口,所以沈如辉对不熟的人常沉默不言,对熟悉的人却是吐槽不断,比如他这个小厮,比如和他差不多的傅尚书。
    因为这样的脾性,沈如辉自觉是自身不足,所以小事都不往心里去,倒有了一个宽和的名声。
    所以,能叫人妻子亲自上门来道歉,要么对方居心不良,想借机做什么;要么他们郎主在外面受了大委屈,只怕来道歉是为消弭祸事的。
    沈献眉头紧皱,就留意起外面的动静来。
    等太阳西坠,天边都是灿烂的夕阳时,宅子外终于有了动静,沈献当即把剥到一半的白菜塞进门房怀里就往外去。
    沈如辉在门外被奚莲拦了下来。
    知道她是卢御史的妻子后,沈如辉不想接受她的礼物的,但看到奚莲打开的盒子,沈如辉走不动道了。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想要,但又不想要是怎么回事?
    知子莫若父,咳咳,当然沈献和沈如辉的关系不是父子,但俩人打小一起长大,郎主撅个屁股沈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看了盒子一眼,挪开,再看盒子一眼,沈献就知道他很喜欢,于是走上前伸手接过盒子,脸色温和的奚莲道:“此礼太过贵重,我们郎主不好夺爱,但我家郎主又的确喜欢,不如和夫人借阅一段时间,等我家郎主看完以后归还。”
    奚莲:“既是送给沈郎中的,那这书就是沈郎中的了。今日让沈郎中受惊了,外子回到家中一直良心难安,等他的伤好一些,一定亲自上门致歉。”
    沈如辉见沈献都接过盒子了,更不舍得还回去了,于是客气道:“知错改过就好,大将军夙来公私分明,对事不对人,以后卢御史谨言慎行,不再行此事就好。”
    奚莲连忙替她那不省心的丈夫应下,并告诉沈如辉,她一会儿就去和余博士道歉,请问余博士下衙了吗?
    沈如辉见她没遗漏了余博士,脸色更好看了点,道:“他与我一道下衙回来的。”
    奚莲就明白了,当即行礼告辞,转去余崈家。
    都不必坐马车,回头转个弯就是余家。
    从赵含章对余崈的优待便可看出她对余崈的看重了。
    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分到房子的,除沈如辉这种一早来投奔赵含章,又有本事的人外,后来招募的官员,朝廷会提供公租房,比如没钱买房的各部博士、郎中、员外郎等,都是和朝廷租用的公租房。
    便宜,宽敞又体面,是朝廷给贤才们的恩典。
    而余崈是司农寺博士和太学农学博士,虽兼任两职,但官职并不高,按说也当是租房住,不然就只能自己出钱买。
    结果赵含章却在沈如辉家附近选了一套房子送他,听说还有一笔安家费,让余家一大家子都在洛阳安稳住下了。
    奚莲一边觉得夫君蠢笨,竟看不透这一点,一边扬起笑容敲开了余家的门。
    和沈如辉家的冷清不一样,余家三进的宅院里住了满满当当的人,余崈刚回到家,他父兄们也刚从地里回来,大门开着,正柱着锄头在院子里和余崈说话,“……翻了几锄头,都是虫卵,要是不趁着过冬把这些虫都杀了,明年怕是有虫灾。”
    孩子们正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围着几个说话的大人嘎嘎的笑,余崈就跟听不到这些吵闹的大笑声一样,和父兄道:“我明天和你们一块儿去地里看看,不知是只我们家这一片如此,还是都如此,要是范围大,那得在冰冻前把那些虫卵都翻出来,看能不能把它们冻死……”
    “你找谁?”有小孩发现了站在门外的奚莲,脆生生的问道。
    余崈父子几个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
    奚莲回神,在门外行礼,将她带来的礼物送给余崈,并代夫道歉。
    余崈比沈如辉还要内秀,更不把今天的冲突放在心上,今天下午心思都沉浸在良种和野种的交配上,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所以他直接就原谅了,然后接过她递来的竹简,双眼发亮的打开。
    奚莲见状叹了一口气,有了沈如辉这个前车之鉴,她这才提前将竹简从盒子里拿出来,并在他要拒绝时先一步说明竹简的内容,果然,余崈就接受了。
    余崈的父兄站在一旁,也好奇的看他手里的竹简。
    余家的家世并不高,他们家就是会读书的农人而已。
    他们祖父种地种得好,恰逢三国混战,他祖父因为有粮食,所以和乡亲们联合起来,勉强在乱世中生存,他们父亲才有机会认了一些字。
    终祖父一生,家里也只存下了五本书。
    余崈和三个哥哥从小便用这五本书启蒙,他年纪最小,但也最会读书,让他三个哥哥心服口服的是,他也最会种地。
    他格外的聪明,自然,他的见识也不同于他人,余家在乡间几十年的经营,让他们家在当地很有名望。
    当地县令曾想推举余崈为孝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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