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守备森严,进出的人都要严格检查过。
    工匠们在傅庭涵的指点下又炼出一炉铁水,在等待冷切的时候,傅庭涵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赵含章正在看人用炼出来的铁块打农具,看见傅庭涵,随手拿起竹筒拧开递给他。
    傅庭涵接过将里面的水喝光,问道:“他们已经适应这边的高炉,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赵含章:“明天。”
    她往外看了一眼,笑道:“今天出去走走吧。”
    傅庭涵并不想去,正是冬天,外面又冷又孤寂,唯一的热闹还是干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呢?
    但因为是赵含章相邀,傅庭涵点头答应了。
    于是俩人骑着马出去溜达。
    赵含章直接带着他往河边去,“我带你去抓鱼,你这几天胃口都不太好,我们吃些鱼。”
    冬天的鱼……并不好抓,主要是水冷,不好下水,但很好引诱。
    可能是因为这里人少的缘故,河里的鱼没见识过人心复杂,所以还傻乎乎的。
    赵含章拿出让人打的鱼钩,把从厨房里拿的东西调配好鱼饵,甩下水。
    她一直拿着钓钩。
    傅庭涵站在她旁边,看见浮标动了一下,惊喜,“咬钩了。”
    赵含章只看了一眼就闭上眼睛,侧耳感受了一下手中鱼竿的拉力,等了好一会儿才提竿。
    鱼很大,再用力的往后拉,赵含章溜了一下鱼,慢慢将它拉上岸。
    一条七八斤重的草鱼,赵含章将它提在手里,一时有些纠结,“鱼怎么做?”
    傅庭涵不太确定道:“煮或者油炸?”
    赵含章突然很想吃裹着面粉炸出来的鱼块,于是提上鱼道:“走,我们去厨房试试。”
    他们没有回营地的厨房,而是就近去了外围安置点的厨房。
    这里有个安置点,便是给耕作土地的部曲们住的,也是铁矿的第一道防线。
    因为这里距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很远的距离,因此县衙直接在这里建了一个作坊。
    因为铁矿,将来这里生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一个磨坊是在所难免的。
    赵含章路过磨坊,听见里面隐约传出来的哭声,不由好奇,提着鱼就探头进去看。
    就见里面十来个人,或是在舂米,或是在磨麦子和磨豆子,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一边推着磨一边低声哭。
    “哭什么?”
    磨坊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哭的少年也吓了一跳,认出赵含章,一把冲上前去,傅庭涵下意识的把她拉到身后,秋武则是呛的一下抽出了长剑。
    少年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县,县君,我知道错了,您放了我吧。”
    秋武松了一口气,将剑收回去。
    赵含章觉得他有点儿眼熟,但一时认不出来。
    傅庭涵只看了一眼便道:“是下角村人,好像是叫柱子。”
    柱子连连点头,“对对,郎君记性好好,我就是叫柱子。”
    看到站在一旁的赵含章,他立即找补,“县君记性也好,县君还仁慈,您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赵含章好奇的问,“你犯了什么事?”
    柱子抹着眼泪道:“我就偷了一下懒。”
    赵含章:“老实交代,只偷懒会送你到这边来推磨?”
    见赵含章作势要走,柱子忙膝行两步,上前哀求道:“我,我真是偷懒,然后让大花她爹帮我干一点儿……”
    大花的爹是个傻子,不聪明,但干活很卖力气,基本上是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然后他有个挺厉害的女儿大花,也因为他女儿太厉害,以至于大家直接忘记他的名字,直接称呼他为大花爹。
    赵含章在下角村时便觉得那姑娘不错,闻言就蹲在他面前问道:“那你是怎么被抓住的?”
    “大花知道了,闹到了里正那里,说不把我抓起来,她就要往上告状,里正就把我抓起来送给官爷了。”柱子哭道:“县君,我就偷懒了一次,真就一次啊,我当时是不太舒服,所以才让大花爹帮忙的,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赵含章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但我也不能坏了自己定下的法规,既然你确实犯了错,那就先改错,放心,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的,好好干活儿,争取早点儿回家。”
    柱子又哭了,“可推磨真的好辛苦啊!”
    赵含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一会儿去给你们打鱼,晚上你们吃些鱼汤,别太伤心了。”
    虽然赵含章还是没赦免他,但听到她如此关怀,柱子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出了磨坊,赵含章便对秋武道:“让人去下角村把大花父女送到县衙,我要用她。”
    这么厉害的女孩子,就在下角村挖水渠屈才了。
    第230章 学堂
    赵含章和傅庭涵带了一批铁块和农具回到县衙,正好大花父女两个也被送到了县衙。
    赵含章很喜欢这个行事果断的女孩,问她道:“我身边缺个跑腿的人,你可愿留在我身边?”
    大花立即跪下磕头,“奴婢愿意。”
    赵含章笑,“不是让你做奴婢,而是做胥吏。”
    “县衙让人做被子和衣服,还有揉搓干草,做鞋子,城中这块有人管了,但乡下却没人能接手。”赵含章道:“之前是衙门里的吏员负责的,但因他们是男子,心不够细,或是行事粗暴,收上来的成品很不好,你是个能吃苦的女孩,所以我想让你管着这事。”
    大花没想到自己竟要当官,一时紧张得手脚发麻,结巴道:“可,可我不识字。”
    赵含章道:“我知道,所以你每日还得抽出半天时间去读书。”
    赵含章直接领着大花去学堂。
    赵程正在上课,看到她便撇过眼去不看她。
    赵含章也不恼,乖顺的带着大花站在窗外,等赵程上完了一课才领着大花上前。
    “叔父辛苦了。”赵含章亲自给赵程奉茶。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此又有何事?”
    赵含章讨好的一笑,“叔父这就误会我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赵程静静的看着她。
    赵含章嘿嘿一笑,招手让大花上前,“我是来给您送个学生的,这叫大花,才成了我衙门里的吏员,不识字,所以想请叔父教她认几个字,再认些数就行。”
    赵程蹙眉,“你怎么什么人都往我这里送?学堂里已经有不少胥吏、军中的武职,这会儿连女胥吏都有了?”
    “叔父,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不过是往羊群里多加一只羊,没多大区别的。”
    赵程怒喷,“你说没区别就没区别?其他人已学了近两月,她才来,上的课能与别人的一样吗?”
    大花紧张的低下头去,拳头紧了紧,突然抬起头来道:“先生,我不用特别教,我会赶上去的。”
    赵程看向她,大花咽了咽口水道:“我,我是说,我可以不从头开始,您教他们什么,我便学什么,缺的课程我会自己补上来的。”
    见赵程脸色和缓,态度软化,赵含章便笑道:“叔父,您就帮帮我,多收一个学生吧。”
    赵程问道:“你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少,我不信你不知,你铭伯父已经下令,族中子弟有意入世者都可跟随你,你为何独独选择一个不识字的女子?”
    赵含章道:“兄弟们自然是极好的,但大花要做的事,他们做不好。”
    “在下角村,她虽是个女孩,却能单独管着一队人挖水渠,那里头大半数还都是男子,没人敢不服她。”她道:“如今我正是缺人之际,所以打算将乡下的妇孺也都用起来。”
    “他们力气或许比不上成年男子,但做其他的活儿却不弱于男子,甚至还在其之上,分工嘛,分得好了,事半功倍,而大花便是我要分工的线头,您把她教好了,底下的线才不会乱。”
    “赵宽他们不行?”赵程道:“论吃苦,他们在外游历多年,什么苦没吃过?你不必他们担心不能受苦。”
    赵含章知道,这是她一直不用赵氏的子弟,让赵程心中不满了。
    赵含章想了想,解释道:“叔父,宽族兄他们是可以吃苦,但这事儿不是吃苦就能办到的,我之所以选择大花,一大半原因是因为她是女子。”
    “宽族兄他们才华横溢,是刀刃,应该用在更好的地方上。”
    “比如?”
    “现在最适合他们的位置便是这所学堂,”赵含章道:“叔父,这所学堂可不止是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而已,还要教他们道理。这些人将来长大都要为我所用,他们所接受的思想全都来自于赵氏。”
    “现在,衙门里近半数的胥吏,军中和我部曲中的伍长、什长、队主,全都跟着赵氏子弟读书,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赵含章带着笑意道:“这意味着,他们的意识是我们赵氏灌输的,他们会天然的偏向于赵氏,甚至是叔父。”
    赵程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含章,反应过来后恼怒,“你这是何意?传道受业解惑被你弄成了什么样子?教书育人是要让学生学会自己思考,而不是做你的影子……”
    赵含章被狼狈的赶出学堂,但大花留下了。
    大花对于这位敢赶走县君的先生很是敬畏,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赵程气呼呼的原地走了两圈,他总算知道,为何常宁每旬都要来上两节大课了,就连上蔡的汲渊都会时不时的过来学堂授课,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之前只觉得这俩人每逢上课便夸奖赵含章让他觉得难为情,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程气呼呼的原地转了两圈,看到大花,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准备吧,先去领笔墨纸砚,明日过来上课。”
    大花高兴的应下。
    赵程想了半天想不通,觉得这和自己的教育理念相悖,于是气呼呼的跑回坞堡,找到赵铭抱怨起来,“也不知她哪来的花花肠子,竟是一早就算计好,这是让我给她培养心腹信徒呢。”
    赵铭淡定的给他倒了一杯酒,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
    赵程见他无悲无喜,不由皱眉,“你早知道了?”
    赵铭点头。
    赵程忍着气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赵铭喝了一口酒后道:“你知道族中供养一个孩子读书需要花费多少吗?”
    赵程皱眉,“嗯?”
    赵铭道:“比如赵宽,他已经算节俭的了,也能够吃苦,每年跟着你在外面跑,但衣食住行都需要用钱,更不要说他读书所需的笔墨纸砚和书籍。”
    “一本普普通通的启蒙书在外头能卖到一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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