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相反,在齐飞琼的眼中,一个疯子变得正常了,只会是这个人实则更疯了而已。
    刀入鞘,是为了长久养炼蓄势之后,下一次的锋芒毕露!
    齐飞琼本就是元门大教的嫡传道子,她太能够明白这一整个心境与气质的蜕变过程,如有必要,她甚至可以说出这一过程之中,每一步细节变化上,修士大致的心路历程。
    盖因为玄元两道,几乎每一位嫡传道子,都有这般洗尽铅华一样,从狷狂倨傲到内炼沉淀的过程。
    可愈是明白这些,齐飞琼愈是感慨着楚维阳蜕变的迅猛。
    这才多久时间?这才几日的光景?
    再回想着自身昔日里的经历,甚至是想着皇华宗大师兄张都曾经于此境界长久且缓慢的进境。
    几乎下意识地,齐飞琼在心中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着比较,最后竟得出了一番教她觉得极其不安的结论。
    许是……许是张都,于此处,尤差着楚维阳三分。
    而这般思量着的时候,楚维阳已经缓缓地皱起了眉头来。
    他不晓得齐飞琼这是怎么了,只楞楞的站在那里,沉默着一言不发不说,只这数息间的功夫,便已经兜转着接连变幻了好几个表情。
    “齐道友?”
    如是轻声呼唤了一声,齐飞琼才像是猛然惊醒一样,恍恍惚惚之中,几乎下意识的又朝着楚维阳盈盈一笑,才复又开口道。
    “五毒道友,清早时,好像是你与张有观道友一同往外海去了?怎么这会儿,却独独不见了张道友?”
    闻听得此言,楚维阳颇诧异的看了一眼齐飞琼。
    有丹胎境界修士驻守在岛上,楚维阳自然明白,两人离岛的时候,便已经落在了皇华宗的感应之中。
    只是未曾料到,会瞧见齐飞琼逢面,有这么一问。
    于是,楚维阳笑了笑。
    “张道友邀我去外海某处,助他去取一部毒道功诀传承,人家心思本就没在这酒会丹宴上面,如今取得了功诀,自然便寻静谧处,想来这会儿已经开始修持功诀了罢,因是只我一人回返。”
    三言两语将两人的事情不带遮掩的说罢了,楚维阳这才又看向齐飞琼,“齐道友问这个,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张道友的?”
    闻听得此言,许是也知道,刚刚一时间被惊了神儿,这般开口直接问询张有观,颇显得没怎么有章法,可此时间,齐飞琼也只得将错就错下去,一边也竭力为自己找补着。
    “只是瞧见了道友在这儿,因是才有这么一问,师兄他需得顾看演法道宫,因而岛上其他的诸事尽都落在了贫道的身上,不过是一时想到甚么便说些甚么,张道友亦是气韵非凡,贫道还以为他要攫取一座虚位呢,这般失了声名鹊起的机会,倒有点儿可惜……”
    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楚维阳忽地意味莫名的笑了起来。
    “齐道友以为是贫道在外海害了张道友性命?无需这样试探!”
    没想到楚维阳这样直愣愣的捅破了窗户纸,齐飞琼赶忙脸色一变。
    “道友,贫道没这样的意思……”
    不等齐飞琼说罢,楚维阳原地里直接赌咒盟誓起来。
    “这般说罢,贫道一身雷法机缘,尽皆源自于神宵宗范老,如今斗胆对范老为誓,贫道绝无害过毒道散修张有观性命,此言如有虚假,当使范老隔空咒杀我!当使天心雷霆击我绛宫心室!怎么样,这下总放心了罢?”
    眼见得楚维阳这般干脆利落的一番话说罢,齐飞琼脸上只剩了极勉强的笑容。
    “道友,我……”
    虽说元门修士不信赌咒盟誓,只是知晓这言语之中有太多的空子可以钻,而非是不信赌咒盟誓本身的力量,更相反,正因为对于此道力量的深信不疑,才教一代代元门先贤想尽了法子,用尽了话术,在其中钻研空子。
    可偏生,楚维阳一番话,端是说得满满当当,教齐飞琼几乎闪瞬间觉得毫无漏洞可言。
    正当她继续愣神的时候,楚维阳几若讥诮的声音再度如连珠炮弹一样响起。
    “又说来,这事儿根由还在贵宗身上,齐道友既然说总掌岛上诸事,那么应该知道,你给贫道送来五蕴元灵丹的时候,正逢两位张道友宴饮罢?不然你以为,是甚么因由,教张有观道友来寻贫道的?”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只见得齐飞琼的脸上只剩了错愕表情。
    于是,楚维阳脸上讥诮的笑容更盛。
    “不会罢?你家师兄竟未曾与你言说这些,便教你来寻贫道了?换个脾气不好的,这可真真是得罪人的活计了!可贫道心性通透,该分说的也分说了,该赌咒盟誓的也赌咒盟誓了,若要寻张有观道友,你还是回去问你家师兄罢,他许是心里最明白的那个!”
    话音落下时,齐飞琼扯动着嘴角,好半晌,却怎么都无法展露出笑容来。
    也正此时,远远地,一道轻盈的灵光飞遁而至,倏忽间落在齐飞琼的侧旁。
    紧接着,内里传出了皇华宗老道人的声音。
    “小友——”
    第250章 龙纹叠鳞论敌我
    闪瞬间,楚维阳怔了怔,未思量及,竟然会在说到张都,还没说几句的时候,便引得皇华宗老道人这样剧烈的反应。
    竟回护至此?
    心中兀自思量着,只闪瞬间,楚维阳的脸色微微变化,不见了笑容,却也随之而不见了讥诮,只有最为纯粹的平和。
    楚维阳这样看向那一点虚悬的灵光,恍若是老道人当面一样的恭谨。
    而也正是这闪瞬间的神情变化,才又教心思愈发杂乱齐飞琼惊醒过来,她愈发惊诧于楚维阳这里关乎于心性的变化,愈发真切的意识到,楚维阳刚才那出尘且超然的气质,并非是楚维阳刻意的伪装。
    他是真个将锋芒藏进了鞘中!
    而连齐飞琼也未曾思量到的是,在这一闪瞬间,因着诸般繁复心思的杂乱交错,竟教她无从思量清楚刚刚楚维阳所说的话,哪些该是真,哪些该是假,哪些里用上了虚浮至极的话术……
    这些许是等之后回过神来的时候仍旧能够沉沉地思量,可是在此之前,关乎自家师兄张都做这些阴私算计人的事情连自己都瞒着,反而要教自己来算计人的事情,乃至于自这等事情之中生发出来的那种自然而然的情绪,已经彻底的深入了齐飞琼的心神印象之中。
    这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成见。
    而许多时候,这样的成见一旦产生,便会如同一座大山一样……
    正此时,却是楚维阳那略带恭谨,却也甚是高昂的声音响起,教齐飞琼再一次惊醒的同时,顺带着也打断了老道人那慢吞吞的话音儿。
    “前辈!不知来寻晚辈,又有甚么事情垂训?可是和张有观道友有关系的么?事情晚辈已经与齐道友解释清楚了,还有过赌咒盟誓哩……”
    眼见得楚维阳这里一开口又是一大串话,登时间教庭杰道宫内其余几位少有的在宴饮用餐的几位大教道子惊醒,在看向楚维阳的同时,随即预料到了甚么,好似是怕麻烦一样,赶忙匆匆起身,有的人更是直接飞遁着,离开庭杰道宫了。
    直至诸修尽都离去了,偌大道殿尽皆变得空旷起来,楚维阳这儿话音仍旧不停,眼看着就要在老道人面前再赌咒盟誓一回。
    被彻底耗尽了耐心,老道人话音儿里所刻意展露出来的苍老与迟缓终归是被破了功,无法再这样遮掩粉饰,以明晰的年岁感觉来增加威严,老道人只得以寻常的方式干脆利落的开口,打断了楚维阳的话。
    “小友,事情我已经尽知!自你与飞琼这孩子说及第一句话的时候,老夫便已经在隔空静听了,倒也没甚么别的意思,不过是忧虑吾家孩儿罢了,此事是他有错,这是实实在在的,纵然是老夫开口,也需得替他认下。
    到底和小友不同,小友一路自风霜之中渡世修行,知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明白甚么事情是得罪人的不能做,也晓得分寸在哪里与人不会逾越。可是张都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做事情颇肆无忌惮又浑无章法,只晓得一味的得罪人。
    可是五毒小友,这一场酒会丹宴,是他声名鹊起的时候,如此机缘之中,愈教他沾不得半点灰尘!事情老夫替他应下,皇华宗来替他给小友赔礼致歉,但事情,因果,则彻底了结,今日告一段落,日后也不许再提起,如何?”
    闻听得此言,倏忽间,那道灵光兜转着,再看去时,便有一枚琉璃宝匣摆在了楚维阳的面前。
    只看到这琉璃宝匣的时候,楚维阳的心就猛地一跳。
    再看去时,果不其然,宝匣之中封存着的,是一块元雷灵铁,矿石嶙峋的表面上,不时间有着若有若无的阴雷灵光一闪而逝。
    只是较之早先楚维阳所兑换的那一块而言,这一块约莫只有那一块的三分之二大小。
    但这样的致歉赔礼,在凸显皇华宗财大气粗的同时,已经足以教楚维阳心绪悸动,几乎生出迫不及待答应下来的冲动。
    可是终归,还是在电光石火之间的犹疑之中,教楚维阳一眼看向了原地里那老道人仍旧圆融明亮的灵光。
    闪瞬间如有所思的沉吟之中,楚维阳转而脸上露出了些许犹疑的神色。
    “照理说,前辈,哪怕没这样的宝材,只凭您一句话,晚辈也该将事情应下来,可到底,这一朝酒会丹宴散去,难保不会再有人为了张有观道友的事情来寻我,到时候,晚辈又该如何去说呢?
    我不知道张都道友是怎么跟前辈您交代的,但他们俩人能够宴饮,许是张道友便已经看出了这位散修的不凡来,至于晚辈,却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苦衷,有些话说出来便是因果,要惹出更多的麻烦来。
    可若是没这样的麻烦,我刚刚时也不至于用那样讥诮的方式给齐道友说话,实则是怒火压在心头,教人心焦,包括此时此刻,晚辈也是硬着头皮说这样的话来拂去前辈您的面子,尽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番话说罢之后,楚维阳甚至扬起手来,切实的教老道人与齐飞琼都能够观瞧到,然后掌心中显照五色玄冥的毒煞法力灵光。
    只这闪瞬间的五色流转之间,齐飞琼便好似是从那极尽隐晦的言外之意里看到了丝丝缕缕的灵光丝线从迷蒙雾霭之中显照出来,要将她的身形紧紧地缠裹住。
    可是等她想要思量仔细的时候,却只觉得楚维阳好似是将甚么都说了,却又像是甚么都没说,那迷蒙雾霭甚是厚重,教人怎么都无法瞧的真切。
    而就在齐飞琼仍旧兀自思量着的时候,到底是历世长久,原地里,老道人便好似是借着楚维阳那显照出的五色毒煞法力灵光,想到了甚么一样。
    “嘶——”
    灵光之中甚是清晰的传出了老道人咂摸嘴的声音。
    而原地里,楚维阳也不管老道人想到了甚么,只是沉沉地猛地一点头。
    “所以说,前辈,千言万语还是一句话,再有人为了张有观道友的事情来寻我,我又该如何说呢?若只是了却因果,无须宝材,晚辈都能应下,可若是需得教晚辈更为难……却是不好答应了!”
    闻听得此言,果然,那兜转显照的灵光之中,老真人切实的沉默了下来。
    就像是出身皇华宗,又是道城嫡传子弟的张都一样,许是在楚维阳眼中的极尽倨傲在张都的眼中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谦逊平和。
    从始至终,皇华宗的老道人都浑然未曾想到过,楚维阳竟然会有胆子,用这样虚虚实实半真半假的事情来诓骗自己。
    他见过了太多平日里客客气气的同道,也见过太多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散修。
    修为高低都还是其次,楚维阳笃定的认为,只消这人还有心智,便须得被境遇所桎梏,自己便有着话术施展的空间。
    于是,在极短暂的沉默之后,老道人缓缓地开口说道。
    “似小友这样说,果然背后有麻烦事情,不好强人所难,可是……”
    这般温吞的说着,忽然间,老道人好似是想到了甚么一样,自觉地有了一番教楚维阳无法拒绝的条件。
    灵光兜转之间,一枚玉简坠落下来,正落在了宝匣上。
    紧接着,老道人的声音响起,语调之中却平白多出了几分悠然意味。
    “小友,这是吾宗一门偏僻秘法,可以将灵铁锻炼得‘皇华龙纹叠鳞灵铁’,进而以此等灵铁,可炼得锻体修士近身一类宝器,最是坚韧不过,不拘法力属相,尤喜气血之力洗炼;吾宗锻体之道传承算不得高邈,唯此法精巧,历年来,也曾多次赠与过相善的道友。”
    说到这里,皇华宗的老道人猛地顿了一下,而适时地,楚维阳的脸上也露出了极尽纠结,想答应,却又踌躇不定的姿态。
    也正此时,老道人赶忙趁热打铁,言说道。
    “小友,只消你应下,了结却因果,这灵材与秘法,便尽都赠予小友!”
    又是短暂的犹疑之后,终于,楚维阳一咬牙,财帛动人心之间,还是应了下来。
    “好!只是前辈不可再害我!咱们需得将因果说定!这尽都是赔礼致歉的灵材与秘法,浑然无有张有观之流散修的甚么事情!”
    闻听得此言,瞧见楚维阳的神情笃定,老道人还以为这小小散修上道,连带着那灵光抖动,不时间有着笑声传出。
    “善!大善!便依小友这般说法!老夫一字一句皆是为吾宗因果所应诺——此中只有替吾家张都道子赔礼致歉的份儿,浑无外人半点干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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