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的眸不知晕着什么情愫,时而是少年的懵懂,时而是历尽千帆的怅然,望着望着便笑了。
    笑了,便仓皇地?转身,逃似地?离去。
    离去,也只是投入繁忙的政事当中。
    这日,承乾殿上,百官齐聚,国辅大?人提出?后?宫不可长期虚设,绵延子?嗣乃国之重任。
    龙椅上的陆卫青懒懒地?抬眸。
    昨晚没合眼,现?下他?有些困倦了,听闻国辅大?人的话,犀利的视线轻飘飘地?一瞥。
    “依先生之见,学生当如何?”
    被问话的国辅大?人倒不吭声了,安静地?站在最前排的左侧,气定神闲地?等着什么。
    几位老臣适时地?站出?来,提议——“国辅大?人府上的陈木莲小姐端庄有礼,又是跟皇上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实乃皇后?的最佳人选。”
    陆卫青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着,用一种狭长又不确定的语调问起?。
    “......陈木莲?”
    几位老臣:“正?是!”
    陆卫青唇侧的笑意更?大?,深邃眸光扫过殿内的诸位臣子?,“众爱卿怎么看?”
    起?初只是部分老臣和国辅大?人的拥戴者表示附议,观望的人见形势不对,不得不加入“附议”的行列。
    ——“臣附议!”“臣也附议!”
    陆卫青琥珀色的眸闪过瘆人的寒芒,却是一瞬,很?快被他?掩下。
    他?的语气冰冷,一如他?矜骄的眉宇和冷淡的神色,叫人猜不透他?此刻心底的想法。
    “此事重大?,容朕先和无上皇、太后?商量再做决定。”
    无上皇指的是陆卫青的皇爷爷,虽已退位不问政事,却尤为关心孙子?的人生大?事。
    不多?时,朝会散去,百官纷纷向陈国辅表示庆和。
    消息传到仁寿宫的时候,太后?殷娘气得不轻。
    殷娘一巴掌拍在黄花梨桌案上。
    ——“我缨儿五七刚过,那老贼就?想让他?女儿取而代之,简直可恶!”
    “说到底,不过想更?加方便操控我儿罢了!实在卑鄙!”
    殷娘越想越气,越想心口越疼,恨不能立即找个相熟的人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她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当即说太后?疲乏了,要休憩休憩,让伺候的婢女都下去,等到大?殿内再无外人时,走到一面壁柜前,旋转一个不起?眼的小青花瓷瓶。
    壁柜就?在仁寿宫的大?殿前厅,高高的一面,奢华又典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瓷瓶。
    有些瓷瓶上插着当季绚烂的花儿,是宫女们晨间踏着露水踩来的。
    秋风拂过,满殿的清雅花香。
    若是不细看,不会发现?壁柜的后?方别有洞天。
    随着何妈妈的旋转,壁柜翻转,露出?后?方一条不长的暗道,能并排通行两?人。
    殷娘一人进?了暗道,留何妈妈在外头守候。
    此条暗道已有多?年,在仁寿宫修建初期便已存在,是皇家不可与外人提及的秘密,只有历任太后?知晓。
    暗道的另一头,连接着一座别致的小院子?,算不得奢华,却是应有尽有。
    小院子?就?在仁寿宫内,掩映在高高的宫墙和百年大?树下,仿若远离纷争和勾心斗角的世?外桃源。
    远远的,一个在屋顶上摘紫葡萄的少女瞧见殷娘,笑着朝殷娘招手,又从木梯上爬下来,将臂弯上挂着的半篮葡萄放在石桌上,挽着裙摆奔向殷娘。
    ——“娘!”
    少女正?是诈死的苏霓儿。
    在苏霓儿感到自个“大?限将至”时,殷娘和狗子?陪她演了灵堂里的那出?戏。
    殷娘给苏霓儿服了假死药。
    原本打算下葬的时候将苏霓儿转移走,恰好陆卫青要将苏霓儿的“尸体”扔到乱葬岗,于是殷娘和狗子?将计就?计,帮苏霓儿瞒天过海。
    一个月过去,当初瘦得脱相的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粉颊上有肉了,暗淡的眸子?也有了破碎的星光,再不是当初一蹶不振的病秧子?。
    殷娘:“慢些!你这孩子?,从小到大?毛毛躁躁的,没个规矩!屋顶多?高啊,爬上去摔下来了怎么办?”
    苏霓儿笑着挽上殷娘的胳膊,扶着殷娘坐到石凳上。
    “女儿不觉得可惜了么?反正?葡萄熟了,喂我和喂鸟儿没区别!”
    苏霓儿将刚摘下来的葡萄放在清水里反复搓洗,用一个精美的漆盘装了,又挑了颗又黑又大?的,往殷娘嘴里塞。
    “娘,您尝尝,甜着呢!”
    殷娘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的甜,入喉全?是鲜美的果汁儿,再多?的烦心事也忘到九霄云外。
    殷娘瞧了眼孤单的小院子?,捉了苏霓儿的手,心疼道。
    “一个人住着可还习惯?要不,娘把青衣唤过来?她人老实,不会乱讲的。”
    苏霓儿赶紧摆手,勾了一串葡萄,也没剥皮,举得高些,仰头就?是一口。
    “别,青衣胆小,会被吓着的!这儿好得很?,多?自在啊,女儿特别喜欢,您就?别操心了,”
    殷娘拍了拍苏霓儿的手,哽咽道。
    “这些年委屈你了。是娘不好,娘没有顾及你的感受,让你受苦了。”
    当初,在陆卫青提前登基的事确定后?,苏霓儿便决定“离开”他?,早早做起?了谋划。
    她找到殷娘,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告知对方。
    包括她就?是陆卫青苦苦寻找多?年的苏霓儿、八年前重生后?对陆卫青残忍报复的过往;
    也包括前世?她和陆卫青青梅竹马的相守相依,自然也有入宫后?她遭受的流言蜚语和凄凄结局。
    起?初殷娘不信,可是一想到那么小的孩子?“特意提醒”陆卫青,就?由不得殷娘不信。
    若不是苏霓儿当年的提醒,陆卫青不会临时改变决定、不会用死囚将殷娘从牢狱中换出?来、更?不会那么早就?看清国辅大?人的真面目。
    而且,正?因为苏霓儿八年前的提醒,太子?才侥幸躲过国辅大?人暗地?里的追杀,从巴蜀逃离。
    虽是如今太子?不知下落,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得知前因后?果的殷娘,除了心疼两?个孩子?纠缠不休的缘分外,也终于明白为何缨儿执意要离开、离开筠儿。
    缨儿被伤得太深了,恨意过于执着。
    她无法敞开心扉接受筠儿、接受筠儿的好、接受重来一次的情谊。
    殷娘作为母亲,除了成全?儿女,再想不到旁的法子?能留下缨儿啊!
    同意缨儿炸死,也是殷娘迫不得已的选择!
    这些无奈,苏霓儿知道,全?都知道。
    苏霓儿环着殷娘,在殷娘的肩头软软地?蹭。
    “娘,谢谢您,谢谢您的成全?。”
    殷娘吸一口气,将撒娇的苏霓儿推开,故意沉下脸说话。
    “咱们事先说好的,娘允许你假死、允许你不和筠儿在一起?,也不管你今后?嫁不嫁人、嫁于谁,但不许你逃避。伤害过你的人,咱们通通都得讨回来!”
    殷娘早早将太后?的随身令牌给了苏霓儿、给了苏霓儿最大?的自由,只要苏霓儿想出?宫,没人拦得了她,禁卫军也不行。
    苏霓儿自然听得懂殷娘的话。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忍气吞声的窝囊废。
    前世?她尚未弄明白的事情,她要查清楚;前世?旁人欠她的,她会加倍要回来!
    殷娘:“你说你前世?死于一场大?火。你怎就?这般糊涂,把自个烧死了?要烧也得烧狐狸精陈木莲啊!”
    苏霓儿想起?此事就?觉得蹊跷。
    当时,她亲眼看着陈木莲深夜入了陆卫青的养心殿。
    她悲愤交加、一路尾随,却在蜿蜒的长廊尽头把人给跟丢了。
    一想到陈木莲和陆卫青常常在此私会,说不定背着她在寝卧欢i好过无数回,她的心口一阵生疼,看着空荡荡的寝卧就?来气。
    刚好寝卧里没人、行事方便,她抬手打翻燃着的烛台,对着床上的锦被放了把大?火。
    可是退出?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大?门从外头锁住了。
    她使劲推也推不动、她疯狂地?呼喊也没人搭理她,她只好从窗口逃,却被屋顶烧断的木梁砸中,砸在她的左腿上......
    苏霓儿低着头,声音小得可怜。
    “娘,我发誓,我当时就?是气着了,没了理智,想泄愤而已,真没想自杀!”
    “你这傻孩子?!”殷娘在苏霓儿的额头上使劲戳,“很?显然你被设计了。如此浅显的道理,你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苏霓儿骇然,后?背升起?一股恶寒,仔细思考一番后?,恍然大?悟道。
    “您是说......”
    “娘也不敢肯定,毕竟无凭无据,”殷娘面色凝重,“不过这是宫中常用的把戏,算不得多?么高明的手段。你年轻,见过的事少,不怪你沉不住气。”
    苏霓儿越想越觉得人心叵测。
    前世?在宫中,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
    觊i觎她夫君的小狐狸精,又何止陈木莲一人?嫌她德不配位的文?武百官、文?人墨客,多?到数不胜数。
    究竟,究竟她被困大?火是宫人的无心之举?还是背后?另有缘由?
    苏霓儿想不出?来,殷娘自然也没有头绪。
    相比前世?的仇怨,眼下的危机才是最需要去解决的。
    殷娘:“照你所说,前世?筠儿两?年后?才登基。登基后?,陈国辅慢慢显出?本质。娘觉得,这一天已经提前来了。”
    苏霓儿听不懂,殷娘便将今天大?殿上的事情说给苏霓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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