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眼处有一道伤疤,延伸至唇角,死肉与新肉交杂,向外翻露着,黄沙寒冬让他的面部都皲裂开来,狰狞的面目叫两个小兵瞧着都震了震,往后退了几步。
    可宋幼清见着他却是没丝毫畏怯,不屑地笑了笑。
    “宋幼清!”他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许久不见。”
    宋幼清冷笑了一声,以北狄话回了他一声,“隗禹。”
    隗禹一顿,笑了笑,“你倒是还记得我。”
    “自然。”宋幼清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你脸上这道伤不还是我留给你的吗,我怎可能忘了?”
    隗禹面目阴沉,“死到临头还嘴硬。”他冷哼一声,“十座城池换一个你,你觉得本王划不划算?”
    宋幼清拧过头不再看他。
    昨日,她遭人暗算被下了药,再醒来之时就已在北狄边境了。
    当初孙将军亦遭人算计,连失十几城,她这几月奋死拼搏夺回了四五城池,本以为会让朝中暂且安定,可谁知竟会这般……
    隗禹私下与宫中交涉,若肯将她交给北狄,他愿意将剩余那十座城池悉数奉还。
    若是再给她两年时间,这十座城池她亦可尽数夺回,可是宫中两位却是等不及了,竟能同意了隗禹这般不可理喻的要求。
    她心中除了悲凉已不剩什么,可在旁人眼中,她宋幼清又算得了什么,她自然没有十座城池来得重要,京中不乏武将,没了一个宋幼清,亦会有另一个她……
    她知晓这消息时已晚,事已成定局,而谢常安这呆子发现她遭遇不测,竟还单枪匹马闯来,无疑,最终与她一同被关押在此。
    宋幼清冷笑一声,“隗首领在想什么?少了一个我军中还能垮了不成?隗首领还是大手笔,竟将我与十座城池对换,日后莫不要后悔了才是。”
    隗禹死死掐着她,“后悔?我怎可能后悔,你一死,我的心病才除了,没了你,别说十座城池了,二十座我都能夺回来,日后你们大梁便都是我的了。”
    谢常安怒吼,“狗贼!你若是有本事我们就堂堂正正打一仗,做这般阴险小人不觉得作呕吗?”
    隗禹不屑地看了谢常安一眼,“我在和你主子说话,一条狗在这儿叫什么!”他将宋幼清下巴一抬,“既然是你养的狗,那自然是由你来处置,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不过我觉得这对你而言太过残忍,我你可以救他,怎样?不过就看你怎么做了。”
    “你想做什么?”
    隗禹轻笑,他一把抓住了宋幼清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舒展看,“啧,瞧瞧,这纤细的手都快赶上女人了。”
    谢常安一听,心中焦灼不安,他生怕隗禹会察觉出宋幼清是女儿身,倒时她怕是更难应付,“隗禹,你放开她!若你再动她一分,我定是叫你不得好死。”
    隗禹恍若未闻,如今在他眼中,谢常安也不过是个任他拿捏摆布的喽啰,不足为惧,他看着宋幼清,轻轻捏着她的手指,“就是你这只手毁了我半张脸,又夺了我兄弟的性命,都说大梁的镇国大将军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但我想……你若是没了这只手呢,又会如何!”
    “隗禹!你究竟想做什么!若是你敢乱来,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谢常安死死扒着牢狱,“隗禹,你若是敢伤她,我定是要血洗你北狄!”
    谢常安的话于隗禹来说不过是一场笑话,隗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谢常安,“宋幼清,给你一次救他的机会,若你愿意废了你的右手,我就把他给放了,怎么样?”
    宋幼清缓缓看向谢常安,她见他满面鲜血淋漓,终是点了点头,“好。”
    反正她落在隗禹手中,已活不了,何不让谢常安活着,她本就会死,一只手于她来说,也是无关紧要了。
    “宋幼清!我不需要你救!”谢常安游走于崩溃边缘,于她来说,她的手便是她的命,而他的命根本不值一提,“宋幼清,你敢听他的试试!你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
    隗禹看着面前这番兄弟情深,闭着眼,故作伤感地叹了口气,“把人给我带出来,这事儿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怎么能让他轻易就死了。”
    “是。”从一旁又上来几个人一同将谢常安从狱中押解出。
    “一只手可以。”宋幼清见谢常安被人压踩在脚下,拧了拧眉,“不过你先放开他。”
    “宋幼清,你当我傻吗?”隗禹拍了拍她的脸,“我把他放了,那你们不就可以逃了?”
    宋幼清瞋目而视,“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若我砍了自己的右手,你会放过他?”
    隗禹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如今可由不得你信不信,你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选,不是吗?再则,我说拿你换十座城池,如今你在我手中,我也已信守承诺,将城池送还给了你们大梁,不是吗?”
    宋幼清死死盯着隗禹,“隗禹,你我虽为仇敌,可我依旧佩服你的言而有信,望你这一回也勿食言。”
    隗禹一愣,他也未曾料到宋幼清会说这个,“自然。来人,将她放了。”
    隗禹戒备心极重,虽说将她放了,但也只是解了她的手铐,沉重的脚镣依旧保留着,她每走一步,脚镣上锋利的尖刺一回回割着脚踝,疼得她心都微颤,可她不敢喊一声。
    隗禹将手中的佩刀丢在宋幼清面前,“自己来。”
    宋幼清看了谢常安,缓缓弯下腰捡起佩刀。
    “宋幼清!你给我住手!我不需要你救我!”
    宋幼清看了隗禹一眼,左手一抬,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她的小指便被斩断,落在一旁,甚是触目惊心,满地的鲜血与钻心的疼痛让她整个人发颤,“放……了他……”
    隗禹看了宋幼清一眼,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他也没急于下令,只是不急不缓地拍了拍手。
    “汪!汪!”
    这道声音令宋谢二人皆是一震,只见一只狼犬从狱口跑了进来。
    宋幼清暗道声不好,正要伸手去夺,却见隗禹先她一步将她的那根断指往前一踢,那狼犬兴奋地冲了上来,将断指咬入口中。
    狼狗的咀嚼声将谢常安最后一丝理智剥夺,他怒吼了一声,推开了押着他的几人,他疯了一般跑到宋幼清面前一把夺过宋幼清手中的刀,狠狠地往那条犬身上刺去,“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也不知刺了多少刀,满地皆是鲜血,那条犬已没了声息,可谢常安却始终未停下,“吐出来!吐出来啊!”
    他一把扒开它的嘴,可里头也只是血肉模糊,根本找不见什么了。
    十指连心之痛让饶是经历过万千伤痛的宋幼清都倒吸一口凉气,她浑身发颤,喑哑着声音对着谢常安道:“走……你走……”
    谢常安这才回过神来,他知晓那断指已无力回天,只得上前一把扛起宋幼清,“我带你一起走!”
    “你走……”她如今脚下还有数十斤的镣铐,谢常安带着她,根本走不远。
    周围几人终是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抽出剑就往谢常安身上刺来。
    谢常安如今已被愤恨迷了眼,哪里会手软,他一刀一个直接了解了性命,带着宋幼清就往外冲。
    镣铐下垂,似要将她的脚扯断,可宋幼清不敢吭一声,生怕让谢常安忧心。
    身后传来隗禹的怒斥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追,都给我就地斩杀!杀了他们!”
    宋幼清趴在谢常安背上,“常安,你放我下来,带着我……我们俩都跑不了,你先逃出去,到时再派人来救我!”
    谢常安紧咬着牙,哪里肯松手,若是把她留下来了,她根本就没有活路。
    他生怕宋幼清自暴自弃,还安慰着她,“没事的,没事的,我带你去找沈安,他会有有法子的。”以沈安的医术,定是可以将她的手救回来的。
    宋幼清失笑,还打趣着他,“呆子,手都被狗吃了,回不来了。”
    “能救回来的,信我,可以的!”
    身后紧跟着隗禹的人,谢常安丝毫不敢松懈,但宋幼清能察觉出谢常安的步伐愈发吃力。
    “往悬马坡跑,那里容易躲藏……”
    “你不要再说话了!”谢常安眼前混沌,已分不清究竟是汗还是血,“你撑着些,我们马上就能回去。”
    宋幼清笑了笑,“只是断了根指头,又死不了。”
    宋幼清话音刚落,就见从前方窜出几个身影,来人并无停留,握着手中的剑,直直朝着宋幼清刺来,谢常安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短刀往那人身上一刺,一个转身便将那人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塞进宋幼清左手中,“你拿着。”
    宋幼清并无推脱,“将我放下来。”
    谢常安知晓如今局势严重,若是将宋幼清还带着,不仅自己无法施展,还会拖累她,他咬了咬牙,将她放在地上。
    脚下的镣铐过于沉重,宋幼清根本无法往前迈一步,只得等着那些北狄人上前再将他们一并斩杀。
    所有人皆知她善用右手,能百步穿杨,可无人知晓她左手亦能手起刀落,斩人于马下。
    一个个人倒下,可却又愈来愈多的人现身,挣扎间,两人都愈发吃力起来,愈渐逼近山坡。与此同时,隗禹也已带着人赶了过来。
    他坐于马上,死死盯着宋幼清,“我倒是小瞧你了。”
    既然早已捕获宋幼清,他根本就不可能再让她活着回去,“来人,射箭!”
    一声令下,四周忽而冒出几十个弓箭手,宋幼清一震,她下意识便将身旁的谢常安一推,“走!”
    万箭齐发,哪里容得了她想那么多,“你再不走不仅对不住我,还对不住那十数万将士!”
    箭雨之下,宋幼清无法分心,她飞快地抵挡着向她射来的箭,她知道,隗禹想让她死,她今日是走不了的。
    “你还不走!”宋幼清见谢常安还在她身旁抵御,气不打一处来,“蠢不蠢,给我滚啊!谢常安你听不懂人话吗!”
    她一个分神,身后之箭来不及避开,直直射入她后背,她没喊一声疼,倒是看向谢常安,毫不客气道:“你瞧,若是你早些走了,我也不至于遭这罪……你快些走,去找沈安,把他带到这里来救我,不然我们都得死!”
    宋幼清心急如焚,这呆子有时候就是一根筋,认死理,见他还愣在原地,宋幼清一狠心将后背上的箭拔了出来,“你还不明白吗?你救不了我,去找沈安来!”
    谢常安眼中腥红,他如何不知这只是宋幼清为了让他先逃的说辞,可她亦说得并非无道理,他不是大夫,她受了伤,他亦救不了她,只有援兵与沈安来了才有最后一线生机。
    谢常安咬了咬牙,嘶吼了一声,逆着箭雨便朝着悬马坡而去。
    “给我追!”隗禹哪里肯定放过谢常安,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追谢常安。
    见谢常安走了,宋幼清终是松了口气,可箭雨密集,她也已无力抵挡,知晓谢常安看不见她,她咬着牙将剑身削断,讽刺地看了隗禹一眼,“隗禹,你的人还是不行……这么几箭都射不死我!”
    隗禹怒火中烧,他一个翻身下马,“射!给我射死她!”
    弓箭手不敢违令,各个双剑齐发,宋幼清饶是有三头六臂也躲不开,她根本无力抵抗,十余箭纷纷射在她身上。
    她死死握着长剑,将一支支箭斩断。
    隗禹一抬手,弓箭手便齐齐收起弓,宋幼清这才得了空隙大喘一口气。
    隗禹走到她面前,冷笑了一声,“宋幼清,你终究是败给了我,若你跪在我面前服输,那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宋幼清抬起苍白的脸,轻嗤一声,“做……梦!”
    她发间凌乱,沾着粘稠的血液,遮蔽了她的视线,她正欲抬手抹去,却见自己手上也满是鲜血,她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
    隗禹捡起身边的长剑,忽而阴笑一声,他猛然间抬手,将手中的剑就往宋幼清身上刺去。
    宋幼清知晓躲不开,剑逼近之时,她也只是将身子往左侧挪了挪,“噗嗤”一声,剑直接刺穿了她的胸膛。
    隗禹并不知她的心生来就长在右侧,她往左侧倾身只是避开致命而已,可她也活不了,只是死得慢些罢了……
    可即便如此,隗禹也并未松手,他推着剑又使了几分劲儿没入她的胸膛,一寸,两寸……剑尖亦从后背探出,沾满了她的血。
    可即便如此,宋幼清也死咬着牙不肯哼一声。
    她身子一软,人就要跪下,她使劲气力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插,半身的气力沉于剑身之上,拼尽全力只让自己单膝跪下。
    鲜血直流,染红了她一身,她的意识也被渐渐剥离。
    隗禹浑身一震,并未想到即便如此,宋幼清都不屈服,“宋幼清,你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悔……”她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土地,一字一字道:“若我……活着,必……屠……北狄!”
    “死了还嘴硬,来人,给我将她的脸割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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