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做之事或许周景和知晓,可现下周景和还不曾回来,就算先下了抓捕他的命令,快马加鞭的传回来,他毕竟是康王,如今在上京中能接下这道命令又调遣皇城守卫之人根本没有。
    毕竟他生了夺位的心思,那些个忠于周景和的人自然都在这些日子被他用了各种法子调遣离开,不过这其中也少不了另一人的帮助,若是没了她,这事还真不会这样容易。
    不管如何,既然这些事他都安排得妥当,按理来说,在周景和回来之前,还没人会擅自对他这烫手山芋动手。
    正在这时,有人缓缓从那些皇城守卫中走了出来,瞧清楚那道身影之后的周景文满眼皆是不敢相信,可他底下人也不由得喃喃道:“怎么会是清芜姑娘……”
    便是他们将所有人都猜上一通也想不到号令皇城守卫的人竟然会是清芜。
    清芜却面色冷冷的看过来,“康王殿下与北岐合谋行谋逆之事,诸位还不动手?”
    皇城守卫闻言,纷纷应道:“是。”而后直接动手要将周景文抓住。
    周景文手下几人自然无法与皇城守卫相匹敌,不需多时便已被那些皇城守卫制服,可到了此时周景文的目光却依旧定定的落在清芜身上,他颇为不解道:“你既然跟在周景和身边那么久的时间,你应当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既然做过背叛他的事,那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算帮他擒了我又如何?他便会饶恕你这个背叛者吗?”
    清芜闻言不由冷笑,“我从不曾背叛过陛下。”
    “青州的消息,不就是你透露……”周景文原本觉得清芜是不肯承认她背叛过周景和的事实,可话说到这儿,他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般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清芜,“那消息你是故意透露给我的?这都是周景和特意安排的?”
    清芜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周景文却已经将其中关联想了个明白,“是了,望江楼,五味杏酥鹅,我以为你是在向我妥协,原来你是在与他传递消息,你从不曾背叛他,却一次又一次的骗我……”
    周景文越是说着就越发觉得自己浑然就是一个笑话。
    他宁愿清芜本就是个见利忘义之人,瞧见局势不对便又利用他来向周景和表忠心,也不愿她从不曾背叛过周景和,留在他身边的这段时日除却算计也还是只有算计。
    更可笑的是直至方才他都已经落魄到要逃离上京了,却还不愿意将她舍下,担心她留在上京若是被周景和抓住会出事……
    清芜听了这些话,神色却不见分毫变化,只冷冷吩咐道:“先将人带下去关押起来,等陛下回来审问。”
    甚至连看也没有多看周景文一眼。
    周景和带着长星回到上京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九月的上京比青州倒是少了几分凉意,街道上的百姓大多只薄薄的添了一件外衫,只有入夜冷风吹起来的时候,方才能有几分冬日临近的感觉。
    周景和刚回到宫中,便下了三道旨意,一道是赐死康王周景文,另一道是给了长星位分,而最后一道却是将太后幽禁于慈盈殿中,永世不得离开。
    拟下这道旨意之前,周景和去慈盈殿见过孟太后。
    大约是知晓自己所做之事会得来什么后果,所以她见周景和前来时面上并无任何慌乱神色,反而极为安定。
    “母后实在不该帮着周景文。”周景和看向她,有几分可惜道:“若非如此,母后这般年纪,该安享晚年的。”
    孟太后拨弄着佛珠的手一顿,而后睁眼道:“景亭一双腿的仇,哀家这个做母亲的,若是不知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又如何能不替他报?”
    周景和也并未否认,“看来母后已经知晓,也是,母后与当初的云妃势同水火,现在却帮他的儿子夺位,除却知道了当初襄王的事外,朕也想不出别的缘由来了。”
    孟太后听他承认,再也无法维系表面上的平静,连声音都止不住有些发颤道:“景亭是个好孩子,他心中从不曾有过什么夺位之心,也不曾害过你,甚至都未必见过你,你的心思竟是如此歹毒,生生害得他废了一双腿,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周景和闻言,不由得嘲讽一笑,“是啊,周景亭从不曾有过夺位之心,也不曾害过朕,他生来便什么都有,自然不需什么所谓算计,至于害朕,如母后所言,朕一出生便被丢弃在文阳殿,连父皇都已经忘了朕这个儿子的存在,他何必害朕?”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朕生平最厌恶的便是如同周景文,周景亭这样的人,朕想要的东西,需要倾尽全力去争取,不敢出了半步差错,否则便要掉入无底深渊,可他们呢,生来便有人将那些东西奉于他们手中,他们本来什么都无需做便能坐享其成,可他们还要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来,朕苦心想得到的东西,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方能有机会得到的东西,却是他们弃如敝履的东西,岂不可笑?”
    孟太后刚欲开口反驳,可想起当初的周景亭虽未曾做过如同周景文一般的愚蠢之事,可却好似确实不曾太将那储君之位放在眼里。
    或许正是如同周景和所言,当初的周景亭是唯一嫡子,又得圣上喜爱,储君之位早已是他囊中之物,他自然无需在意。
    半晌,孟太后才终于又开口道:“你说的对,想坐上那个位置,用些心机手段又有何错,便是杀兄弑父都稀疏平常,遑论这些。”
    “只是……”她抬眼看向周景和,“哀家所为,景亭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哀家自己不甘心让他就这样毁了一辈子,生了妄念,才与周景文合作,一切罪责由哀家承担,景亭如今只是一个废人,什么都无法再与你争,希望你能留他一条活路。”
    周景和已经收敛了方才的情绪,恢复了往常模样,淡淡道:“母后请放心,襄王既然不曾参与此事,那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孟太后闻言方才松了口气,她闭眼点头道:“那便好。”
    第59章
    ◎只是说她不配罢了◎
    三道旨意中, 两道旨意牵扯到康王谋逆一案,周景和还不曾回宫时,康王便已提前被拿下, 所以对于这两道旨意,朝中人大多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而最后一道旨意却让不少人觉得奇怪。
    那便是周景和将一从青州带回去的女子封为敏美人之事。
    因着从前从未听说过有关于这名女子之事,所以对于此事自然起了诸多猜测,有说长星是周景和在青州遇到的商户之女的, 也有说她是北岐妖女,生得一副祸水模样的, 更有甚者,说长星便是已经故去的孟皇后换了身份回宫……
    而宫中对长星有好奇心思的人也并不少。
    和从前在冷宫不同,如今的长星被赐居在长秋殿,又是正经的宫妃,自然不是什么人想来瞧她都能来的。
    于是便只有一些需要来长秋殿送什么物件或者办什么差使的宫人才能有机会瞧上一瞧, 只是每回也都只是匆匆一眼,并不敢多瞧。
    只是如此,便也已经让不少人见识了长星的样貌,有些生得貌美的宫人得知便要面露不屑,道还以为这位陛下特意从青州带回来的女子是何种绝色, 原来也不过如此,与自个相比恐怕还要差上几分, 真不知为何有这般运气能得陛下青睐。
    这些言论传到长秋殿时,长星身边的几个宫女都生了气,偏偏长星却不恼。
    她听着这些话, 只觉得有几分耳熟, 好似什么时候也听过类似言论。
    她想了好几日, 方才想起来, 原来是当初她被赐婚于魏清嘉的时候。
    那时候宫里头也有许多人因为这一桩婚事对她起了好奇的心思,因为她那会儿还只是个冷宫的小宫女,谁想来瞧一瞧她的模样都是可以的,所以赐婚的旨意刚下了的那几日,冷宫的热闹真是从前无法想象的。
    不过过了这个新鲜的劲头,一切也就恢复如常了。
    只是那时候也有不少人说她生得也不过如此罢了,说她根本无法与魏清嘉相配之类,和如今的这些话虽有不同,可却也不乏相似之处。
    说到底都是说她不配罢了。
    长星听得多了,早不在乎这些。
    赐死周景文的旨意送到了监牢里的时候,周景文瞧着还算是冷静。
    大概是因为被关在监牢里的这几日也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吧。
    所以并不意外。
    谋逆之罪本就是死罪,周景和不是为了顾及一些所谓名声就要留有后患的人。
    毕竟他前边安排了那样许多,不就是为了能斩草除根吗?
    可那杯毒酒端到周景文面前时,周景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将那杯酒饮下。
    奉命前来送毒酒的元庆见此也不由得有些无奈,“殿下又何必如此,不如自己饮下这杯毒酒,也算去得体面一些。”
    这杯酒周景文是无论如何都得喝下,若是他死活不愿,那就只能生生将毒酒灌进去。
    如果能劝得他心甘情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周景文毕竟身份尊贵,但凡可以,元庆也不想自己这一双手在这事上面沾了血。
    所以也只得苦苦劝着。
    周景文沉默了良久,再度抬眼看向元庆时却已经有了答案,“本王方才一直觉得有些不甘心,可成王败寇,又想不到这种不甘心到底是从何而来,现在终于是有了答案。”
    元庆闻言,试探道:“敢问殿下是有和未了的心愿?”
    如果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喝下毒酒,元庆或许也愿意帮他做点什么。
    毕竟现在的周景文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让清芜过来见我吧。”周景文一字一句道:“见了她,本王便将这毒酒喝下。”
    这事元庆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只能道:“如此,奴才先去向陛下禀告。”
    说完,他便退出了监牢快步往文庆殿赶去。
    等周景和得知事到如今周景文竟还想见清芜不由嘲讽一笑,“果真是个痴情人。”
    元庆无奈点头道:“康王殿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就这般将那毒酒服下,说希望能再见清芜姑娘一面,瞧这模样,确实是对清芜姑娘情根深种,您看……”
    若是不依着周景文的意思安排清芜与他见上一面,恐怕就只能用强硬的法子来了结这事了。
    周景文毕竟是皇室的人,那样的死法实在不体面。
    这道理,周景和自然能想明白,所以他很快点了头道:“清芜还不曾离开上京,你安排人带她去一趟吧。”
    元庆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
    有了周景和的命令,清芜纵然心中可能并不是那么情愿再度见到周景文,可也别无他选。
    只能与元庆一道来了监牢中,在这儿见到了落魄至极的周景文。
    其实清芜并非是没有见过如此落魄的周景文,当初云妃初丧,周景文便是整日浑浑噩噩,后来得知背后之人竟是清芜,他更是仿佛一蹶不振。
    只是那时他心中尚有报仇的念头,颓丧的模样也有一半是伪装,而如今不相同,如今的他是真的已经一无所有。
    所以比起当初酒醉潦倒的模样,还要更加狼狈几分。
    一见清芜到来,周景文的目光便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始终不曾离开半分。
    见此,元庆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然后道:“那二位先聊着,奴才便先在外头候着。”
    周景文并未应声,只是清芜点了点头。
    元庆见此,便先走了出去。
    这让周景文喝下毒酒的事,就算是交给了清芜来办。
    元庆相信这事于自己而言或许是难如登天,可对于清芜来说却很是容易。
    所以便安心的在外头候着。
    等监牢里边就剩下他们二人,清芜才终于开口叹息问道:“殿下何必一定要再见我,直接饮下那毒酒,也好歹死得清净。”
    “本王这些日子反复想着,总觉得不甘心,原本以为只是就这样败给了周景和很不甘心,可那杯毒酒到了嘴边了,却突然想明白,其实本王最不甘心的是你。”周景和面上虽说带着笑,可那笑容却是无比嘲讽。
    他见清芜沉默,便又问道:“与你相识之后,本王是有哪里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吗?”
    清芜摇头,“殿下待我很好。”
    “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骗我!”周景文连声音中都带着几分克制不住的颤抖。
    清芜终于抬头看向他,叹了口气道:“每个人终归有每个人的选择,我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不管这一路上遇上何种变故,我始终都还是会坚定的往那个结果走去。”
    周景文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然后止不住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本王不过是你要走的那条道路中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存在,不管本王做什么,都无法让你有分毫改变。”
    说着他微微低头道:“就算是本王知晓了曾经所做之事,依旧原谅你,依旧日日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却也还是不曾忘记去望江楼给周景和传递消息……”
    于清芜而言,现在的周景文就仿佛是在一一细数着她的罪行,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未否认更不曾解释什么。
    等周景文终于平复了他的心绪,清芜方才将目光放在一旁的那杯毒酒上,她开口提醒道:“殿下,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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