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日太清闲了。”长星垂下眼睑将眼里的慌乱掩盖,“平日里忙活惯了,有时候清闲下来反而有些不自在。”
    绿玉并未多想,听了这话只咯咯笑着调侃道:“娘娘您可听着了,往后可要多给长星安排些活,免得她觉得清闲,竟是连夜里都睡不好!”
    孟娉瑶听到这儿也扑哧一声笑了。
    听着她们的打趣,长星积压在心头的愁绪不觉驱散了几分,也跟着她们笑了起来。
    元尧将孟婉莹审了一夜。
    将刑讯室里边能用的刑罚尽数用了一通。
    全然未曾因为她是个女子而对此有分毫顾虑。
    若是被折磨得晕倒过去,便让人用凉水泼醒。
    如此反复,孟婉莹早已是奄奄一息。
    等到第二日清晨,连元尧都生出些倦怠之心的时候,她才终于是松了口。
    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若是再这样审问下去,她即便是死死守住那个秘密始终未曾开口言说,也落不着什么好下场。
    甚至要承受更多折磨。
    而她气息已是渐渐微弱,依着元尧这般动作,便是死在这刑讯室也并不无可能。
    才终于是松动开口。
    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尧又一一前去查证,确认她所言非虚方才跟周景和禀告。
    待元尧将事情细细禀告,周景和也觉得有些意外,“不曾想这孟婉莹确实有几分本事。”
    元尧不住点头,“她知晓陛下凡是要入口的东西,均是要经过一遍查验,所以便在只是在香料中动的手脚。”
    说着,他又啧啧几声道:“只是闻见接触过承文殿洒扫宫人的婢女身上的气味便能将承文殿中焚的香的方子一点不差的说出来,精确到每样香料的分量,再用旁的香料一一调和,竟是配出需得用酒催化的催情香,她料定昨夜便是端午宫宴,陛下虽不喜饮酒,可宫宴上群臣敬酒,有几杯,却是不得不喝的,酒无毒,香无毒,偏偏凑在了一块儿却有了这催情之效。”
    周景和并未反驳,只浅浅抿了一口茶水,“那承文殿的扫洒宫人与孟婉莹贴身婢女已经审问过了?”
    “是。”元尧应声道:“都招了,那婢女本就怕得不行,属下没来得及多问,她就老老实实将孟婉莹吩咐她做的那些事儿全都说了,那洒扫宫人更是无辜,直到属下将他擒住之时,他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就连那香囊,也依旧是藏在他袖子里,他还说是端午节用来驱邪避灾的物件,确实是被孟婉莹和她身边的这婢子诓骗了一回。”
    “与宫外女子私相授受也不是轻罪,一并处死吧,给他们个痛快,也算是恩典了。”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元尧点头,又道:“那孟婉莹,您打算如何处置?”
    婢女与扫洒太监都为这事丢了性命,孟婉莹这个主谋怕是更落不着好下场。
    元尧以为周景和会开口说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来,却不想他开口却道:“女儿一夜不曾归家,想来家人定是着急得不行。”
    元尧未解其意,可还是应道:“是,昨夜宴会结束时,孟堂已经与几名小吏喝得酩酊大醉,早分不清东西南北,连女儿是否与他一同归家都不知晓,只是孟堂的夫人见女儿不曾归来正四处找寻。”
    孟堂的正头夫人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得不行,可孟府中却还养了几房美妾,庶出的又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于孟堂而言,嫡出的孟婉莹虽能在物质上多得些偏爱,可庶出的三个小女儿更是乖巧懂事,心是早已往那边偏了去。
    所以这会儿孟堂依旧是宿醉未醒,只有孟夫人遣了府中家丁四处找寻。
    周景和“嗯”了一声,道:“那就将孟婉莹送回去吧。”
    “送回去?”元尧有些惊讶抬头。
    “对。”周景和重复道:“送回去。”
    孟婉莹被送回了孟府。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子外边熟悉的道路时,还总觉得这会不会只是一场幻梦。
    她被砍去了一半的手掌虽然已经被包扎,可却还是剧烈的发疼,那种疼痛感在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事,那个年少的君主又是如何残忍的用匕首将她的手掌砍断。
    想到这儿,她不禁浑身一颤,又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真的都过去了吗?
    她下了马车,负责将她送回孟府的马车转了道,很快消失在街角。
    而她只能捂着被鞭子抽得褴褛的染血衣物,赤着脚一步步往那上方挂着孟府二字牌匾的大门走去。
    街道中来往的人不算多,可但凡见了这种景象的,无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孟婉莹听到周遭人议论声,心里一慌,顾不上周身疼痛,加快步子走到门边上有些急促的叩门。
    很快,一个府中家丁开了门。
    只是瞧见眼前狼狈不堪的孟婉莹,一时竟是未曾辨认出她来,便有些厌恶道:“哪里来的臭叫花子?竟跑到孟府来讨要吃食,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孟婉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家府中的奴仆如此羞辱,脸瞬间憋得通红,在那家丁要将府门关上之前恼怒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那家丁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手中的动作一顿,这才仔细的瞧了瞧孟婉莹的模样,顿时大惊,“大小姐,夫人正到处找您呢,您怎得弄成了这副模样?”
    一边说着,他一边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而外边街道上正看热闹的人见了这一出,更是议论纷纷。
    “我方才瞧着那女子模样就像是孟家那位大小姐,你还说不可能?”身穿绀色麻衣的老妇提溜着手中的菜篮子,满脸得意的扭头去看边上三大五粗的壮汉。
    壮汉懊恼的叹气道:“谁能料到金尊玉贵的孟大小姐能这么狼狈,竟像是被山匪打劫了一般。”
    穿着洗得有些发白青袍的书生啪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压低了声音道:“瞧她那副模样,到底是遇上了何事,难道还需要说么?”
    说罢,折扇一收,又是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哄笑声。
    ……
    孟夫人为了找寻昨夜不曾归来的女儿,已是生生熬了一整夜。
    为了能得个入宫寻人的机会,还厚着脸皮往丞相府去了几趟,可却连人都不曾见着。
    这会儿见孟婉莹回来,又见她模样如此狼狈,止不住的抱着她大哭了一场。
    好端端的女儿变成这般模样,确实不怪她心里难受。
    等稍稍缓了情绪,又急忙遣人请了大夫来一一处理了伤势。
    这些事儿了都处理好了,孟夫人才咬着牙开口问,“你老实同我说,昨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见女儿这般模样,孟夫人心里其实已经能猜到些什么,可又有些不敢往那个方向细想。
    听孟夫人问起,孟婉莹一瞬便红了眼眶,话还没说,眼泪倒先是掉了不少。
    孟夫人见状,只能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又是好生安慰着。
    便也将细问之事先放在了一边。
    左右就算是真的出了那事,他们孟家也还算是宽裕,大不了往后不再提嫁娶之事,就算是在家中养一辈子也不是难事。
    可不曾想,这边孟夫人好容易将遭了大难的孟婉莹安抚睡下,正拖着疲累的身子要回屋去,却先见了刚才外头回来的孟堂。
    她连忙迎上去,刚唤了一句“老爷”,便见他怒气冲冲道:“那个孽女是不是回来了?”
    “是……”孟夫人刚应了声,便见孟堂转身要往孟婉莹房中去,又急忙将人拦下,“老爷,婉莹她受了不少伤,这会儿才好容易歇下,您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会儿说啊?”
    孟堂冷冷瞧她一眼,“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算计陛下?”
    说着,一把将她推开,又是要去见孟婉莹。
    孟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颤,冷汗霎时冒了出来,可还是跟在孟堂的背后问道:“婉莹只不过是个方才十六的小姑娘而已,如何能算计得了陛下?这其中莫不是又什么误会?”
    “误会?”孟堂脸色愈发难看,“丞相大人亲自遣人来提点的我,能是误会?”
    孟堂今日起身,便觉昨日与那几个小吏饮酒饮得不够尽兴,便又要约着几人到花楼组局,不曾想人刚到花楼,便遇上了丞相的人。
    那人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当着几个小吏的面将孟婉莹之事一一说了,让孟堂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头去。
    也顾不上再饮酒,气冲冲地便回了家中。
    其实孟呈知道此事时也有些恼火。
    这事本来与他关系其实不大,只是这孟堂不仅算是他远房亲戚,而且还是打着他的名头才混了个八品小官,他之前虽说知道这事,可却也不曾在意过。
    毕竟是一朝丞相,每日需要忙的事务颇多,哪里会为这种小事费心。
    可不曾想这孟堂这女儿胆大包天,竟是闹出了这档子事来。
    孟家虽说势大,可越是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说朝堂中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就连周景和似乎也没有表面上瞧起来那么容易糊弄,一旦行差踏错,孟家这滔天权势,就此毁于一旦也并不无可能。
    孟堂或许不懂,可孟呈却明白,有这一层关系在,他更是不得不提点一番。
    免得再牵扯到他的身上。
    孟夫人听了这话,身子也是已经瘫软下去,自是不敢再阻拦着孟堂。
    孟婉莹忍着周身的疼痛,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却听到砰的开门声响,她本就睡得并不安稳,一听到声响便猛的睁开眼睛来,裹着被褥缩进了角落,眼里都是惊恐。
    孟堂便在这个时候脸色难看的迈进了屋子,身后还跟着孟夫人。
    见了他们二人,孟婉莹神色方才稍稍安定,轻声唤道:“父亲,母亲。”
    孟夫人见她起身艰难,连忙走过去搀扶,又道:“婉莹,你父亲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如实说。”
    孟婉莹闻言有些慌乱的抬头,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孟堂有些不耐烦道:“昨夜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真是爬了陛下的床?”
    这种话说起来实在丢人,只是孟堂满心怒火,哪里顾得上孟婉莹的脸面。
    “女儿,女儿没有……”孟婉莹怎么敢承认这事,自然是连连摇头否认,眼泪也随之落下,那泪珠挂在苍白的脸上,倒确实是惹人怜爱。
    可惜这事已是让孟堂在外边丢了他最为在意的脸面,他怎还会生出怜爱之心,只冷哼一声道:“你便是咬死不愿承认又能如何?丞相大人都已经遣人过来与我说了,让将我自家的事儿处理个干净,承与不承认都是一样的下场!”
    孟婉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身子一软,又是哀声道:“父亲,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
    孟夫人也是在边上抹起了眼泪,“难道竟是没了别的法子了吗?婉莹是我十月怀胎,好容易生下来的,若是真要如此,可叫我怎么活啊?”
    “这是她自个做的孽。”孟堂虽心中也有不舍,可声音中的不容置疑却未曾改变,“若是她不死,不说旁的,便是丞相大人都不会放过我们孟家,这其中轻重,夫人,你心里应当也有数。”
    听到这儿,孟夫人已是说不出话来。
    孟婉莹见孟堂铁了心要让自个赴死,又连忙去拉孟夫人的手,哀哀道:“母亲……”
    孟夫人此刻已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孟夫人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她的手拨开,“你莫要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你做了错事,总不能真的连累了整个孟家。”
    孟婉莹终于明白她已是彻底被舍弃,难怪陛下连那两个奴仆的命都不曾留下,却放了她一条生路,还遣人将她送回了孟府。
    原来,竟是要让她家人亲手将她了断。
    思及此处,孟婉莹自知已是无力回天,浑身瘫软的倒在了那儿,脸上一片灰败。
    孟婉莹被一条白绫缢死在闺房中的消息终于传回到孟呈耳中,孟呈才算是稍稍安了心,“这孟堂别的事儿都做得不怎么样,唯独这回对他那女儿动手倒是一点不见拖泥带水。”
    底下人听出孟呈话里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讥讽道:“不过是一个女儿,怎么能与他那好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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