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莹坐在身侧听着,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嫌恶之色。
    等宴席过半,她便频频抬头去瞧端坐在高位上的那人动向。
    因为隔着有些远,加之席中歌舞扰人视线,她只能隐约瞧见上边的一道模糊身影,只是这已经够了。
    她无需瞧清楚周景和的一举一动,只需知晓人还在不在便好。
    周景和今日用的酒并不多。
    他一向不喜欢饮酒,酒量也不算太好,所以除了席中有人敬酒他需要浅浅抿上几口,旁的时候他都并不多饮。
    宴席过半,他总过喝了不过两三杯之数,可却隐约觉得腹中传来灼热之感,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他有些奇怪的瞥了一眼手中酒杯。
    这酒用之前便验过,定是无毒的,难不成真是因着今日这酒太烈,所以不过三两杯,就有了如此效果?
    周景和微微皱眉,挥手将身侧元庆叫过来道:“朕出外头去透透气。”
    元庆虽然奇怪,但还是低头应道:“是。”
    眼见那个位置上的人离开,孟婉莹心中一喜,本来想与孟堂说一声再跟着一同出去,可一转头见孟堂依旧与边上几个小吏在夸夸其谈,心里不由得一阵鄙夷,便也不与他多说,微微屈着身子从后边绕了出去。
    她按着计划绕到了鸣鉴宫偏殿,途中遇到巡逻的侍卫盘问,也只说是席中喝得多了出来解解酒气,侍卫都知晓今夜是端午宫宴,见她穿着打扮,也知她应当是宫宴上哪位大人的女眷,便也只叮嘱早些回去,并不会刻意为难。
    而鸣鉴宫偏殿往日并无人居住,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把守。
    孟婉莹悄悄将偏殿的门推开一道缝隙,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方才钻了进去。
    里边虽说是无人居住的,可毕竟是鸣鉴宫的偏殿,鸣鉴宫平日多是用来操办宫宴祭祀一类,若是宫宴中圣人需要换衣,歇息,都会选在这偏殿之中,所以这里边也是时时清扫,处处都是整洁干净。
    孟婉莹顾不得多瞧,进了里边后就快步到了床榻边上,她先是褪去外衫,等将手放在里衣上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一瞬,可想到这怕是自个唯一的机会,到底还是将身上的衣物褪了个干净,而后钻进被子里,又用帘帐将人掩住。
    冰冷的被窝里,她的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她只能一个劲儿的安慰自个,今夜之后,她就是宫里的人了。
    只要今夜她能让新帝满意。
    那些伺候人的功夫她不仅问过府里的嬷嬷,甚至还悄悄去向花楼里的姑娘讨教过,那位花楼里令男子一掷千金的花魁教了她不少本事。
    新帝或许并非寻常之人,可在男女□□上,怕是连寻常男子都是不如。
    倒也不必如此惧怕。
    孟婉莹这般想着,心里也好似有了底。
    周景和在鸣鉴宫外边的园子里走了一圈了。
    原以为在外头吹吹凉风,这酒意就能稍稍散去,可不曾想他外间的凉风吹来,反而让他身上越发冒着热意,心情也跟着有些烦躁。
    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元庆有些担心道:“陛下若实在身子不适,不如先去偏殿歇息片刻,奴才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周景和捏了捏发疼的眉心道:“太医就不必了,宫宴中人多眼杂,请太医过来少不了要惹人猜疑,想来也不过是多饮了些酒,朕去偏殿歇一歇便好。”
    元庆低头应下,又忙搀扶着周景和往偏殿方向去。
    所幸这园子距离偏殿也不过几步路,倒也方便。
    等进了偏殿,周景和想起宫宴的事,又道:“算着宫宴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待会儿你记着让人去跟皇后说一声,就说朕一时贪杯,多饮了几杯酒,先在偏殿歇下了,让她无需等朕回去。”
    元庆又是应下。
    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好容易安定心神的孟婉莹心底又开始紧张起来,听着说话声和脚步声不断靠近,她的手心湿湿黏黏的一片,竭力控制着身子不再发颤。
    等人终于到了床榻边上,元庆先一步将帘帐掀开,瞧见床上铺开的被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下想着这负责洒扫鸣鉴宫的宫人竟是如此懈怠,往日倒也罢了,今日正好是端午宫宴,竟连被褥也不曾收拾齐整,等得了空,定要好生训斥他们一番。
    一边想着,元庆一边搀扶着周景和坐下,周景和神色混沌,心里也不觉有了些猜疑,而被褥底下的孟婉莹却在此时伸出莹白如玉的柔荑,刚想要贴近他泛着热意的身子,周景和察觉到什么,原本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神瞬间清明,只是一瞬,他便已抽出利刃砍了出去。
    “啊!”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半只被砍断的手掌滚落在地,在被褥上留下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床榻上,孟婉莹死死捂着被砍断的半边手掌,疼得脸上已经是没了半分血色。
    周景和面色冷得好似结了寒霜,他盯着半边身子还掩在被褥下的孟婉莹,声音发沉道:“穿好衣服,滚下来!”
    “是……”孟婉莹浑身一直在抖,可也不敢违抗周景和的命令,只能拿了衣服,有些艰难的往身上套。
    一只手实在是无法将繁复的衣裳穿好,就算那只断了半只手掌的手已经是疼得不行,可她却也只能用那只手配合着穿衣,雪白的里衣已经被她手掌处流出来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她也不敢停下,生怕动作稍稍慢些会触怒了眼前人。
    她知道,若是再惹了周景和不快,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好容易将染了血的里衣穿上,腰间的系带却又来回折腾了许久,最终只是将它松松垮垮的勉强系好,又将外衣罩上才慌忙爬下床来跪倒在周景和脚边颤颤巍巍的解释道:“臣女……臣女只是宫宴上贪杯,喝醉了走错了路,绝无旁的心思……”
    元庆这会儿也是已经辨认出眼前女子的身份,便走近周景和耳边道:“陛下,这女子是秘书郎孟堂的女儿。”
    “孟堂的女儿?”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这才想起来这孟堂是何许人也。
    他和孟家算是个远亲,只是这个“远”是近乎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
    只是如今孟家势大,家中出了一个丞相,一个太后,一个皇后,这在大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罕见的。
    所以即便只是个同族的远亲,也能借着这身份沾了亲故,得了个八品秘书郎的官职。
    元庆点头道:“是。”
    见周景和脸色不好,又小心问道:“陛下身子不适,不如先回承文殿歇息,至于这女子,送去刑讯室,想来这细皮嫩肉的,撑不了多久便将一切都招了。”
    听到“刑讯室”这三个字,孟婉莹差点没有晕倒过去,她顾不上别的,连声哀求道:“陛下,臣女说的都是实话,臣女……臣女只是走错了路,求您开恩,千万不要送臣女去刑讯室……”
    孟婉莹虽说知道自个这回算是彻底完了,可却也还明白喝多酒走错了路意外冒犯了陛下和步步为营安排了一切故意勾引陛下的差别。
    所以是万万不会承认她是故意为之的。
    可周景和仿若没听到她的话,只勉强稳住心神道:“让元尧来审,告诉他,留条命就行。”
    孟婉莹闻言,吓得浑身瘫软,竟是晕倒了过去。
    最终人是被抬去刑讯室的。
    勉强回了承文殿。
    周景和却越发觉得烦躁。
    冰凉的茶水连喝了几杯依旧有口干舌燥的感觉。
    其实他联系起方才之事,他心里边也大概能有个猜测。
    过了半晌,他还是唤了被他赶出去的元庆进来,“帮朕备凉水,朕要沐浴。”
    元庆一愣,正要应下,却又见周景和眸色微动,声音沙哑道:“算了,你去将她带来。”
    第40章
    ◎“朕可以给你一个位分。”◎
    元庆微微睁大眼睛, “您说的是……长星姑娘?”
    不怪他不敢胡乱揣测周景和的心意。
    只是算起来周景和仿佛已经许久未曾提过这个人了。
    元庆以为,他早已将这个一时兴起得来的小宫女忘得干净。
    可若不是这个小宫女,元庆便也实在想不到他说的那个“她”还能是谁?
    周景和瞥了一眼元庆, 还未言说,元庆便已是明白过来,连忙躬身应下。
    今日虽是端午宫宴,但因着孟娉瑶并未带着她一同去赴宴, 长星反倒比平常时候要清闲许多。
    她如今和从前可不相同。
    虽说都是在永祥殿里头伺候,但是在主子面前得不得脸那可是天差地别的事。
    从前宫里头随便一个太监宫女都能将她欺负了去, 可如今好些宫人见了她还得乖乖叫一声“长星姐姐”。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长星像往常一样去御膳房里要了一份吃食,御膳房里的芳苓见了她却追了出来。
    长星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转身一瞧却是芳苓,顿时有些惊喜,“芳苓, 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你了。”
    芳苓苦笑道:“姐姐才离了冷宫没多久,我就在御膳房犯了错,被罚去洗了好些日子的恭桶,也就这几日方才回来。”
    “竟是这样。”长星不由得叹息,“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芳苓摇摇头, 脸上带着笑意的将长星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道:“长星姐姐, 我有一桩好事要与你说。”
    见长星有点没回过神来,芳苓便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压低声音道:“姐姐可还记得御膳房里头的秀荣,秀兰两位嬷嬷?”
    听了这两个名字, 长星的脸色微变, 点头道:“自然是记得。”
    她入宫之后, 就是多亏了这两位嬷嬷的“照拂”, 才过得那样艰难。
    到今日,长星后背都还有她们二人鞭笞留下的疤痕,虽然已经日渐浅淡,可那些日子被折磨的痛楚与屈辱,她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这两人的名字她虽然平时不曾挂在嘴边,可却是刻在了心上。
    芳苓凑近长星道:“她们已经死了。”
    “死了?”长星微微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说起来她确实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在御膳房见着她们二人了,不过长星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
    左右想着不过是被安排去了别处。
    谁曾想竟是死了?
    芳苓点点头,然后幸灾乐祸道:“说是偷了主子的东西,一双手都被剁了去,又挨了毒打,一日都不曾熬过去就没了气息,被丢到乱葬岗去了。”
    又有些惋惜道:“可惜那时候我不在御膳房,否则就能亲眼瞧见她们二人受折磨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长星虽然觉得她们二人活该,可又止不住的觉得有些古怪。
    芳苓思索了片刻才犹豫道:“大约,大约是新帝登基那会儿吧。”
    长星本来想说秀兰与秀荣二人虽做了不少欺凌宫人的事,可却也并非是全然没有脑子,偷主子东西的事儿,她们应当不会去做。
    这么些年以来,她们从底下宫人的手中搜刮的油水不少,何必去冒这种风险?
    况且她们二人从前能在御膳房这样横行,定是头上有人照拂,便是真的做了什么,说不定那人也能帮着她们掩下,又或是像从前那般推脱到旁人身上,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被处置了个赶紧?
    可见芳苓满脸喜色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只笑着道:“那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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