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种人?”陆子羲有些疑惑。
    “和大家都不一样的那种人,你们不是吗?”公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从思想到人格……都完全不一样的那种人。”
    陆子羲忽然恍然大悟。
    “进去吧。”他和晏允臻说道,“我预感,应该没事。”
    ——————
    晏允臻跟在巨龙的后面,走进了巨大而简陋的山洞。
    “每一个小龙,在刚出生的时候,都会被放在天然形成的山洞里孵化,等小龙长大后,这里就是我们未来的家。”巨龙解释道,“但我可能有点不一样——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妈妈。”
    “所以我也不知道一条龙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只按照我喜欢的方式来长大。”
    巨龙指了指角落破败的木箱子,过剩的珠宝从根本合不上的箱盖里流出来,珍珠玛瑙黄金钻石溢了一地,但晏允臻只是看了看,就学着公主的样子,坐在了箱子上比较平稳的地方。
    “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不喜欢我珍宝的人类。我的珍宝是妈妈传给我的,但却总有人想打着正义的旗号从我这拿走。我很好奇,他们是没有妈妈吗?”巨龙的小眼睛此时也睁得很大,已经从原来的卡车车灯大小变成了路灯大小,“你们都是与众不同的人。”
    “这个世界里的多数人,都用着同样的思维定式去思考,去生活,生活在浅薄刻板的侧面里,生活在天授的人设里。”公主坐在高高的宝箱上,晃悠着腿,“但我不一样。我好像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一位公主,我不想那样活着,不想成为大家顶礼膜拜的对象,我向往自由。”
    “所以当巨龙来抓我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抵抗,我觉得太开心了,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我也不需要勇士来救我,我要驭龙,我要冒险。”公主一边说,一边拍了正在一旁狂吃点心的巨龙一巴掌,“吃就吃,别吧唧嘴!别掉渣!打扫卫生很麻烦的!”
    巨龙吓得一抖,赶紧把巨大的嘴抿起来吃。
    陆子羲:“……”
    属实奇景,这就是纤细暴力美学吗jpg
    晏允臻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话题歪回了自己的任务上:“但接你回去是我的任务,也是使命,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山洞内一时间沉默了。
    陆子羲明白晏允臻在说什么。
    按照晏允臻本人的性格,他其实是坚信人定胜天的,不然也就不会不按照系统的任务路线走,也不会在陆子羲死后还愿意相信他没有死,坚定地探寻真相。
    但这一路上陆子羲也发现了,和自己所处的复杂多面的世界不一样,这就是个童话世界,每个人都是童话世界链条上的一个齿轮,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扮演的角色,这个公主也不例外,但凡有一个人脱轨,后果就是整个世界的全盘崩塌。
    他们被派到这里来,也正是为了挽救这个因为勇士叛逃而即将崩塌的童话世界——只是真实原因,却没办法直接说出来。
    巨龙左看右看,见没有人开口,才在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后,胆怯开口:“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绑架公主然后被杀掉就是我的命运……”
    公主却盯着巨龙的眼睛,打断了它的话头:“哪怕你并不想死?”
    巨龙开始还试图躲避公主的眼神,最终才在她的直视下迟疑了一会,缓慢点头,忽然流出了一滴眼泪。
    “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只是想安静地吃自己的甜点,虽然有时候拿宝物去换甜点的时候会把人类吓到,但是我不是故意的……”巨龙哽咽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脑海里就好像出现了一个声音,让我一定要去绑架公主,然后在这里等待勇者的到来,和他鏖战,最后死去……但是我不想啊……”
    公主不耐烦了,一巴掌抽在它身上:“不想死别作死不就得了!哭啥!别低头,皇冠会掉!别哭,敌人会笑!”
    一边说着,公主还顺手从手边的箱子里抽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王冠给巨龙戴上。
    巨龙温顺而依恋地看了公主一眼,侧过身来贴了贴公主娇嫩的小手。
    末世生存系统:“……我能说什么,尊重爱情?”
    陆子羲:“……不,我想说的是……怎么到这也逃不掉非主流语录!”
    关键时刻还是晏允臻比较理智在线,他沉思了一下,开口将话题歪回了正轨:“说实话,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不愿意‘做自己’的人,但现在看来,像你们一样,不愿意接受命运安排的人,或许并不止一个。”
    陆子羲也有些反应过来了。
    这个世界叛逃了一个勇者,就立刻派来了一个勇士来维持世界的稳定;但这个世界同样有一个叛逆的不愿再回家的公主,上级系统却没有安排另一个公主出现,这意味着……
    “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许还有某个希望做公主,或者说可以胜任公主的角色,但生来并不是公主的女孩?”陆子羲提出自己的猜想。
    晏允臻和他心有灵犀,点了点头,又对公主补充道:“但你要确保你不会后悔,因为如果我们找到了她,你和她交换了人生,再想变回公主,就不可能了。”
    公主却笑了。
    “你们不懂。身为公主,我必须优雅贤淑,不能大笑,不能疯跑,不能发怒,要博爱,要仁和。我不能做任何自己想做而公主不能做的事情。我无法和身边的人沟通,只能坐在王宫里,每一天和前一天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而我出来的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了很多美景,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或事,还有巨龙,”公主又拍了拍巨龙,“还遇到了这个很怂的,但有自己想法的朋友。”
    巨龙亲昵地蹭了蹭她。
    晏允臻和陆子羲对视了一眼,明白彼此都已经下定了决心。
    “好,我帮你。”晏允臻说,“我相信人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
    等晏允臻从山洞中走出来的时候,夜空已经明镜高悬。
    尽管公主和巨龙盛情邀请晏允臻和他的有趣盾牌再多留一晚,但两人和系统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个世界里的风波越快结束越好,于是最终还是顶着月光出门了。
    “我现在越想越觉得瓜说得有道理。”末世生存系统开口道,“既然这是一个世界,那么必然有其闭合的逻辑线,有一个想要出逃的叛逆公主,就一定会有一个流落人间的优雅公主,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公主,并将她送回王宫,这个世界线里的一切就会收束。”
    “我也觉得我说得还挺有道理的。”陆子羲赞同道,随之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看起来也不是很小,我们如果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想要找到的那个女孩?”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我有问过我的宿主,那个家伙的优点就是脑洞比较大。”末世生存系统雀跃道,“我来给你们看看那首歌的歌词。”
    陆子羲和晏允臻一起凑过来看,直到看见“指引前路的圣月光”,恍然大悟。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这个世界到底是哪个童话故事,谁也不清楚,实在不行就看起来接近的都试试呗。”末世生存系统说,“跟着月亮走!出发!”
    月升月落,朝阳初升。
    晏允臻策马翻过最后一座陡峭的高山,终于在世界的边缘看见刚刚升起朝阳的山坡。
    不知名的野花漫天飞舞,小小的山坡上青草绵绵,一个穿着粗布长裙的女孩静静地坐在草地上。
    胆小易惊的梅花鹿乖顺地卧在女孩身边,灰兔的小篮里装着满溢的新鲜蘑菇,高大的古树悄然弯了脊背,将娇小的女孩罩在自己的绿荫下,一切静谧得像一幅画。
    虽然这个女孩并未开口,但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找对了人。
    晏允臻还是比较谨慎,假意上前问路,女孩的答案非常礼貌,动作也很优雅,只是眼神间是藏不住的讶异。
    “只是,恕我冒犯,但我们这座小村庄,自有历史记载以来,就没有外人主动造访过。”女孩的眉宇间带着隐藏不住的忧虑,“所以请问您此次前来,是有何贵干呢?”
    晏允臻见她都这么问了,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爽快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
    “……大致就是这样。但做公主不完全是一种享受,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和禁锢。例如,你需要承担起公主的职责,不能随心所欲,王宫的范围也很小,遇到的人很局限,诸如此类。”
    女孩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村庄,语气平淡:“如果这个国家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意尽心尽力,你说的问题,对我来说倒是没什么。相比王宫,村庄更小,遇到的人更局限,靠我自己不可能翻越眼前的大山,所以王宫和村庄,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你是愿意帮我们这个忙了吗?”晏允臻问。
    “能帮上别人的忙,是我的荣幸。”女孩牵起裙摆,优雅行礼,“我无父无母,是由山坡里的自然万物哺育成人的。因此,这片土地,这个国家,哪里需要我,我就将前往哪里,这就是我的人生价值,是我毕生的信念。”
    “只是……”女孩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在你们之前,也曾有一个走错路的勇者找到了这里,他战胜怪兽时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最近一直在照顾他。如果我要离开,我必须带上受伤的他,可以吗?”
    “可以!”陆子羲和晏允臻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惊喜,“太可以了!必须带上他!”
    ——————
    一行人走走停停,赶路许久,终于一起坐在了巨龙的山洞前。
    在勇者的介绍下,一行人明白了一切事情的原委。
    在公主被抓走后,自幼习武天生神力的勇者自荐前来拯救公主,却在遇到巨龙前连续遇到了强力的怪兽围攻,最终在负伤的状态下滚下悬崖,被村庄中的女孩发现并捡走照料。
    在日复一日的照料中,勇者逐渐爱上了眼前优雅善良的女孩,不愿再离开她的身边,但他又肩负着拯救公主的重任,这让本就身受重伤的勇者陷入了纠结和自我谴责中。
    最终他决定等伤好后,出发屠龙并救出公主,如果那时候女孩还没有遇到自己的心上人,他就将离开公主,回到村庄,陪伴女孩终老;如果女孩那时候已经嫁人,他也不会再去求娶公主,而是成为这个城邦永远的骑士,将自己的生命效力给王国。
    “勇者和公主过上了幸福而快乐的生活”的世界线,就此打破。
    也正是在此时,上级系统受到世界线崩坏预警,晏允臻成为勇士,替代勇者,进入世界。
    当然,最后两句话仅限于穿越三人行的内部交流,剩下的人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
    在末世生存系统的帮助下,公主和女孩喝下来自修真系统提供的易容水,彻底变成了对方的容貌。
    易容成女孩的公主豪迈地伸出了手,而已经成为“公主”的女孩矜持地和她一握,好像一切就本该如此。
    晏允臻摘下自己的面具和护具交给勇士,将最快的马和最好的剑也交给他,只留下了怀里宝贵的盾:“国王他们应该并不记得我的长相,你和我一样,戴上这个面具就可以了。只是要麻烦你再找一块盾牌。”
    巨龙也将自己头顶的王冠摘下来,递给了勇士:“你再拿上这个,就可以证明自己杀死了我。”
    “可是……”
    已经成为女孩的公主有些不舍,想要拦住巨龙。
    “没关系。”巨龙慢吞吞地说,“巨龙的王冠是为了表明这是一个现世最强的魔王,但如果巨龙归顺了或者死亡了,它就不再需要王冠。”
    巨龙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说:“现在,我归顺了。从此刻起,我是你的龙了。”
    女孩的脸一点点红了。
    一群人最终在山洞告别,约定日后有机会再会。为了感谢晏允臻的帮助,大家纷纷问起他的名字。
    在末世生存系统的提醒下,晏允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思考了一下:“……王浩然。”
    在这个巨大的山洞前,巨龙和它的女孩启程,公主和勇者会在勇者修养完毕后,一路闯回王宫。
    勇者会在这条路上证明,他无愧于真正的屠龙勇士之名,哪怕他并未真正屠龙。
    三个月后,公主和勇者回到王宫。勇者献上巨龙的王冠,全城沸腾。
    半年后,二人举行婚礼。
    两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为了纪念一个曾经的朋友,他被取名叫王浩然。
    据传说,魔界还有一名御龙高手在搅风搅雨,她拥有整个魔界最大的巨龙,爱吃甜点,爱金币,爱数钱。
    真·作者有话要说:至于小羊和老晏……当然是继续回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v=
    第138章 番外3
    仲春,雨后。
    春风吹散奶盖般厚实又绵密的白云,露出和煦的春日暖阳。
    姗姗来迟的阳光穿过云层,穿过教学楼边的树荫,穿过人影如织的走廊,穿过春风鼓起的船帆似的窗帘,倾洒在课桌上,跳跃到人的睫毛弯上,金子似的,微微地闪着细碎的光,如同一幅美好而静谧的画。
    被阳光眷顾的人却浑然不觉。
    譬如恰巧坐在窗边的陆子羲。
    他皱了皱眉,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拿起一本练习册,一把拍向身侧的窗户,将得寸进尺的阳光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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