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说,她患了雪盲症。
    轻则七日恢复,重则半月或一月慢慢痊愈。
    若是养不好,就难说……
    浴桶中热气氤氲,可温夏整颗心脏都是冰冷的。
    她甚至觉得连耳朵都丧失了听觉,许嬷与白蔻香砂那些安慰,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放过她。
    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对戚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凭什么永远这么欺负她……
    温夏已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双目敷上药,却仍是疼痛难忍。
    她蜷在柔软床榻,怀中明明抱着注满热水的汤媪,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终于睡去。
    她竟梦到了戚延。
    十二岁的戚延,她五岁入宫时,第一次见到的戚延。
    他也曾为她摘过星月。
    第2章
    那个时候,温夏不过刚满五岁。
    应圣诏入宫。
    爹爹安顿好兵马,自北地亲自护她来京,但却只将她送到驿站,而未入京都。
    六月夏夜,驿站萤虫于静夜飞舞,花香漫野。
    爹爹抱着她,望着被所有人拥簇而来的妇人,教她喊拜见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向皇后行礼,可爹爹却没有。
    武将的他挺拔卓立,轩昂之中压不住那股叱咤山河之势。
    他目视皇后,眉目倒映着寂月风雪,将她交到皇后身前,没有入都中,领队策马离开了驿站。
    对她说话时都格外温和的皇后娘娘带她入了皇宫。
    第一次来到皇宫,温夏对一切都感陌生。
    但倒并没有什么怯弱情绪。
    那个时候,她多活泼。
    她一出生便在北地。
    那里有爹爹娘亲,有疼护她的几个哥哥。将士与百姓都敬爹爹,也自然都由衷护她。
    北地的星垂平野,她想要天上星月,都会有那么多疼爱她的人想尽办法为她摘来。
    也便童真无邪,对谁都不怕。
    连圣上也不要求她恪守规矩,赞她“有子儒的影子”。
    子儒是爹爹的字,圣上与爹爹除了君臣,还有过命的情分。
    她对皇宫新鲜了好一阵。
    可是几日后便很想爹爹,想娘亲,想哥哥们。
    那天晚膳上,皇后娘娘中途听宫人来传太子回宫了,嘱咐宫人服侍她用膳,便起身出去。
    她用荷叶包好一只鸡爪,小手攥着捂在怀里。
    许嬷笑道让她就在桌上吃完,她摇摇脑袋,捂着回了寝宫。
    宫人不解她今日突然像霜打似的,早早伺候她梳洗就寝。
    待她们走后,温夏爬下床,小短腿好不容易够到杏花色鞋履,又搬了梨木凳,踩上去也够不着披风,踮起脚尖才憋红脸地拽下来。
    系上披风,她捂着那只鸡爪溜出了寝宫。
    静夜风涌,吹鼓她嫩芽色披风。
    昂起小脑袋瞅着月亮,跟着月亮娘娘的指引,她奔跑向一片湖泊。
    沿途的宫人都向她躬身行礼,没有人敢阻拦她。
    温夏小口呼着气停在湖边,俯身趴在岸上往水下看。
    波光静止,那是弯月与夜幕星辰。
    似北地一样的星月。
    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撒了手,正往怀里掏那只鸡爪。
    却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力道之重,她霎时便红了眼眶,雾气蒙上眼睛。
    穿青衣的大哥哥将她放到平地上,退到另一个再小一些的哥哥身后。
    那是十二岁的戚延,面如冠玉,丰姿卓立。
    如同岿然不动的笔直的剑。
    毫不掩饰利刃锋芒与疏寒之气。
    那时的他身上却仍有一些温度可言。
    尤其是黑色的瞳仁,见到她时,那一霎间有光闪逬。
    北地的流星便是这样灿烂地绽放,又归于暗寂。
    “哪家的娃娃,深夜还不离宫。”
    湖面静止的弯月被晚风吹皱,星星也碎在水波里。
    小小的她有些委屈巴巴的,遗憾没有捞到月亮。
    “我就住在这里。”
    戚延顺理意外地“哦”了声。
    “你住在我家,见着我不该行个礼?”
    “你是谁呀?”
    青衣侍卫说他是太子。
    她杏眼一亮:“原来你就是太子!我知道你呀,皇后娘娘未用晚膳就去接你啦。”
    她虽可以不受约束,可还是很乖地向戚延行礼。
    爹娘说,她的礼数学得很好,是天底下最乖的夏夏。
    可戚延很不屑:“我有腿有剑有侍卫,用得着她来接我。”他稚龄眉眼间不掩嫌怨。
    温夏不解原因,明明他们说太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鼓了鼓双腮,她捂着怀中鸡爪转身,不想和他玩。
    却被拽住了披风,脖子差点被勒得不呼气。
    被迫转回身,高高的少年兴味盎然,松开捏着她披风的手,蹲下身。
    他眉梢微扬,唇角噙着笑:“怀里抱着什么,偷吃宫里的东西?想偷偷带出宫?”
    “没有的!夏夏从来不偷东西的,这是我给我哥哥吃的鸡爪……”
    “哦,你叫夏夏。”
    “是鸡爪,我正好未用晚膳,你给我吃吧。”
    温夏后退两步,双手连忙背到身后,紧紧护住。
    戚延笑了。
    哪怕身居贵不可攀的太子位,他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
    寒山寂雪都在笑中崩解。
    “刚刚趴岸边这么近,想吃鱼?”
    “我在看星星和月亮,我想把它们捞起来。”
    “水中捞月,哪个破唱戏的忽悠你。”
    “不忽悠哦,我爹爹就把它们捞起来了,放在我榻中陪我睡觉!我,我每晚都能看见星星和月亮的!”
    他不信,也许想知道她小小年纪会怎么忽悠,要她讲清楚。
    温夏从爹爹水中捞星月,再到将星月框在墨玉中说起。
    戚延十分有耐心,蹲在她身前听。在她软糯嗓音说到欢喜处,小小打盹换气时,会忍不住露出愉悦的挑眉。
    蹲久腿麻,他伸出左腿疏络活动,又换成右腿。听她说起那星月在被子里是怎么陪她睡觉。
    许是换来换去麻烦,他直接抱起了她,踱步走向亭中。
    她稚嫩童音急呼:“你不可以抱我呀!”
    “为何?”
    “我是姑娘,你是公子,我要下来。”
    戚延很是不屑:“你才三四岁,顾忌什么男女之妨,小屁孩。”
    “我有五岁的!”
    “没看出来。”
    他将她放到石桌上,自己坐于石凳上,却惦记她会不会受凉,叫侍卫脱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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