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上元节前一日, 怀安缠着老爹想做灯笼。
    沈聿也难得有兴致,使人从库房中找出扎风筝剩下竹条、麻丝和细棉纸,摆了一院子, 下人进进出出都要单腿蹦。
    因害怕竹刺扎手,只有沈聿和怀铭在捆扎骨架。
    怀安发现自己除了读书,还是在很多方面颇具天赋的,比如糊灯笼。比起老爹和大哥, 他糊得又快又板正。
    他安排的十分妥当:糊了个虎头灯笼送给芃姐儿,两个莲花灯笼送给怀薇怀莹。
    最后高高提起两个红彤彤的大鲤鱼灯笼:“送给大哥和怀远哥,鲤跃龙门, 金榜题名!”
    怀铭八风不动的性子, 难得展露笑颜。
    怀安蹬鼻子上脸:“大哥, 要是当不成小阁老, 我还想到一个新的营生……”
    “你不要想。”怀铭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怀安还想再挣扎一下,糊灯笼是多好的营生啊!红白喜事儿都用的上,市场需求大大的!业务扩展, 说不定可以搞出一条街, 从生到死一条龙服务,安排的明明白白……
    话还没出口呢,就被大哥提着耳朵教训:学而优则仕, 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
    像紧箍咒一样念得怀安头昏脑涨,还得态度很好的应着:“是是是, 对对对, 大哥说的很对!”
    不然今天耳朵都别想要了。
    总算等他念完, 叹了口气,才提起一只兔子灯笼, 让老爹帮忙描上五官。
    “这个……就送给世子吧。”他说。
    ……
    上元佳节,许听澜果然请来了江南来的女先生弹词助兴。孙辈上除了年纪最大的怀铭留下来陪伴祖母,小孩子们都被远远地撵到前院玩耍。
    婆子带了几个女先生进来,抱着弦子琵琶,个个漂亮标致,说起话来嘴甜动听,将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口是心非地笑骂儿子:“你媳妇淘气胡闹,你也不拦着?”
    沈聿只是赔笑:“家里冷清了三年,儿子媳妇图个热闹,母亲就依着这一回吧。”
    儿子媳妇变着花样哄自己开心,老太太自然是高兴的,当即问女先生们:“近来什么好词?”
    女娘们一个个的报上词名,一个个的唱,都是才子佳人的词话。
    时下流行词话,弹词也属于词话的一支,深受南方人喜爱,老太太陈氏自小长在江南,来到京城自然有诸多不习惯,乍一听到“南词”,倍感亲切。
    其中最小的女娘才十二三岁,鹅蛋脸盘,身段已稍显曼妙,口齿伶俐,喉音清亮。
    老太太最是喜欢,叫到身边来问:“你叫什么呀?”
    女娘轻服一礼,答:“回老太太话,小人叫兰新月。”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老太太笑道:“好名字。”
    兰新月唱得是一首新词,《醉月缘》中的一段:“原不是鸳鸯一派,休算做相思一概。白思白解白商量,心可在?魂可在?着衫又拈双裙带。”
    小姑娘声线未长成,亮归亮,还尚单薄,只是配上词话的内容,倒别有一番滋味。老太太每人赏了一颗金瓜子,还多赏兰新月一包洁粉梅花糖。
    ……
    芃姐儿午觉睡得好,精力充沛。天色将暗时,颠颠儿的跑进院子,摇着老爹的手喊着:“看灯,看灯!”
    她穿着银红色的袄子,头发盘成抓髻,缠着彩缯,坠着红珊瑚珠子,唇红齿白,玉雪可爱。
    她要撒起娇来,谁能扛得住啊?
    老太太当即笑道:“今天本就是出门游玩的好日子,你们不必陪我,穿厚实一些,都出去热闹吧。”
    季氏身子弱,一到冬春交替格外不想多动,便说陪着老太太,只叮嘱怀远照看好妹妹们。
    沈聿夫妇便拉扯着六个孩子,乘马车去逛灯市。
    昔日宽阔的长安街,如今尽是熙熙攘攘的车马行人,马车行进缓慢。索性提前下车,孩子们拎着灯笼,吃着零食,徒步往东华门走去。
    芃姐儿不用亲自走,她的坐骑……呸,她被亲爹一路抱着,举着一根冰糖橘子努力的啃。
    每啃下一瓣橘子,沈聿都要掰断一截竹签,防止她戳到自己。
    华灯初上,笙歌聒耳。
    皇城今夜没有宵禁,可以彻夜狂欢。沿街摊贩摆出琳琅满目的商品,两侧商铺林立,纷纷扎起夺目绚烂的灯台,整条街道成为一条灯火通明的银河。间或有杂戏表演,舞龙舞狮,高跷旱船,好不热闹。
    猜灯谜赢烟花。沈聿在烟花铺子上运笔如飞,一连填出十来首谜底。
    没办法,他家孩子多,一人挑两样,也要端走一大盒儿。
    烟花铺子老板险些岔过气去,许听澜丢下一角碎银,这才活了过来,对着这位好心的太太连声道谢。
    孩子们大丰收,兴奋的抱着一堆烟花摞在李环手臂上,继续往前走。
    “明翰。”有人自身后叫他。
    沈聿回头,原来是谢彦开一家。
    谢彦开有三子一女,具都是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两家相互见礼,顺着熙攘的人流同行。
    “谢伯伯!”怀安扯着谢彦开的袖子:“谢谢您帮我提《跋》。”
    谢彦开笑道:“小事一桩。”
    怀安道:“对您来说是小事,对怀安来说,可是帮了大忙了!”
    谢彦开并不知道他要开书坊的事,只是说:“你小子真能折腾,又是种大棚菜,现在又搞了一本书出来,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不等怀安答话,谢韫惊讶的说:“原来前几天吃的瓜果,是怀安哥哥种的?”
    怀安得意的点头。只见谢韫穿着琥珀色的小袄,颜色像熬的焦黄的糖稀。
    瞧她空着手,二话没说,将手里的兔儿灯送给她,再一次将荣贺同学忘到了九霄云外。
    谢韫大方接过,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胖泥娃娃作为还礼。
    怀安喜欢极了,小心揣进袖子里。
    谢彦开心不在焉地应着沈聿的话,目光在两个小人儿身上来回梭巡,到底也没听清沈聿在说什么。
    两个孩子年龄相仿,似乎更有话聊,怀安想先去前面看抖空竹,怕人聚的多了,就挤不进去了。
    谢韫说:“我想跟怀安哥哥一起去!”
    谢彦开拗不过女儿撒娇,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被拐跑。
    许听澜命李环紧紧跟着他们,并连声嘱咐:“不要跑远!”
    两人撒腿跑开,抢先一步去不远处,在拿着空竹的艺人前面占位置。
    一辆马车在人群中缓慢行驶,行人纷纷向道路两旁避让,嘴里埋怨着,什么人非要在这时候乘马车出行。
    怀安刚想拉着谢韫往路边躲,却见一个不到两岁大小的孩子扑向路中央,眼看就要被马蹄踩到。
    怀安眼疾手快向前一步,将那个小娃用力往路边拽,小娃娃摔倒了,同时也带倒了怀安,两个一起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车夫猛的一拽缰绳,马匹抬起前蹄,又因惯性向前冲了两步,才停下来。
    李环和谢韫跑过来,扶起怀安和那个大哭不止的小娃娃。
    车夫态度蛮横,挥着马鞭指着他们的喝道:“怎么看得孩子!”
    “你怎么驾的车?!”怀安虽然个子小,气势一点也不弱。
    车夫愣了愣,指着啼哭不止的小娃娃问李环:“这是你家孩子?”
    李环矢口否认。
    怀安环顾四下,心中也是犯疑,这孩子家的大人呢?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沈谢两家赶到,各自拉着自家孩子询问有没有受伤。万幸怀安只是掌心擦破一点皮。
    这时才有个年轻妇人拨开人群跑过来,抱起孩子,叠声对车夫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家孩子,一眼没看住跑到路中间去了。”
    路人夸赞怀安勇敢的同时,纷纷指责妇人和车夫。
    马车上走下一个中年男人,沈聿抬眸一看,竟然是顺天府知府曹斌,想来是怕人多出事,亲自出来巡视地面呢。
    若是怀安稍慢一步,那么小的孩子就卷到马蹄车轮底下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曹知府身着便服,并未暴露身份,关切的询问孩子有否受伤。
    “没有没有,只是受了惊吓。”妇人赶忙道。
    曹知府见孩子哭的可怜,从荷包中掏出一小锭银子,交给那位妇人:“让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压压惊。”
    妇人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匆匆拉着孩子离开。
    全程没有对怀安说出一个“谢”字。
    怀安倒不是施恩图报的人,只是觉得她形色慌张,不知在急个什么。
    百姓们纷纷称赞曹斌为人良心厚道,曹斌却对围观百姓道:“大伙散一散吧,不要都挤在一处。”
    众人感到莫名其妙,这人干嘛管别人挤不挤呢?
    谢韫拽了拽怀安的衣袖,奇怪说:“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婶婶不像孩子的亲娘。”
    正在享受夸赞的怀安笑容凝固。
    对啊!他们的爹娘匆匆赶来,先问是否受伤。那个妇人抱起啼哭不止的孩子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知道孩子险些被马蹄踩到后的反应,还不如看见锦衣华服的贵人反应大。
    车主下车询问情况,她张口便说孩子没有受伤,她是怎么知道的?
    怀安从小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假装从地上捡起来,对着妇人的背影喊:“婶婶,婶婶,你的钱掉了!”
    好心的路人也帮忙喊:“喂,钱掉了。”
    妇人仿若没听见似的,反而加快了脚步。
    人们议论纷纷:“这人怎么这样?”
    “难不成是个聋子……”
    “刚刚跟她说话也听得见啊。”
    曹知府瞧出一丝端倪,命两个随从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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