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雨,肯定去不成舅公家了。”怀安道。
    “去不成舅公家了。”芃姐儿又学舌道。
    怀安问:“你是一只小八哥吗?”
    这题芃姐儿会,她上次在舅公家见过八哥,黑黢黢的一只很不好看,于是断然否认:“不是!”
    怀安弯着眼坏笑:“那你准是一只小鹦鹉。”
    芃姐儿这下不会了,她还没见过鹦鹉。于是又转头对着雨幕:“哎……”
    她盼着赶紧长大一点,哥哥就不会用信息差欺负她了。
    沈聿拿着一道劄子从东屋出来,交到李环手里,命他送到翰林院,仔细不要被雨水沾湿。
    他昨晚给怀铭的讲完文章又连夜写贺表,此刻只想遣人去陈家回舅舅一声,转身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许听澜悄悄指向两个孩子,他探头往西屋一看,见一双小小的儿女正对着大雨长吁短叹。
    沈聿嗤一声笑了,吩咐李环媳妇和玲珑:“给两个孩子穿好衣裳,咱们去陈家。”
    怀安倏然回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爹?”
    “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沈聿道:“带上月亮,它有两三天没放出来跑了。”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各自去换衣裳。
    月亮被风雨打的东倒西歪造型凌乱,烦躁的打了个鼻响。
    高贵的小白马怎么能在恶劣天气出工呢?它甚至挑唆马行拉车的骒马也不要出工。
    车夫一脸嫌弃的将它牵回院里,交给李环:“劳烦,您还是把它牵回去吧,不要误了老爷太太的事。”
    第50章
    贺先生的学堂功课繁重, 怀铭明年八月下场参加秋闱,更是着紧的时候,因此一大早就去了学堂。
    怀安今日放假, 约好了去舅公家找萌萌表哥玩的,就赶上连夜的暴雨,老天像是要把前几个月欠下的甘霖一次给足似的,倒叫人不禁犯起嘀咕, 这个下法儿,可别又成涝灾才好。
    小孩子倒没有那么多的焦虑,只要不影响出门计划的, 都是好天气。
    怀安冒雨给白马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月亮啊月亮, 你再不出去跑两步, 就要胖成月饼了!我们老家白胖胖的酥皮月饼, 皮薄馅大,没见过吧?就是你现在这样!”
    在小主人一口一个月饼的刺激下,才勉勉强强, 拖拖沓沓的跟在马车后头。
    到了陈家, 怀安先说了一大堆幼稚的好话哄舅公舅婆开心:您家的胡萝卜可真好,把月亮喂的白白胖胖,小白龙养成了大饺子。
    舅婆笑得合不拢嘴, 命人将庄子里刚送上来的两筐李子和葡萄备着, 给怀安带走。
    “我现在还不走呢。”怀安强调道。
    陈充朗声笑道:“没人撵你走,你就是住下来也无妨。”
    舅婆也撺掇着:“今儿就住下吧, 和哥哥姐姐小妹妹一起玩儿。”
    “我也很想啊, 可惜我明早还要上课呢, 我现在功课可忙啦,都没办法经常来陪舅公和舅婆玩了。”怀安一脸遗憾的叹气:“要不您和我爹娘说说, 让他们给我减点功课,别十日一休了,改成五日两休,实在不行,五日一休也好哇!”
    陈充笑骂:“鬼灵精,怎么净想着玩啊。”
    许听澜裙子湿了,去内室暖阁换下,转出来正听见儿子的话:“沈怀安,你又在说浑话了?”
    怀安后背一凉,立马义正言辞的改口:“舅公,我爹娘督促我读书可是为我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虽然读书很辛苦,但我能理解他们!”
    说完,还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可把二老逗得前仰后合。
    “你这不是很明白吗?”陈充笑道。
    “皮得很,变着花样气人。”许听澜道:“好在请来的这位先生能拿得住他。”
    其实许听澜心里清楚,随便一个先生都能拿得住小儿子,他是皮,又不是刺头,该怂的时候怂的可快了。
    陈充朗声笑道:“这孩子,能屈能伸,能成大器。”
    怀安剥了一小碗水嘟嘟的葡萄,推到娘亲眼前,狗腿兮兮的请她吃。
    许听澜这才给了他一个笑脸,囫囵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道:“你自己吃吧。”
    怀安捧过来,拿去喂妹妹。
    舅婆却说:“我瞧着咱们怀安孝顺爹娘,友爱妹妹,是个顶好的孩子。”
    怀安被夸得美滋滋的。陪好长辈,喂饱妹妹,申请去找陈甍玩一会儿,陈家其他几个孩子今天都上学,他猜测陈甍表哥应该在房中。
    “你父亲正和他说话,你等半盏茶功夫再去。”许听澜道。
    怀安这才发现老爹不在堂中,原来是找陈甍表哥单独说话去了。
    他目露同情之色,真可怜啊,他最怕被老爹揪着谈话了,旁征博引、指古摘今,从来不考虑对面的那个小孩儿他是不是能听懂。
    许听澜问道:“甍儿那孩子还是避着人不说话吗?”
    陈充道:“毕竟还在丧期,哪能轻易释怀?我弄了些小玩具给他解解闷,近几日好多了。”
    怀安一听有玩具,登时瞪起眼睛来。
    ……
    小小的跨院里,沈聿正与陈甍谈话。陈家的孩子都在就近的私塾念书,只是附近几个馆都已经满额了,陈充此前不给他找私塾,是想让他在家养养身子,也缓缓心情,眼下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不得不考虑他读书的问题。。
    沈聿的意思是令陈甍搬到沈家去住,与怀安一起读书,反正家里请了先生。
    但不知为什么,凭沈聿说破大天,陈甍就是不肯去。
    怀安又等了半盏茶工夫,才在陈家府婢的引领下来到陈甍居住的小院子。还没进院门就拖着长腔大喊:“萌萌表哥——你在吗?!”
    声音盖过了风声雨声,精准钻入陈甍的卧房。
    人未至声先到,正与表叔说话的陈甍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巴不得就地撅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陈家三进宅院,两处跨院,只住了老两口并几个孙子孙女,年纪小的都住在上房,因此陈甍分到了一个清净的小院子,每天深居简出,很少出去玩耍。
    很久没有听到如此聒噪的声音了……
    “萌萌表哥!”怀安扛着个口袋呼啸而至。
    陈甍撇了撇嘴:“换个称呼,算我求你。”
    怀安想了想:“萌萌哥,小萌哥,陈小萌?”
    沈聿瞪他一眼:“不许对表哥无礼。”
    陈甍彻底被他打败,吐出一口浊气:“随你吧……”
    沈聿被吵的头疼,起身道:“玩一会儿吧,午饭再遣人来喊你们。”
    快速离开了噪音现场。
    陈甍其实也头疼,但这些日子在陈家,清净虽清净,却时常想起在沈家与表兄弟姐妹一起热热闹闹的日子。
    他们一起下飞行棋,烤橘子,放纸鸢……殴打长辈。
    关键是叔父一点也不生气,三言两语便气走了那些意图吸血的本家叔伯。他很羡慕怀安,又很希望长大后成为叔父那样的人,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怀安围着他嘘寒问暖:“萌萌表哥,你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在陈家还习惯吗?肯定不习惯对不对?体验一下就好啦,还是跟我回家吧!”
    陈甍脑袋都要炸了,一脸无奈的问:“半个多月不见,你怎么更聒噪了?”
    怀安道:“有话当然要说出来了,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的心意呢?”
    陈甍愣了愣。
    怀安大喇喇的坐在一边:“萌萌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说着,从大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跟怀安常背的挎包不同的是,它有两根肩带,包口可以用抽绳收紧,然后阖上翻盖。四角和翻盖是皮革的,可以起到一定的防碰撞和防水的作用。
    “这叫双肩包。”怀安背到自己身上给表哥演示:“背法跟书箱差不多,但比书箱轻便的多,比斜挎包对身体更好。”
    这对于陈甍来说确实是很实用的东西,他再跟伯祖父去军器局的时候,可以携带纸笔、尺规,并腾出双手记录一些东西。
    陈甍由衷的感激:“谢谢!”
    “不用谢,”怀安反问,“你有什么好玩的玩具分享给我呀?”
    陈甍略想了想:“我有!”
    说着,他从柜子里头搬出一个大木箱,木箱很重,他只挪了两下,就让怀安帮忙来抬。啪的一声打开箱盖,怀安惊呆了。
    里头是长长短短好几杆火铳,另有一些被单独放置保存的药粉。
    怀安往后退了几步,头皮发麻,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一个军火贩子的家中。
    陈甍拿起其中一杆火铳,演示给怀安看:“从这里打开药池盖,然后将蛇形杆往下推压,就可以击发了。”
    怀安嗖的一声躲到了壁板后头。
    心中哀嚎:舅公啊,这就是你说的小玩具?你通常都是拿枪给孩子解闷吗?
    陈甍笑道:“别怕,都是炸膛后淘汰下来的报废品。”
    怀安吓得都打磕巴了:“你你你你……研究这个干什么?”
    陈甍已经将这支火铳拆开绘制,只见他拿出图纸,对怀安一番解释,总结道:“现在军队里普遍使用的铳装填费时,精度也很低,射程还短,我想改进它。”
    怀安瞠目结舌,没听错吧?一个十一岁的娃,他说他要造枪?
    “小……小萌哥,但凡我能达到其他同行的普遍水准,我一定帮你,可惜我啥也不懂,一点忙都帮不上,留下来反倒容易添乱,这样,你先忙,我锅上炖着火……”怀安被吓得一通胡言乱语,夺门欲逃。
    陈甍早对他信口开河的毛病习以为常,一把将他薅了回来。
    “有什么好怕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怀安就差哭爹喊娘了:老天爷,我承认我是废物行了吧,不要再往我身边安插大佬了,求放过!
    他又看了一眼陈甍,捂住双眼——这次还是个军火大佬!
    怀安越抗拒,陈甍越兴奋。抓住他的肩膀晃了两晃:“睁开眼,我再给你看个更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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