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仪杨听完就迈开了步子,然足尖所朝方向却是宣霆那边,他像没听见百合子的话语,只佯装焦急对宣霆说:“宣霆你小心点,撑住啊,我这就来救你了!”
    楚仪杨绝不做撩男妖客头发的那个人。
    因为要撩他头发,就得近距离接触他,楚仪杨可没忘记第一日庆平是怎么死的,宣霆的右手又是怎么断的——他们俩与绯衣雀妖挨得太近,所以绯衣雀妖猝然发动攻击时,他们根本躲不开。
    而现今动手的这个白发女妖客,宣霆虽然打不过她,但也能打个有来有往,不至于被完全压制。故楚仪杨认为:去打能力有限知根知底的女妖客,总好过去接触底细不清不知强弱的男妖客。没看到吴煜和谭凡毅都杵在原位没动弹吗?这俩人也精得很呢。
    虞佳忆和蔡乐乐她们也发现了这点,赶紧瞪大眼催促吴煜和谭凡毅:“快去啊!”
    吴煜仍是踌躇犹豫。
    谭凡毅也不太敢近身男妖客,便说:“要不别看了?直接杀了算了。”
    吴煜这才像找到主心骨般连连点头,附和他道:“是啊是啊,杀错了也没事,杀对了还正好呢。”
    “直接杀个屁啊!”百合子忍不住骂这俩胆小窝囊废,“穷奇的线索不问了?要杀也得等问出线索啊!”
    “……那现在问?”吴煜握紧银剑,剑尖对准男妖客,盯着男人酷厉威煞的鹰眸磕磕绊绊道,“我们和你打听点事啊,你、你老实回答,你知道穷奇在哪不?它长什么样?它……”
    吴煜的话被身后遽然凌空而起的白色身影打断,天水碧色的发带于他眼前飘过,伴随着凛寒剑芒疾行至男妖客眼前。
    “谢印雪,你干嘛?!”百合子被惊得停住了拨弦动作,“不要直接杀他啊!”
    琵琶弦停,灵音便断,男妖客妖力深厚,光凭蔡乐乐、刘斐和虞佳忆三个音修囚不住他。
    他趁着百合子顿弦之际挣脱了束缚,嘶吼着抽出腰间狂刀,劈头盖脑朝谢印雪砍去,只听“锵”的一声,刀刃与剑锋相撞,震出无边气浪。
    谢印雪杀妖灭口的心计没能成功,便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你误会了,我只想削断他的头发。”
    撩不开那遮脸半边头发,就干脆削断,“剪”个刘海不就能看清了吗?
    这理由说得通,不过百合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可目前的情形容不得她多想。
    她望着灵力和妖气交织旋出的气浪中央与魁伟高峻妖客缠斗不休,不似有抗击之力的纤瘦青年,瞳孔因紧张放大,立马重新拨弦,想继续定住男妖客,生怕谢印雪这修为最弱的剑修死在男妖客的狂刀下。
    然而第一回她们能定住男妖客,或许是因为占了偷袭的好处才成功,眼下男妖客被逼出了杀意,浑身使不完的悍猛莽劲,即使百合子再度拨弦也难以限制他太多动作。
    吴煜跟谭凡毅却还傻站着不动,柳不花又在给辛天皓掐人中,刚进副本时一个好好的男高中生,如今人中都快被掐紫了,乍一看去跟个岛国太君一样,百合子恨铁不成钢看着这些拖后腿的臭男人,不由骂道:“你们别划水了行吗?谢印雪一个人怎么打得过蜚,去帮他啊!”
    “哦哦哦!来了来了!”
    谭凡毅和吴煜终于回过神来,也拎着剑加入战场。
    问题是谢印雪与男妖客的对打是近战,谭凡毅和吴煜是隔远了挥出剑气当远程,他们俩的剑气又没准头,胡乱挥过去差点砍到谢印雪身上。
    不得已之下,谢印雪只能足尖点地后退,拉开与男妖客的距离,好让谭凡毅和吴煜不用束手束脚地顾忌他。
    而在剑修中修为排行第五和第六的谭凡毅和吴煜,合击所挥出的剑气果真不是谢印雪这个排行最末的人能比的,他再善于用剑,能抵挡化解男妖客的所有刀招,却也敌不过绝对的修为压制,男妖客被谭凡毅和吴煜合力挥出的剑气击中,便倒飞出去,轰鸣一声砸到墙上才止住。
    “夫君!”
    白发女妖客看见这一幕,含着泪凄厉喊道。
    与此同时,她也由于分神被宣霆砍中左手,整只手臂齐肘断开,伤口泵出的血在半空中绽成一朵殷色红花。
    男妖客站稳身体抬头见此景,登时目眦欲裂,他看到女妖客受伤,就像是伤在自己身上一般,痛得紧攥心口,仰头喷出血雾。
    谭凡毅和吴煜以为他已经受了重伤,刚停下攻势,准备再逼问下男妖客有关凶兽穷奇的线索,不曾想旁边雪衣墨发的青年倒下的速度比他垂受落剑的速度还快。
    青年倒下后也跟男妖客一样,紧攥着心口不断呕血。
    嗯?
    谢印雪什么时候受的伤?是被他和谭凡毅的剑气劈到的吗?吴煜有些疑惑。
    其余人也颇为纳闷,唯有柳不花立刻放下辛天皓,自己吞了枚疗伤丸,继而奔向谢印雪,帮瘫倒在地已取出药丸捏于指尖,却无力自己抬手将其喂入口中的青年服药。
    “是恶疫!快吃疗伤丸!”
    听到柳不花大喊,众人这才纷纷回神,手慌脚乱地从储物戒里拿疗伤丸吃。
    但这一回恶疫来得匆匆猛烈,柳不花话音才落,修为排行不高的刘斐和楚仪杨就栽倒在地,如谢印雪那般,无法自行服药。
    楚仪杨瞠目望着倒地时从掌心落下,又慢慢滚到他眼前静止的疗伤丸,竭力蠕动胳膊想捏住它,喉咙也因为使劲和腹痛发出“嗬嗬”的气音。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只手掌最终还是捏住了那枚药丸,奈何手掌的主人不是楚仪杨,是目前恶疫腹痛暂未发作的宣霆。
    宣霆的修为排行比楚仪杨太多,因此他是恶疫发作最慢的人之一,
    此刻他还能动弹,楚仪杨却已经痛得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宣霆拿走那颗疗伤丸,把它凑到张大的嘴边,那一刹,楚仪杨想起了百合子骂宣霆的话——贼。
    是的,宣霆就是贼。
    他偷走了自己的救命药丸。
    宣霆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楚仪杨怒火攻心,气得呕血更多,但没一点办法阻拦宣霆,他的双眼因为愤怒充血发红,活像死不瞑目的恶鬼,内心满是被背叛的怨恨和不甘,这种情绪又被凶兽影响放大,导致楚仪杨认为自己纵使能够动弹了,他最想做的事也不是抢回疗伤丸,而是弄死宣霆。
    许是报应吧。
    偷来的东西终究不属于自己,宣霆从楚仪杨那偷来的疗伤丸也不属于他,所以他最终没能服下。他被女妖客用长鞭捆住脖颈用力往后拉扯,原本已经沾到嘴皮的药丸就这样远离了嘴巴,再度滚落坠地。
    宣霆死瞪着落地的疗伤丸,一只手抠着死死勒住脖颈的鞭绳,一只手伸长拼命往地上够着,想把药丸捡回来。
    “咔嚓——”
    颈骨断裂,血肉分离,宣霆的脑袋像落下的疗伤丸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也和疗伤丸一起,静止在诡笑着的楚仪杨面前。
    同样吃不到疗伤丸的刘斐见状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用尽身体最后一丝气力,声若蚊蝇念出五个字:“步师兄救命……”
    ——把步九照喊出来杀了蜚,凶兽一死,恶疫就能止住了吧?
    刘斐是这样猜想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步九照的剑气甚至比他的身影更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当那道暌违两日的高挺身躯站定在饮月堂一楼后,男妖客和女妖客的头颅也滚到了一块,他们雪色发丝交缠着,分不清谁是谁的,旁的妖客瞧见,便感叹一句:原来他们生死皆是如此相爱,不愿分离。
    “两日不见,诸位师弟和仙音门诸位道友竟这般狼狈。”男人垂眸收剑,清冷的视线从宣霆和楚仪杨身上轻扫而过,嗓音幽沉道,“你们应当早些唤我的。”
    蔡乐乐和虞佳忆吃了疗伤丸又再吃一颗聚灵丹,待不适缓解,气劲归体,就跑到刘斐身旁把她扶起喂药。
    谭凡毅和吴煜也把还睁着眼的楚仪杨扶起,然后在他鼻间探了探呼吸,呆滞道:“……楚仪杨他、他断气了。”
    “被宣霆气死的吧。”百合子啐道,“活该!”
    谭凡毅不敢多看楚仪杨脸上的表情,搓着鸡皮疙瘩说:“不是气死的吧?他笑着呢。”
    “那就是喜丧,祝他上路开心,下辈子投胎别再和宣霆这种人当兄弟。”短短三天他们看过了太多血腥场面,百合子都有些麻木了,敷衍地回了谭凡毅话后走到男妖客的断头边上,拨开盖住他脸的所有头发。
    “是蜚。”
    看完百合子泄力跪坐在血泊中,喃喃道:“这男妖客就是凶兽蜚。”
    男妖客那半张脸是空的,他整张脸上,确确实实仅有一只眼,他死之后,众人的腹痛之疾也不再加重。
    谭凡毅表情复杂道:“所以他那口血应该不是被我和吴煜打中才喷的,而是他强行调运妖力,想让我们体内恶疫发作遭到反噬才吐的吧?”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了。”百合子有种说不出的累,疲乏地看向地上另一颗白发脑袋,“他这娘子……”
    谢印雪以剑撑地站起道:“也是凶兽。”
    “什么?”谭凡毅愕然问,“她也是凶兽?”
    “是。”
    谢印雪应声,并用剑尾拨了拨地上那截女妖客被宣霆砍断的左手。
    此手皮肤颜色邪异,为朱红色,指节形状也怪,五指较短,掌身却奇长,是典型的猿手。
    “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谢印雪揭晓答案,“她是凶兽朱厌。”
    蔡乐乐不解:“见则大兵?”
    见则天下大旱、大水、大火、大风、大疫这些她都听得懂,大兵是什么意思?
    柳不花给她解释:“就是现身会引发战争和大乱的意思。”
    战争不像水灾、旱灾、风灾、火灾和疫病这些会凭“空”出现的灾祸,它需要有人参与。但人好端端的不会打仗,朱厌之所以现身便能引发战乱,还不是因为它能影响人心人智。
    并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的确在参与者中引起了一场小型“战争”——谢印雪、百合子、宣霆三人围绕薄郎的那场内斗。
    吴煜人傻了:“两只都是寻常凶兽,还都死了……可我们还没问出穷奇的有关线索呢。”
    谭凡毅摘下眼镜,头疼地薅着为数不多的头发:“很好,寻常凶兽都死光了,穷奇的线索彻底没了,全玩完。”
    “还没死完。”
    谢印雪抬眸,目光径直落向百合子,张唇问她:“朱厌已死,现在你肯杀薄郎了吗?”
    百合子没说话,她现在真的很累——不止是身体累,心也累。
    明明朱厌死了,再无凶兽能影响他们的心智了;明明一切曾高涨的爱和恨也都回归原位了,明明那样拼死维护薄郎的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然百合子此刻回忆起来,却只觉那像是一枕黄粱的大梦一场,如镜花水月、空中阁楼,飘渺而不真切。
    但饶是这般,她也回答不了谢印雪的问题,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百合子问谢印雪,也是在问自己:“……他真是薄鱼吗?”
    青年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道:“请蛮和小蛮姑娘来跳一场舞吧。”
    柳不花遵令去找了蛮和小蛮,两位姑娘很给柳不花面子,一听他想看舞,二话不说便换衣登上了饮月堂的池中舞台,扬手间珠钗相击琳琅,蹁跹时脚腕金铃清鸣,台上一舞起,栈外大雨落,宛如他们初到妖精客栈时的那一幕。
    蔡乐乐望着窗外惊讶道:“下雨了?”
    虞佳忆也很错愕:“雨势还这么大……”
    一点儿都不像是有旱灾的样子啊。
    刘斐抿抿唇说:“下雨了,没旱灾了……那薄郎究竟是不是薄鱼?”
    作者有话说:
    1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山海经·西山经》
    第242章
    无人回答刘斐的问题。
    吴煜、谭凡毅是难以判断,不敢肯定;刚醒来的辛天皓是满头雾水,不明就里;而先前始终偏袒保护着薄郎的百合子原本张开了口,却又颤颤闭紧,沉默不语,连执意要杀薄郎的谢印雪也一言不发。
    饮月堂内觥筹交错,可一切喧哗仿佛都打破不了他们间的这份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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