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花垂眸:“……希望如此。”
    陈玉清自己的姻缘卦和谢印雪一样,都是地火明夷卦。
    他一个“孤”命之人,到头来却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死去,很多时候柳不花都会想,这是不是他自己也动心了的缘故。
    那谢印雪若是动心,应了卦象,他又会遇上什么劫呢?
    谢印雪觉得他现在面临的最大劫难,就是要怎么帮小徒弟准备周五秋游的野餐零食。
    他苦思了一天一夜,都没能拿定主意。
    柳不花帮他一起想办法:“给他在纸上多画点零食,到时候要吃什么拿什么就行了。”
    “不成。”谢印雪当即摇头,“你忘了吗?上次春游阿戟就是这样去的,结果他们班上有个小孩太皮,擅自将他书包打开了,其他学生见到他什么零食都没带,就带了本零食画册,全都不和他玩了,阿戟回来后就在房间哭得稀里哗啦……”
    正埋头吃饭的沈秋戟闻言立马抻长脖子喊道:“放屁,老子没哭!”
    柳不花给他这反应作了评价:“他急了。”
    唯有陈妈提供了靠谱建议:“不如我多做些手工糕点,做成小孩子们都喜欢的样式,装在食盒里让阿戟带着去吧?”
    “只能这样了。”柳不花长长叹了口气,“可我觉得还是……玄。”
    “两种都准备上吧,零食画册你背着,糕点食盒也带上。”谢印雪一锤定音,“画册我今晚画,明早拿给你。”
    沈秋戟还是很孝顺师父的。
    他清楚这一年来谢印雪的身体几乎已是油尽灯枯,每次耗力使用奇门道法,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便婉拒说:“您身体不好,我自己画就行了。”
    谢印雪爱怜地摸摸小徒弟脑袋,也委婉道:“无事,几幅画而已,你画的……不太好看,师父画的漂亮些。”
    沈秋戟:“……”
    没直接讲丑,还真是照顾了他情绪的说法。
    但实际上沈秋戟根本不在乎带去的糕点零食好不好看,能不能叫人食欲大振,可不可以哄来其他小朋友找他玩,哪怕不带他都觉得没事。
    反正他和那些小孩玩不到一块,他们也不喜欢和自己一起玩。
    然而当他看到谢印雪、柳不花和陈妈三人都万分在意自己明天一场小小的秋游时,这些话,他就一句都说不出口了,还使得他对本不期待的明天也有了点微小的憧憬。
    可惜大部分人的憧憬,经常会被现实击溃。
    第二天柳不花送沈秋戟去学校找老师和同学汇合前,想帮他检查下糕点食盒还在不在,结果拉开书包拉链一看:食盒还在,糕点全没了。
    它们消失的离奇,说是被老鼠偷吃了吧,盒子是密封的又没破洞;说是闹鬼了吧,那还不如说是沈秋戟半夜肚子饿,自己全吃光了
    “……干爹,这?”柳不花满脸错愕地看向谢印雪,“阿戟这还没到枫叶公园呢。”
    谢印雪目光垂落凝望着食盒,血色浅淡的唇瓣却抿着一言不发。
    沈秋戟看着青年入冬后就越发单薄的身体,怕他在大门吹了风又生病,立刻掏出书包里的一小本画册晃晃说:“没事,师父帮我画的零食画册还在,我想吃什么撕下这页纸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撕了页画有原味芝士球的画纸,那张纸离了画册,到他手里时就变成了一包原味芝士球,而剩下的画册中,还有譬如包浆曲奇、巧克力星球杯、冰淇淋棉花糖等等零食,甚至连图案简单能吃能玩的椪糖都有,是谢印雪特地准备,好能让沈秋戟拿来增进与其他同学感情用的。
    谢印雪自己小时候没吃更没玩过这些零食,他身体太差,一年少有几日能够下床,吃了杂七杂八的零食会很难受。
    长大后他不在那个年纪了,也不会主动寻此类小孩子喜欢的零食来吃,结果如今他却为沈秋戟画了整整一册。
    沈秋戟不知道谢印雪昨晚画这些画画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参照物临摹,他只知道谢印雪大概是希望自己今天出去秋游能玩得开心。
    “我今天把书包背在前面。”所以沈秋戟把书包改了个方向,背在身前说,“有人要想再来拉我书包,我就揍他。”
    谢印雪笑了下:“那你要被叫家长的。”
    他俯身帮小徒弟整理着乱掉的衣领,像每个家长爱护自家小孩一样关心叮嘱道:“去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别横穿马路,别打其他小朋友。”
    沈秋戟敷衍地“嗯”两声:“枫叶公园那边的枫叶应该都红了,我回来的时候给您带一片做书签。”
    谢印雪弯唇:“好。”
    沈秋戟拉开车门坐上去,又降下车窗朝谢印雪挥手:“我要走了,您快些回去休息吧。”
    谢印雪点点头,目送沈秋戟和柳不花乘坐的车辆驶远后方转身往回走。
    一滴滴猩热的液体随着他的步子砸落在地,颜色浓烈过深秋的红枫,没走出几米,谢印雪便需要扶着路旁的梨树才能稳住身形。
    难以言述的巨大痛苦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肆意翻搅,谢印雪却觉得心中哀恸较之更令他难捱,偏偏他连想睡去昏去,短暂地从这些痛楚中逃离片刻都不能。
    他一闭上双眼,就想起当年沈家人跪在将死的他的病榻前,听他们叩求陈玉清——
    “玉清,把你的命续给阿雪吧……”
    “他不能死啊……”
    “他若死了,沈家就再不会出第二个他了……”
    所以死去的人,就成了陈玉清。
    陈玉清曾说过他天赋极高,奇门之中无出其右,非有踔绝之能,不相逾越。2
    但唯独卜卦一项,谢印雪始终都无法比肩陈玉清。
    他会那么多奇门道法也没用,以他这副病躯,能使得出来的有几招?
    这样没用的他,能做得最好的事就是活着。
    况且现今他受的这些痛苦,根本不及他看着陈玉清死时的万分之一,更不及同门师祖们所受苦难之丝毫。
    他如果死了,下一个痛苦的人就是沈秋戟。
    沈秋戟之后,还有不知多少个姓沈亦或是改了姓的沈家人,倒不如让一切在他这里就停住——他不像陈玉清,从生到死都是个护着徒弟的好师父,他这个师父能为沈秋戟做的,仅有这么多。
    “孤星入命,六亲无缘,至死孑然一身……”
    谢印雪念着陈玉清当年给他批的命格,低低笑道:“师父,您没告诉我,我若不死,又当如何?”
    “您肯定算出来了,只是您不肯说。”
    “我不如您……弟子昨日卜了千卦,虽无一卦算出结果,不过我会知道的。”
    锁长生还剩五关。
    待过完这五关,得到长生之时,他就能知晓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周易》
    2出自《汉书·孔光传》
    沈徒弟:我师父到底喜欢他什么?
    柳不花:喜欢他骚的不得了。
    npc:?
    第135章
    谢印雪又病了。
    柳不花都不明白他怎么又病了。
    虽然他们在饿鬼道副本中没和任何参与者达成交易,可前几回副本成了那么多笔生意,按理来说应该是足够让谢印雪身体好些,安稳撑到过年的,反正距离元旦也就只剩两个多月时间。
    谁知柳不花把沈秋戟送去学校后再回来一看,谢印雪就在明月崖院子里躺着了——青年连自己的房间都走不回去,倒在梨花树下身体冰冷,气息近无。
    而这一躺,便是整整两天。
    若非柳不花知道他们一旦成为了“锁长生”的参与者,就只会死在副本中,不然他都要被吓得跟谢印雪一块躺着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依旧很担心谢印雪。
    沈秋戟就更不用说了。
    他以为谢印雪这次生病,是给自己画那本零食画册画病的。
    所以当他听见谢印雪醒来后第一句话竟是问他那天秋游过的如何时,瞬间就红了眼眶,答道:那天“我玩的很好,您不必为我忧心。”
    谢印雪在柳不花的搀扶下缓缓坐直上半身,看到沈秋戟的模样哪还里不知道他是误会了,无奈叹了口气说:“我这次病,不是因为那本画册。”
    柳不花讶然:“不是画册的缘故吗?”
    沈秋戟同样面露不解。
    谢印雪对上他们不信的眼神,眉尾轻抬道:“区区一本画册。”
    也是。
    区区一本画册,不至于叫谢印雪这样。那他又偷偷干了什么事呢?
    柳不花和沈秋戟对视一眼,想问又不好问。
    谢印雪就是这点脾气怪,他不愿说的事,你哪怕拿把刀架在他脖颈上,他都不会张口讲半个字。
    不过现在人醒了就好,其余事倒也没必要深究。
    “您两天没吃饭了,我去给您拿点粥过来。”
    柳不花说完就起身出门要去给谢印雪端粥。
    沈秋戟则还杵在原地,犹豫着自己是要也跟着离开别打扰谢印雪休息,还是留下来陪他说会儿话。
    思索间,谢印雪却已经为他做好了决定。
    “阿戟,过来——”因着多日未说话,青年的嗓音略有些低哑,“和师父详细说说你秋游那天都玩了什么吧。”
    这是怕他报喜不报忧吗?但他还真没受委屈。
    沈秋戟回忆着周五那天的事,如实道:“秋游那天,老师带我们在枫叶公园里转了一圈,就让我们在草地上开始野餐自由活动了,而您给我准备的零食册一张都没用上,段文骞求着我和他搭伙野餐,把他零食都给我吃了。”
    段文骞就是上次春游时淘气捣蛋,从身后偷偷把沈秋戟的书包拉开,然后向全班同学大笑说沈秋戟是个穷光蛋,什么零食都没带,只带了本丑画册的小男孩。
    闻言,这回惊讶的人变成谢印雪了:“……他怎么?”
    提起这茬,沈秋戟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因为他被全班同学孤立了。”
    段文骞这孩子是真的顽皮,完全可以用人嫌狗憎来形容,素日里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喜欢在班上耀武扬威欺负小朋友,老师教训他,他又会回家找家长告状,让家长到学校找老师麻烦,以至于老师有时都拿他没办法。
    前面都说了小孩子的喜恶表现的会很直白,他一直这么讨嫌,渐渐的,班上就没小朋友愿意继续跟他一块玩了——花钱用零食收买跟班都不行的那种。
    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到底招人恨到什么地步,叫酷爱零食的小朋友都能忍受住诱惑,抵死不肯跟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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