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你就去呗,干嘛把他们也叫上!
    “这房子谁建的?”
    水琅突然一吭声,平安里的居民同时吓得一激灵,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指了出去。
    被无数根手指指住的王老帽差点骂出声,到底和谁是一伙的!
    “我我的,怎,怎么了?”
    水琅站在草棚下,抬头看着阳光就像是穿过筛子似的照下来,“你建这个是为了什么?”
    “住住啊!”
    “你进去。”
    王老帽慢慢吞吞挪进去,站好之后,看向水琅,“进来了。”
    水琅没搭理他,走了出去,看着大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正当大家被看得心虚,眼神躲闪,李老帽也莫名其妙,想要走出来的时候,突然,水琅踹了一脚草棚的柱子。
    “哗啦——”
    “啊——”
    “啊!!!”
    草棚骤然倾倒塌陷,将李老帽压在里面。
    平安里居民吓了一大跳,惊慌失色冲过去,想要扒开草棚,看看人是死是活。
    这也太横了!
    李大脑袋拍着胸口。
    他就知道,有事要发生!
    “现在紧张了?”水琅拦住一群人,“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紧张?这种违建物,我轻轻一踢,就把人压塌了,李老帽光棍一个,一个人住一间房间,他需要个屁的违建房住,他建了,你们也同意,今天压不死他,你们就不怕小孩子走过来,被压个三长两短?”
    赶着去扶李老帽的居民全停了下来,不说话了。
    哼哼唧唧的李老帽在棚子底下也不吱声了。
    “局里在给你们解决难题,你们想干什么?还没开始,你们就打算坐地起价?”
    水琅又踢了一根柱子。
    “轰”地一声,一个草棚再次倒塌。
    人群惊呼一声,全都缩在一起,惊怕看着水琅。
    搭建的人愤愤不平,却不敢吭声。
    “想美事一个比一个行,拆迁重建?真拆迁轮得到你们这些难搞到全市都出名的人?全市都拆光了,都轮不到产权不明的平安里!”水琅冷哼一声,“我把话就撂这了,你们可以继续再违建这些危房棚房,看看有没有人来跟你们谈拆迁,不说长,十年,看看是不是全区房子都轮完了,都轮不到你们平安里!”
    平安里居民面色惶然,缩在一起发抖,看着发火的水琅。
    以前来,水琅都是面色很平静,哪怕是第一次见,那样的惊险场景下,都无比淡定。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外泄。
    众人推着李大脑袋,想让他去灭火。
    李大脑袋斜着身体,挪过去,“水水水干部,不是说,区里打打算管我们了吗?”
    “什么区里管你们,市里都不管你们,还区里管你们,你们想得倒美。”水琅盯着所有人,“实话告诉你们,别说拆迁了,就是修缮,上面一见到平安里,就把资金申请驳回了。”
    “啊——”
    平安里顿时响起了成片夹杂着失望的惊呼声。
    一群老人脸上还出现了绝望。
    草棚下突然动了动,王老帽掀开棚顶,爬了出来,“你不是在骗我们吧?有人都来告诉我们了,政府打算拆迁补偿重建。”
    “那你继续等着。”水琅连个眼神都不给他,看着大家,“想等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让我看看有多少,最好是全走了,我也省事了。”
    平安里居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有着狐疑与不确定。
    看了半天,没一个人走的。
    李大脑袋慢慢挪着,“水干部,我们肯定还是相信你,但这不是,你把我们的资料收走了,好几天就没动静了。”
    水琅不耐烦道:“你当我是生产队的老黄牛吗?就是生产队的牛,也有歇一歇的时候,我不能有休息天?就得天天为你们干活?”
    李大脑袋头都快摇断了,“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我们都没工作过,没正经上过班,忘了还有休息天这回事。”
    平安里的居民跟着点头,同时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我就说她看着就可靠,都怪那人,说的跟真的一样。”
    “到底是拆迁补偿,还是连修缮都不给修缮了,要真是连修都不给修了,我们可怎么住啊。”
    “我觉得水干部说的还靠谱些,政府都没来谈产证的事,怎么可能一下就给我们拆迁了,还给补偿。”
    “就是,要是这么容易,也至于这么多年,都不管我们了。”
    听到这里,水琅发火的计谋,也可以收了,先是重重叹了口气,引起大家的注意,才道:“我知道,其实你们是受害者,还是二次受害者。”
    平安里突然陷入罕见的寂静。
    很快,非常迅速的,一大波人的眼睛突然就红了,接着眼前就一片模糊。
    很想控制,但完全控制不住,鼻子越来越酸,眼泪也越涌越多。
    多少天了,多少年了,数都数不清。
    从最开始终于能在沪城有个家的兴奋,掏出所有的钱,没日没夜干苦力,参与建设,房子终于盖成了。
    钱花光了,人累出去半条命,结果房子却不属于他们了。
    闹了不知道多少天,终于要来了一张房产证,他们心想,罢了,就当是自己出钱盖的房子了,总算有个家了。
    可谁知道,还没踏实两天,房产证的到来,跟着而来的是沪城所有房屋都将变成国有管制,他们刚盖的房子又不是自己的了,这当然不能乐意!
    多年来各不让步,平安里成了全区的异类,街道不管,房产局不管,老人含着憋屈与担忧,一个接一个离世了,一批又一批孩子又长起来了,可任何工作安排,都轮不到平安里,就连糊火柴盒都轮不到他们。
    街混子越来越多,房子也越来越破,净看着别人一个接一个进厂工作,入党,成为光荣的工人干部。
    净看着别人的房子,一次又一次修缮,
    马桶浴缸,钢窗蜡地,他们不指望,只是不想再去水站一桶一桶水拎回来,不想早上再去粪站排队倒痰盂,不想看到简陋的公共厕所淹到路上了,夏天,臭气熏天都没人管。
    一波又一波的干部来了,又走了,只留下一句,这里的人都是无赖,瘪三,泼皮。
    这么多年,只有水琅一个人,说出了这句话,他们是受害者。
    一句话,就让他们止不住泪。
    “水干部。”王老帽抹着眼泪,“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你才是真正打算管我们的人。”
    “得了,别演了。”
    煽情的气氛顿时裂开了。
    水琅拿出资料丢给王老帽,“我只是一个小职工,没那么大能力管你们,想要平安里变好,平安里的居民一个都不能少,得你们带着我,才有希望,否则你们就还得这个样子住下去。”
    “我们带着你?”
    王老帽翻开资料,一群还挂着眼泪的人凑了过来,“玉兰杯?这是啥?”
    “我刚才说了,局里想要修缮平安里,向上面申请了修缮资金,但被驳回了,没有钱,就修不了房子,但是平安里的房子实在太破了,污水严重,连个像样的公共厕所都没有,必须得修了。”
    听到水琅说必须得修了,一堆人猛点头,老实听水琅说下去。
    “你们手上的资料,就是市里举办的旧改奖项,这是第一届,一共有三个奖项,具体内容你们自己看资料,总之,第一个金奖有五万块,第二金奖有十万块,第三个金奖有二十万块,我打算帮平安里报名参加,有了奖金就有了钱帮你们改造房子。”
    水琅看着一群难掩高兴的人,“但是,我一个人不行,必须得有你们配合。”
    平安里居民全都凑过来看着资料,他们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正儿八经的单位资料。
    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儿八经尊重他们。
    还说让他们带着她干!
    顿时,每个人都像是被赋予了责任一样,有一种集体感。
    不但认真看资料,还细细分析,给出意见:
    “只有金奖奖金才高,要是打算把我们的房子全给我修了,这钱估计不够。”
    “这么多钱,这奖金也不会能那么容易拿,水干部,你不是住房交换员吗?打算让谁去设计改造?”
    水琅:“我去。”
    空气安静一瞬,平安里的居民上上下下,打量着水琅,然后继续埋头看资料议论:
    “这能行吗?”
    “不行,我看也没别的办法了。”
    “说让我们配合,是不是打算把我们的房产证收上去?”
    “我们家房子的问题还没解决呢,水干部不管了吗?”
    “我家问题也没给解决,怎么套路跟以前那些干部不一样啊。”
    “你才知道她套路不一样,以前你怕过谁,我们又怕过谁,现在一个个见着她,就跟老鼠见着了猫一样。”
    “都看完了吧。”水琅又拿出一沓资料,“这是平安里修缮的资金来源,但是奖金是参加了改造了之后,才能得到,想要改造,还是得有钱,我会尽全力拿下三项金奖,然后让局里去跟区里借三十万,先进行平安里外立面墙和内部空间改造。”
    “借钱?!”
    李大脑袋倒吸一口气,“你这么能耐?还能向区里借钱?”
    真的感觉看到了希望的平安里居民,吃惊看着水琅。
    “我刚才就说了,我没那个能耐,得让我们局长去借,但是我们局长也没那个能耐,必须得有你们帮我们,我们同心协力,才有可能把钱借下来,改造房子。”
    “帮!你说,只要你发话,我们就帮你!”
    “是让我去区门口绑汽油吗?我那还有一瓶!我绑!”
    “是不是要我们带着孩子去区门口放赖?我去!只要你不在,没人敢动我们!”
    “对,我们都去!我们去区大楼上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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