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卫琼枝再说什么, 蒋端玉又道:“陛下召见我一直到了此时,便恩赐我得宿宫中,是以才没有回家。”
    卫琼枝斟酌片刻, 也不敢说其他话, 只是笑道:“这么晚了, 怕是大人府上家眷也要挂心了。”
    “府上没有家眷,我父亲早亡,母亲前几年也已驾鹤西去。”蒋端玉的笑意慢慢隐去, 极为舒朗好看的长眉也是微微蹙起,“至于妻妾, 自我发妻死后,并未续弦, 也没有纳妾。”
    上回别庄雨夜借宿,卫琼枝是听说了蒋端玉死了妻子的事的, 但以她所见, 就算没有续弦, 以蒋端玉如今的身份,肯定是有几个妾室通房的, 平日里照顾衣食起居,也与妻子无异。
    她不过也是择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没想到蒋端玉那么认真。
    这时姚黄提醒道:“郡主,风已经开始寒了,着凉就不好了。”
    卫琼枝微微颔首, 便对蒋端玉道:“我要回去了, 夜深露重, 大人也早早回去才是。”
    蒋端玉道:“可要我派人送郡主回去?”
    卫琼枝道:“蒋大人说笑了。”
    这宫里到处都是禁军侍卫, 哪用得着蒋端玉特意派人送, 若是被人知道了,她怎么说得清?
    想到这里,卫琼枝心下竟又对他多提防了几分。
    蒋端玉话语间都是对发妻的不舍和怀恋,甚至提到不止两次,可既然如此深情,甚至到了连纳妾都不肯的地步,他不会不知道瓜田李下的道理,还特意提起让人送她。
    不怪卫琼枝多心,她是经过人事的人,自然比其他没嫁过人的要敏锐许多。
    这样言辞与行为矛盾不一,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也或许是她因庆王和皇后已对蒋端玉心存偏见。
    既然卫琼枝这样说,蒋端玉也没有坚持,他早已看出卫琼枝对他的态度有变,远不如上回在别庄时,已多了许多戒备,于是便想试探她一二。
    她再戒备也没用,庆王和裴衍舟很快就会是强弩之末,没人纵着她帮着她,到时她就学乖了。
    看着卫琼枝走远,蒋端玉收回目光,转而走近不远处一间无人的宫室,不久后,一个普通宫女装扮的女子走了进来,犹豫了一下之后便关紧了门。
    她远远便朝着蒋端玉跪下行礼:“不知蒋大人深夜寻来奴婢所为何事?”
    蒋端玉没有说话,而是慢悠悠走到她跟前,也不叫她起来。
    女子又道:“若没有事,奴婢先行告退了。”
    蒋端玉大声笑起来,竟是丝毫不怕被人发现他在这里和人私会,但那女子明显是慌了,惊恐害怕地看着蒋端玉。
    蒋端玉目光一冷,对着地上的女子道:“林司簿好高的心气,还敢入宫?”
    若不是跪在地上,林娴卿已经腿软了,她傍晚时便收到有人给她递信,竟说是蒋端玉要见她,林娴卿素闻蒋端玉名号,既惶恐又有一丝兴奋。
    蒋端玉要见她,那必定是有事,对于林娴卿来说,她不会放过任何让自己往上爬的机会。
    但见了蒋端玉,她才真正感到害怕。
    “两年前的除夕,你哥哥曾经找到几个小混混,让他们假扮做山匪,前去劫持德宁郡主的马车,并且让他们把德宁郡主杀了。”蒋端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
    林娴卿身子一歪,吓得委顿在地上。
    “我……不是我,不是奴婢。”饶是如此,林娴卿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反驳道。
    蒋端玉负手又在她跟前踱了两步,才继续道:“小混混提前被雇主交待过后,还放走了侯府的三个下人,以此来嫁祸给宜阳郡主。”
    林娴卿张了张嘴,不知是怕的说不出话还是实在没话说了。
    “林家以为事情做得干净,又过了这么久,但荣襄侯府糊涂,不代表庆王府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庆王的亲女儿,先前是德宁郡主不说,如今她既说出来了,庆王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蒋端玉双眼一觑,“你觉得庆王查到之后,会怎么收拾你和你哥哥,甚至林家?”
    林娴卿的心思在蒋端玉说话的档口已经转过百回,不对,如果蒋端玉真的要揭穿她,便不会私下来找她,既然来找她了,那这或许就只是一个引子,蒋端玉一定还有别的事。
    她一下子扑过去抱住蒋端玉的大腿,颤声道:“我只是一时糊涂,求蒋大人救救我和我哥哥,救救我们林家!”
    蒋端玉轻轻拂去她抓着自己的手,轻蔑笑道:“你倒是又聪明又识趣,可惜了,心思没有用在正道上。”
    “求大人教我。”林娴卿马上说道。
    “若不是我提前抹去痕迹,庆王很快就会查到了,”蒋端玉道,“你如果听话,那这件事就能一直瞒下去。”
    林娴卿额头上尽是虚汗,连连在地上给蒋端玉磕头。
    “起来吧。”蒋端玉这才抬了抬手指。
    林娴卿一边起身一边不忘连声道:“多谢大人!”
    蒋端玉走到窗前,伸手推开有些陈旧的窗棂,月光一下子倾泄下来,映出室内飞扬的点点尘埃,最后沉寂下去。
    今夜的月色很好,方才与卫琼枝相遇,她周身上也是笼着一层这样稀薄的月光,望之令人只感惬意。
    蒋端玉将心思收拢回来,对林娴卿道:“你才入宫几日,便听说皇后很器重你。”
    林娴卿生怕蒋端玉误会她推辞,甚至已不敢谦虚,便只道:“我在尚宫局,并非凤仪宫的宫人,只是与娘娘年纪相仿,做事又伶俐些,这才时常差遣我使用。”
    “宜阳郡主为你打点过关系,所以你一入宫便是尚宫局司簿,”蒋端玉仿佛闲话家常一般,不疾不徐,“你志向远大,既然入了宫,便不会满足于只做司簿。”
    林娴卿点点头道:“是,大人说的没错,我是想做到尚宫。”
    比之卫琼枝那种璞玉顽石,软硬不吃,林娴卿便更是通透聪慧许多,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适时也会抛出自己的需要,你来我往各取所需,才能更使自己值得信任。
    蒋端玉道:“假以时日,你更得皇后赏识并且对她忠心耿耿,也未必做不了尚宫,但同样的,皇后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林娴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头垂手站在那里。
    “这样,你只需帮我盯着皇后的动向,不必是一举一动,只要在你能接触到皇后的时候,把她所有的事都记着。”蒋端玉站在窗口,这里正好与凤仪宫的位置相对,他放眼远眺而去。
    这位皇后年龄虽小,看起来是一团孩子气,但心里却颇有些计较,等到她年岁慢慢大起来,心思也慢慢沉稳了,怕是不好对付。
    前几日他在紫宸殿与皇帝说事时皇后正好过来,倒让皇后听见了几句有关惩治裴衍舟的话,当时皇后脸上的不解和疑虑早已被蒋端玉看在眼中。
    他走后,皇后便劝了皇帝几句,这些都被蒋端玉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宫人全都汇报给了蒋端玉知晓。
    及至皇帝如今时常叫了裴衍舟入宫来问话和训斥的时候,皇后竟还打发人来请皇帝去她宫里,想以此来阻止皇帝。
    虽皇后的所作所为对于蒋端玉来说无伤大雅,可就怕皇帝对这个发妻日益情深倚重,年少夫妻等他们年岁渐长就不好办了。
    既然皇后不懂事不听话,那就换一个。
    只是皇后的家世非比寻常,家中是大永开国元勋,世袭的国公,祖父曾是三朝元老,祖母是顺和大长公主,虽然两位老人皆已经去世,可皇后乃是先皇一早就给皇帝定下的,无大过错难以撼动。
    蒋端玉尚且需要再动一番心思,不过倒也不急。
    林娴卿听到蒋端玉的吩咐,点点头道:“奴婢记住了,但又要怎么才能告诉大人呢?”
    “我每隔三日会让一个瘸腿的小太监来找你,你告诉他就行了。”蒋端玉道。
    “那若是我有急事要寻大人……”
    “你不会有急事,”蒋端玉打断她,“在这个宫里,只要是给我办事的人,便不会有急事。”
    林娴卿气息一滞,很快便道:“多谢大人。”
    蒋端玉说完,抬起手指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大步扬长而去,只留林娴卿在原地。
    林娴卿立了许久,那颗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膛里冲出来的心才慢慢平静下去。
    随即,她看着蒋端玉离开的方向,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怨恨。
    只可恨当年一念之差对卫琼枝下了死手,却未能斩草除根,才埋下今日的祸患。
    蒋端玉威胁她也罢,若不是蒋端玉,找上她的只怕就是庆王了。
    和死比起来,威胁实在要好得太多。
    但威胁也实在不大好受,林娴卿本已想好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已经得了皇后的赏识,宫中最忌三心二意,首鼠两端,她只认准了皇后一个主子,尽心侍奉,日久天长皇后一定会慢慢更为器重她,她在宫中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如今插进来一个蒋端玉,虽然他也答应了让她做尚宫,可这条路却比她原先设想的要危险许多,一不小心死的就是她。
    蒋端玉是当朝首辅,皇帝亲信,甚至是最为倚重之人,她想摆脱也是痴人说梦。
    林娴卿狠狠咬了一下下唇,眼下只能听蒋端玉的,其他的事要慢慢想办法,让自己可以不用受制于人。
    然而她心里也看得分明,这条贼船已经上了,要想下来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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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冰块
    ◎不是久留之地◎
    卫琼枝眼看着雾隐一日比一日打奄儿, 便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怎么把它们救回来。
    这日天气又暖和些,她本想把雾隐搬出去晒太阳,忽然想起什么, 便当即停住。
    以大永这边平日里养花的习惯来说, 包括卫琼枝自己也是这样, 认为花一定是越暖和才会开得越好越快,寒冬腊月里开的只有腊梅,其他花反而是要进暖房来催着它开。
    而宣国在大永的北边, 按着时气来说是要比京城这边寒冷许多,会不会雾隐这花喜寒不喜暖, 要依照宣国眼下的冷热来才能养活?
    卫琼枝连忙再把花搬到里面背阴处,可是如今已经开始热起来, 再怎么样也无法做到和宣国一样那么冷。
    她想了想,便立即往凤仪宫而去。
    一见到皇后, 卫琼枝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并道:“娘娘可有办法拿到一些冰?臣女想着或许把雾隐和冰放在一起, 等室内凉下来,便与宣国此时的气候差不多了。”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 总不能再把雾隐搬到北边去,而眼下虽然还没到盛夏用冰的时候, 但宫里许是储存着一些冰块的,皇后可以帮她弄一些过来。
    皇后立刻点头:“只要你说得出,这又有什么难的, 我让她们立即去调一些冰块过来。”说着便立刻吩咐了下去。
    总算想出了一点办法,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但是总比干着急的好, 卫琼枝暂时也有些许放松下来。
    一时冰块的事还没有着落, 皇后便让卫琼枝先不必回去等着,在凤仪宫坐坐便是,一会儿也就有消息了。
    卫琼枝知道这事急不来,反正已经禀报给了皇后,总能把冰块弄来的,便听了皇后的话在这里先等着。
    皇后命人在一旁煮茶汤,自己和卫琼枝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皇后年纪虽然不大,可在这宫里待久了,眉目间便也早已有了愁容。
    卫琼枝只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话,偶尔插上几句,令皇后发愁的事宫里早已传得满天飞,无外乎是陛下得了一位新宠,一夜便封到了妃位,甚至连皇后都不知道,如今更是日日夜夜与那宠妃厮混在一起,连上朝都是时去时不去的。
    “旁人或许都会误会我,但我倒不在乎陛下宠不宠爱我,我是皇后,这些情爱对于我来说都是虚的,只是担心陛下被她蛊惑着,荒废了朝政就不好了,”皇后握住卫琼枝的手,“我是深宫妇人,有些事也无可奈何,绫姐姐他日回到庆王府,也要与庆王说一说才好,他是陛下的叔父,又是当初先皇托了孤的,怕是只有他的话,陛下才能听进去几分。”
    看着皇后殷切的目光,卫琼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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