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郑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小路上,看着脚下嫩绿的杂草,她还饶有兴致地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或许是由于心情特别愉快,这一次她到达墓地的速度特别快。
    更让她惊讶的是,没想到她的一句无心之言,居然说中了,在父母的墓葬旁边,还有一户人家在祭拜。
    看到她出现先是一惊,但是看清楚她篮子里的祭拜用品之后,悲伤地长叹一口气,什么话也不说。
    郑琬也没有在这种地方交朋友的习惯,赶紧走到自己父母的墓前,将上面新长出来的嫩绿小草拔干净。
    然后从篮子里取出香烛纸钱,点火烧纸,点燃香烛插在墓前。
    又取出她特意买来的蜜饯果子,以及昨日剩下的豚肉,这块豚肉只是简单地清水煮过一边,看着颜色惨白,有点寒碜,但这已经是她现在能够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在旁边人的轻声啜泣中,她将自己带来的香烛纸钱全部燃尽,看着没有起火的危险之后,她将蜜饯、白肉全部捡起来,放进篮子里,接着朝自己刚刚来时看准的方向走去。
    这片墓地不远处就有一片竹林,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候早一点萌发的竹笋,应该已经从地里钻出来,向大家展示春日里最纯正的本味。
    果然如她所料,在山脚下,她就已经开始一群群从地里冒出来的竹笋,竹笋个头不大,约莫她两指宽。
    虎口对准竹笋的底部,朝着外侧一折,只听清脆地一声“咔!”
    嫩黄色的竹笋就落入郑琬手中,接下来不停掰断竹笋的声音,“咔!咔!咔!”仿佛构成一道优美的乐曲,在整片竹林中回荡。
    她也沉浸在这种收获的美妙中,不知不觉人已经来到了半山腰上,等到她回过神,回望山脚下被自己扔了满地的竹笋,忍不住露出笑容,犹如一朵在春日里盛放的纯白栀子花,清新动人。
    她拍拍自己沾上枯枝落叶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位置往下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直接滑到底。
    实在是现在这个时节,春雨连绵,不止可以让竹笋获得生机,也能让脚下的区域沾染水汽,配合着腐烂的落叶,简直就是脚滑神器。
    “呼——”
    等到她直接一个大跳从一个石块上跳下来,忍不住长吐一口紧张的气息。
    而后低头看着自己短短半个小时的收获,开始寻找一个干净的位置坐下,开始把所有的竹笋都剥出来,这样才能将所有的竹笋都带回去。
    接下来就是郑琬一个人默默工作的时间,闻着清新的空气,看着眼前鲜嫩的竹笋,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郑琬舒服地撑个懒腰,从地上起身,看着能将自己塞满怀的竹笋。
    忽然觉得她眼大体力小,这么多的东西带回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为了自己能吃到一口鲜嫩的竹笋,她也顾不了其他,用藤蔓将竹笋牢牢捆紧,塞进篮子里。
    拎着足够让她身体往一个方向倾斜的“收获,”继续往自己看好的地方走去。
    之前她想要的虾米,她可没有忘记,要是这次不来,想吃到就得十天之后再来尝试捕捞,这与她一个厨子和吃货的本质不符。
    于是,这个时候从城门口出行的人,就看到这样神奇的一幕。
    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娘拎着一个接近塞满的篮子从自己眼前走过,看着那晃晃悠悠的样子,真是让人担心,会不会什么时候女娘拎不住手里的篮子,又或是那个看起来有点简陋的篮子什么时候直接散架?
    郑琬整个人的心神都被手里的东西牵引着,根本没有心情去观察其他人。
    等到她终于走到河边的时候,情不自禁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猛地一下子将手里沉重的篮子放在地上,人也顺势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轻松地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客船。
    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她当初从汉东郡来洛阳的时候,也是从这条水路来的,或者也可以说她就是从这条河重获新生的。
    只可惜,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落水前的画面,只有火光与夜色交织的喧闹,以及那双牵着自己的手。
    算了,想也没用。
    郑琬看着自己双手被篮子压出来的印记,双手相互揉捏缓解。
    等到双手都只残留一点红色的印记,她立即松开手,将旁边篮子里的竹笋、蜜饯和白肉取出。
    拿起空出来的篮子,随机摘取几根地上的藤蔓,铺在篮子底,这样一个简易的捕捞小虾米的工具就做出来了。
    接着,郑琬的视线在自己旁边的河岸看去,让她找到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像是这样地方,一般都会有许多小河虾居住。
    她看准位置,直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但当她站在河岸后,慢慢蹲下身子,同时将手里的篮子缓慢伸入水中,屏气凝神,让篮子慢慢从水中靠近自己的目标。
    然后,猛地一捞。
    “哗啦啦!”
    无数的水从竹篮之间的缝隙坠落,在河面上碰撞出一朵朵水花。
    郑琬此时却没有心情去观察这副景象,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手里的篮子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在翠绿的藤蔓上,跳动着无数小虾米,一个个活力无限,妄图跳出篮子的区域,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水域。
    发出阵阵“啪啪啪”拍打在叶片上的声音,她听着却尤为悦耳。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紧紧这一次就抓住了一手的小虾米,再来几次,她今天制定的计划就能提前完成。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现在也是冲劲满满,赶紧在河岸上挖出一个可以容纳虾米生存的小水坑。
    在此期间,她总觉得水坑旁边的河水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摇晃,忍不住用一根棍子挑起,却发现是一个麻布袋子。
    “哇!麻布袋。”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捞到虾米之后还一直担心怎么把竹笋和虾米一起带回去,现在就有办法了,可以把竹笋放进麻布袋里。
    之后往竹篮里放入几块宽大的树叶,放上水和虾米,她就能够顺利的回到都水监。
    想到这个场景,郑琬都觉得今天的自己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心情愉悦地将麻布袋洗干净,放到一旁的空地上晾晒。
    接着,再使用同样的手法,在重归平静的河水中捕捞虾米。
    或许是这些虾米从来也遇见过这样的手法,她不过来上五六次,水坑中积攒的虾米估计已经达到三斤。
    看着终于到达自己的要求之后,她赶紧按照预想的样子,将竹笋和、虾米和白肉都装起来。
    至于蜜饯,已经在她捕捞虾米无聊时吞入腹中,正好也解决了没吃早饭的饥饿,免得她没体力走回都水监。
    所以当郑琬回城的时候,她身上的东西看起来更多了,她行走的速度也更慢了。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挎在胳膊上的竹篮,一只手卖力地拽着快要拖地的麻布袋。
    她走过的地界,来留下一道水滴落的痕迹,但是幸好这时的气温高,城内灰尘也不少,加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那点痕迹很快就被其他人遮掩。
    好不容易走到了布政坊,她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循着香味散发的地方一看,发现是上次自己吃过的羊肉索饼摊位。
    想到那索饼的滋味,她忍不住吞咽口水。
    最后还是对美食的渴望占据高地,手上涌现出无限的力量,等到她走到摊位的时候。
    夫妻俩立即将她认出来,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麻布袋和篮子,发现篮子里的是虾米之后,眼神中都是困惑,不明白郑琬为什么要去城外将这种没多少肉的东西带回来,还刺嘴巴。
    郑琬放下东西的时候顿时松一口气,看着两人气喘吁吁地喊道:
    “来上一碗羊肉索饼!”
    “好嘞,小娘子稍等。”
    听到点餐的声音,两人暂时移开自己困惑的视线,专心做自家的羊肉索饼。
    而后妇人上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麻布袋内看去。
    郑琬本就没有怎么遮掩,加上系在麻布袋上的绳子有点滑,从城外走来,一路上的拉拽早就散开,只要探一眼,就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妇人看着鲜嫩的竹笋,有些惊讶地说:“春笋这个时候就长出来了?”
    闻言,郑琬迅速往妇人身上看去,然后低头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麻布袋,心满意足地说:
    “是呀。儿也是今日出城才发现的,竹林中这种笋子全都冒尖了,看着实在是欢喜,一不留神就摘了这么多回来。”
    “女娘可真厉害,一路从城外走回来,完全看不出来还有这么一股劲。”
    “哈哈哈!实不相瞒,儿这胳膊都感觉快不是自己的了,酸胀发疼,估计回去之后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那娘子可得好好按摩一会儿,最好用帕子沾湿热水敷在上面,明日醒来就会好上许多。”
    “多谢提点。”
    “这有什么,娘子快吃午膳吧,小心饿坏了。”
    听到这些关心之语,郑琬甜甜地笑了,转头看向桌上冒着热气的羊肉索饼,深深吸一口其散发的浓郁鲜味,露出幸福的笑容。
    妇人看完自己好奇的东西之后,也就不耽误郑琬吃饭了。
    两个人对着袋子里的竹笋品头论足,却没有注意到麻布袋上被河水长时间浸泡之后,表面那已经淡到快要看不清痕迹的字。
    郑琬结束自己喜欢的羊肉索饼,满意地揉揉有点胀的肚子,又继续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才重新拎着自己的麻布袋和竹篮往都水监的位置走去。
    又是艰难的一段路程,她好不容易走到都水监的后门,刚想要推门而入,身后就转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崔知韫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再一次见到熟悉的麻布袋,特别是那袋子上的细娟,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看到拿着麻布袋的女娘想要拎着袋子进入都水监,他慌忙地加大跨步的距离,行动速度相较于平常有点匆忙。
    守在后门的守卫还是第一次看到崔监丞,露出这种不沉稳的步伐,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下一秒就看到崔监丞朝着正要进门的郑娘子出声,“女娘,请慢!”
    郑琬有些怀疑喊住的是自己吗?
    一转头就看到崔知韫目光晦暗地看着自己,她用指尖指了自己的方向,茫然地看着崔知韫,开口道:“崔监丞是在叫儿?”
    崔知韫点头,继续大步向前,在郑琬不解的眼神中将装有竹笋的麻布袋拎起来,先她一步进门。
    这下子郑琬心中的疑惑更深,旁边的两个守卫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已经在脑子里畅想崔知韫和郑琬是什么关系。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些隐秘的流言,心想:难不成郑娘子与崔监丞真的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门内,崔知韫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路,却没有听到有人跟上的声音。
    他转身一看,发现郑琬还傻乎乎地愣在门外,有些着急地说:“女娘请跟来,某有要事相问。”
    “哦。”
    郑琬在茫然当中跟上崔知韫的步伐,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前院——崔知韫办公的房间,这还是她第二次来到前院办公的区域。
    看着与房间格格不入的残破竹篮和灰扑扑的麻布袋,她有些疑惑地说:
    “不知崔监丞需要儿说什么?”
    崔知韫一看就知道郑琬与私盐的事毫无关系,也明白这个麻布袋肯定是她从什么隐秘处捡来的,不然他们都水监的人不会找了半条河都没找到一点踪迹。
    不过,有关私盐案的事情,不能向外人透露其中的隐秘。
    他才特意将郑琬从小道上带来自己的案件,看着眼前之人茫然无措的样子,他一如往常地冷着一张脸,话语僵硬地说:
    “娘子装有竹笋的袋子从何而来?”
    郑琬怎么也没有想到,崔监丞把自己从后门带来,还帮忙拎袋子,就为了问自己这捡来的麻布袋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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