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很想赚钱,如果能赚到钱,他其实也并不在意是不是被人瞧不起,以前初到异国时钱包被抢,心爱的琴也在争执中被砸坏,他端过餐盘也扫过大街,蹬着垃圾车在咖啡馆外头经过的时候还挨了去旅游的同胞好几个白眼。
    他才不在乎,环卫工干一个月,他就能买一把新的小提琴,别人的白眼哪儿比得上他的琴。
    可现在……他不想再跟顾怀安这样根本不知尊重为何物的人纠缠下去了。
    顾怀安不遮掩的轻视和鄙夷他只挨了几天就已经不堪忍受,他都不能想象,“池鸦”跟顾怀安在一起的那半年,又该是多么的煎熬。
    是不是这些渣攻都喜欢把人当做自己的所属物,是不是他们眼中渴求爱却不被爱的人就不该是一个平等的人格。
    池鸦怔怔地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池鸦”也并非就没有错。
    他那么偏执,为了学生时代感受到的一点善意和温情,不惜用不入流的手段把顾怀安捆在身边,不惜一切都要去攀住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人……他亲手种下这恶因,又能怨谁呢。
    池鸦这两天一直在纠结,不是纠结要不要继续演下去,而是纠结是怎么个不演法。
    他总不能直接点点顾怀安肩膀说“嗨哥们,跟你说件事儿——这个壳子里已经换人啦!惊喜吗?!”的吧……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得尽量正常点,毕竟才从医院出来没多久,他可不想又被绑到精神病院啊摔!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控制住寄几,不要放飞!不要放飞!不要放飞!!
    他要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的、合理的展现出自己的变化,最终叫顾怀安不怀疑还能和顾怀安撇清关系,达成一别两宽独自美丽的终极目的!
    池鸦默默握拳!
    驾驶座上的秦玉泽偏头看了他一眼:“真没精神啊?要不睡会儿?”
    池鸦盯着他俊朗的侧脸没说话,秦玉泽又回头看他,笑得很自恋:“怎么,被哥迷住了?”
    “……”池鸦鼓了鼓腮帮子,重新靠回椅背里,稍微偏着头望窗外。
    只是……到那时,他可能连秦玉泽、连顾怀章就都要一起断干净了。
    因为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现在的相遇本就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上的错误。
    ……或许,从他答应跟顾怀安去南湖,或者更早,从他因为初来乍到时过分惊惶以至于失了考量,向人隐瞒“失忆”真相的一开始,他就错了。
    管他什么把柄、什么要挟、什么ooc,人还是得做自己,才最舒服。
    池鸦捏了捏书包背带,出神半晌,垂下睫毛,遮掩了自嘲神色。
    亏他还算是搞艺术的,也曾振臂高呼自由价更高,怎么却连这个也忘了,竟然还愚蠢地要去扮演另一个人,假装一段全然陌生的“爱情”。
    多么的可笑。难怪古人要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
    池鸦表情安详,觉得自己大彻大悟。
    车厢里安静了十多秒,秦玉泽安耐不住,又逗他说话:“小结巴,你是不是论文没弄好?”
    池鸦茫然抬头:“啊?”
    “耷拉个小脸儿,瞧着就跟马上要去挨批一样。”秦玉泽手欠地捏住他脸蛋往上提,“来,给哥笑一个……卧槽。”
    他忽然轻声爆了句粗口,池鸦不明所以地偏头望着他,抬手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扒拉下去,神情严肃,磕磕巴巴:“不、不要动手、动脚……”
    秦玉泽任由他把自己手拨开,看着他发愣。
    池鸦眨眨眼,提醒:“绿、绿灯了。”
    “……”
    直到后边的车冲他们摁喇叭,秦玉泽像是才回神,一声不吭地转过头,一脚踩下了油门。
    ……这小结巴的脸蛋也太、太、太软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一个青春痘都没,触手光滑柔润,微凉,像是一块雪白的椰奶冻,q弹。
    ……怎么就这么软!
    秦玉泽抿着唇沉默地开车,原本大喇喇敞开的腿不易察觉地收了收,忍不住又拿眼角余光瞄了眼副驾。
    青年穿着有点旧的雪纺白衬衫、水洗蓝的牛仔裤,两条细瘦的腿并拢在一起,两只手抱着自己的双肩书包,坐姿看起来很乖,微微有些长的头发乌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秀丽柔软的侧脸线条,钻进车窗的阳光从他脸上晃过去,是很清透的白。
    秦玉泽收回目光直视前方,舔了下有点干的嘴唇。
    他一直都喜欢女孩子……他就是没想到,池鸦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脸蛋儿竟然比他以前一个皮肤最好的相好还要嫩还要软。
    车子在两人的沉默中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隐隐都能瞧见a大标志性的高大东门了。秦玉泽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只手两只指头无声地捻了下,忽然想起顾怀安给他说他还没碰过池鸦。
    “……”
    可惜了。
    他莫名其妙地想。
    然后又想。
    ……也挺好。
    真的。
    ·
    池鸦靠着最近几天在网上疯狂恶补a大地图、宣传视频、专业院系的教授导员等信息,状似很熟练地找着了他们专业的办公楼,分别去见了导员和负责他论文的导师。
    导员叫他填了一些积压的表格,又是贴照片又是填信息的,弄了半天才完,又告诉他拍毕业照和毕业典礼的日期;负责论文的导师说他论文改得不错,很宽和地跟他讲明天就找个空闲教室,让他单独答辩,又安慰他不要紧张,说池鸦情况特殊,他们会酌情放宽要求,争取一次就过云云。
    池鸦很心虚,讪讪地笑了下。
    怎么说呢……您就是明天丢掉脑子来听我答辩,大概也会把我赶下讲台叫我滚回去重新准备的。
    比起“池鸦”那份堪称完美的毕业论文,他明天的答辩估计就是一坨答辩。
    ……唉。
    他以前大学毕业的时候正逢母亲亡故,他大病一场几乎断送了小命,当时连论文都没改完,更别说答辩了。
    后来甚至连病都来不及好,就因为一些事惹得父亲勃然大怒,直接叫他收拾东西滚蛋,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仓皇发生,谁也想不起来他还有个大学毕业证没来得及拿。
    谁料兜兜转转,这辈子竟然还是要答辩,可见有些事真的逃不过啊逃不过。
    简直跟他妈的诅咒一样。
    池鸦拽着书包带子走出办公楼,望着头顶高大的水杉树叹了口气。
    若不是顾惜“池鸦”在大学里苦读这四年,这个毕业证他干脆就不要了。
    谁爱答辩谁答辩去吧,赶快给我退退退!!
    作者有话说:
    逃不过的毕论,逃不过的答辩t^t
    第24章
    刚刚在办公楼里消磨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出来时已经是半下午,秦玉泽把他送进校门就溜了,说大三的舞蹈专业今天下午有训练课,他要去看喜欢的女孩儿跳芭蕾。
    说好的结束后秦玉泽就给他打电话,池鸦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手机叹了口气。
    这个花花大少。
    算了,正好他也可以趁空逛逛a大。
    池鸦拽了拽书包,抬头辨认了下方向,就溜溜达达地走下台阶,顺着办公楼外这条种满水杉的林荫道慢慢走过去。
    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明里暗里地瞧他,池鸦以为是自己一瘸一拐的惹人注目,左腿上就努力用力,尽量假装正常平衡的姿势。
    可还是有很多人看他。
    池鸦:“……”
    难道他的盛世美颜终于被大家发现啦?
    他耳朵尖上有点红,微微垂下了睫毛,快步走过去。
    a大是个历史很悠久的名校,校园面积很大,里头处处都能看见岁月深深的刻痕,宿舍楼外墙上褪色很厉害,有不少雨水淌过的旧痕。
    从北边办公楼一路走到南边老图书馆的路上,两侧种植的那些水杉树、枫树、香樟树,无一不粗壮挺拔、叶茂枝繁,起码在这儿扎根好几十年。池鸦还很惊喜地发现了一棵合欢树,两人合抱那么粗,被专门圈起来在一个高高的花坛上。
    这时节合欢花开得正好,池鸦站到花坛子底下抬头看,粉红的花和深绿的叶交相辉映,幽深又静谧,一阵微凉的清风吹过时,就有幽幽的花香送来鼻尖,很润,很醉人。
    合欢花经不得风吹,飘飘荡荡零零落落地随风飘下,池鸦侧颊被一朵合欢轻轻蹭了一下,触感柔密纤细,绒绒得有点痒,他抬手接住花,忍不住笑起来。
    地上落了很多,他弯腰挑着那些新落下来的干净的合欢花捡了几朵,指尖勾开衬衫前胸的口袋小心翼翼把花装进去,一缕幽幽的甜香就萦绕在鼻尖。
    正捡得不亦乐乎,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池鸦?”
    池鸦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一个女孩子手里抱着两本书,穿白色连衣裙,在那儿亭亭地站着,神色有些微犹疑地望着他。
    池鸦愣了愣,直起了腰。
    那女孩看清他的脸,就笑了下,抬脚走过来说:“真的是你呀。”
    池鸦眼神茫然,手里还捏着一朵合欢花:“?”
    女孩子咬了咬嘴唇,清淡娟秀的眉眼似乎有点无奈,轻声说:“你又忘记了吗?我是章谣。”
    池鸦:“……?”
    怎么看这样子,这女孩儿好像并不是什么熟人?
    不是熟人那可就太好啦!
    他转了转手里的花梗,嗯了一声:“是你。”
    章谣抬手捋了下耳边碎发,浅浅笑了下,说:“好久不见你了。”
    池鸦拿不准她知不知道池家的事儿,就避重就轻道:“有、有点、事儿。”
    章谣也没问是什么事儿,反倒好像有点找不到话说似的,看了看他手里的花,就微微一怔:“你现在又喜欢花啦?”
    她刚刚远远地站在那儿看了青年好久,因为池鸦弯腰捡花的样子很不像以前那个阴郁冷漠死水一样,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池鸦,她一时有点不敢认。
    池鸦表情一僵。
    什么什么?难道“池鸦”以前是不喜欢花的吗!
    却看女孩的脸色微微黯淡下去,竟然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
    池鸦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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