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鸦模模糊糊地哼唧了一声,把脑袋又往臂弯里埋了埋。
    顾怀章眉头皱更紧,伸出手去拍拍他肩膀,呵斥:“医生叫你锻炼,没叫你在这儿睡觉——”
    话音戛然而止在他的手被人拉住的一瞬。
    ——睡得正香的青年显然不乐意被打扰,抬起只手像赶蚊子那样软绵绵地拍了下他的手,然后他手指从顾怀章的手背上滑下去,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顾怀章的……食指。
    顾怀章浑身僵住一瞬,眼睁睁看着这青年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去,大约是觉得他手上的温度很舒服,心满意足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脸,随即就抱着他的手继续呼呼大睡。
    顾怀章:“………………”
    南湖上的风轻轻柔柔地吹过来,吹得身边草木飒飒作响,顾家大哥僵立在长椅边,站成了一尊俊美的雕塑。
    作者有话说:
    大伯哥心里怒斥:成何体统!但是他的手这么软的吗……真不像话!可他拿脸蛋蹭我了……真的好软……
    咳咳!声明一下作话跟正文无关哈!大伯哥是很正派的人!(起码现在是(狗头)
    第10章
    池鸦做了个梦。
    他梦见以前某一个冬天,连着演出好几场之后他实在太累,就裹着旧棉衣缩在后台堆放的木箱子旁边打瞌睡,陈旧的剧院后台不知道哪里漏风,总是很冷,他把棉衣裹得更紧,一抬头,看见已经过世很多年的妈妈走进来,笑着摸摸他脑袋,把一只绒布小熊递给他。
    小熊触感有点奇怪,但是暖乎乎的,他把小熊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感觉好暖和。
    可是有个人好讨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在跟他抢小熊,要把暖乎乎的小熊从他怀里抢走,他喊妈妈,那个永远都有温柔微笑的女人却不见了,他急得要哭,死死抓着小熊不肯放,一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抢他小熊的坏蛋是谁。
    然后他就看见了顾怀安的脸。
    他哇的一声就哭了,这个人跟别人一起欺负他就算了,现在还要抢他的小熊,池鸦伤心欲绝,抽抽噎噎,叫着男人的名字骂:“顾怀安,你好、你好讨厌!”
    然后、然后他就醒了。
    池鸦眨了眨眼睛,感觉睫毛上有水珠凉凉的顺着眼角滑下去,紧跟着下一秒他就呆住了。
    顾、顾怀章……??
    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宽阔肩膀和一双长腿把他眼睛塞得满满当当,顾怀章垂头看他,背光的五官更显俊美立体,脸上没什么表情,说:“醒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着,说不出的冰凉,池鸦冻了个激灵,慌忙爬起来,一动弹更要命——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臭不要脸地拉着人家的手!
    还拽得那么紧!!
    池鸦:“…………”
    空气死寂一瞬,池鸦慌慌张张地撒开手,眼见着男人那只手白皙的手背上肉眼可见地泛起红痕,池鸦一脸绝望:“大、大哥我真真真真真的不是故、故意、的!”
    他越紧张越结巴,急得满脸涨红,顾怀章把那只手插进运动短裤的兜里,眸色沉沉地看他:“做噩梦了?”
    “啊?”池鸦下意识摸了下眼睛,怔怔望着指尖上的水痕,“啊……”
    顾怀章说:“梦见老二了?”
    池鸦茫然,吸吸鼻子说:“我、我忘了……”
    昨晚一夜未眠,而裹着草木清香的晨风又太舒服,他伴着鸟啼清风在长椅上打了个盹儿,睁眼就忘了梦里的纷扰。
    他低头揉眼睛,觉得自己短短这几天把一辈子的脸都在顾怀章面前丢完了。他心里无声哽咽,勉强笑了下,转移话题说:“大哥怎么、怎么在这里……?”
    顾怀章目光在他兔子似的红眼睛和红红的挺翘鼻尖上转了一圈儿,浅色冷感的琥珀色眼瞳中看不出喜怒:“这里不是睡觉地儿。”
    池鸦懂,大伯哥这是又嫌他没规矩了。
    他弯腰捡起拐杖,默默弯腰爬起来:“那我、我回房间、睡……”
    “站着。”
    池鸦倏地顿住,懵懵地抬眼:“大、大哥?”
    顾怀章皱眉看他:“不锻炼了?”
    池鸦被他这么瞧着,一瞬间好像真感觉到自己有多懒一样,莫名心虚起来,讪讪笑了下,狡辩:“医生、医生说,锻炼要适、适度……”
    顾怀章冷漠道:“除去单脚跳和睡觉,你只走了五分钟不到。”
    池鸦:“…………”
    池鸦红脸小声:“我、我累了嘛……”
    娇气。
    顾怀章皱着眉想。
    真娇气,动不动就哭,被欺负了哭,梦见老二了也哭,一哭眼睛和鼻子就红彤彤,像兔子,走两步路就可怜兮兮地说累,还想回去睡回笼觉。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娇气的人。
    池鸦看他不说话了,悄咪咪拿起拐杖就想溜,不想一只大手蓦地伸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拐杖。
    池鸦一愣,回头看他,顾怀章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眸淡淡看着他。
    池鸦:“…………”
    “我忽然觉得、觉得大哥说的、对!”池鸦深刻反省,“我是、是太懒了!”
    池鸦撸袖子,猫眼睁得溜圆:“大哥,我们接着、接着锻炼吧!”
    顾怀章视线在他眼睛上停了停,说:“松手。”
    “……啊?”池鸦下意识撒手,懵懵地看他抽走了自己的拐杖。
    顾怀章将拐杖随手搁在椅子上,垂眸看他:“走。”
    “……”池鸦张了张嘴,认命垂头,“哦。”
    他默默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没了拐杖总感觉手里空空的没个支撑,感觉很不习惯。
    他下意识缩起左脚,又想单脚蹦跶,可顾怀章就在他身后跟着。
    ……他怎么还不去跑步?
    男人独有的压迫感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存在感强到离谱,池鸦听着屁股后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感觉自己后颈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呜呜呜他有何德何能竟敢劳动大伯哥给他监工啊?顾大哥是不是想叫他腿赶紧好然后麻溜儿滚出南湖庄园啊……tvt
    池鸦在前头愁肠百结,满身的怨念都快要凝成实质了。顾怀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冷眼瞧着面前这只怂兔子。
    这家伙这会儿心里怕是正嘀咕他呢吧,脑袋上一撮翘起来的呆毛都蔫蔫地耷拉下去,修长腻白的颈子弯着,垂头丧气的,好像多委屈。
    ……真的,和以前在学校里时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了。
    正漫不经心地想着,就看见青年回过头,圆圆的猫眼清亮而纯净,叫他:“大哥……”
    池鸦暗含期待:“您、您不去接着、跑步吗?”
    顾怀章道:“不用管我。”
    池鸦乖巧:“……好的。”
    顾怀章看着他一脸敢怒不敢言地重新转回身,心情忽然之间有点好。
    他瞥一眼小青年走路,虽然不是很情愿,倒还走得算认真,一瘸一拐的,看起来笨笨的。
    越发像只笨兔子。
    顾怀章扯了下唇角,从池鸦脑袋上一翘一翘的呆毛上转开视线,看向开阔的南湖。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池鸦实在受不了这诡异安静的气氛,终于艰难地找了个话题开口:“大哥,二、二哥说,你不喜欢、花啊?”
    顾怀章转回视线看向他:“二哥?”
    “嗯呐。”池鸦羞涩点头,“我一般、都这么、这么叫怀、怀安的……”
    顾怀章想起那一天午睡起来,撞见青年拽着顾怀安的旧衣裳在鼻子底下闻,叫的是“二哥哥”。
    简直……不成体统。
    他眉毛动了动,隐隐又是个要皱眉的趋势,到底忍住了,淡声道:“嗯,不爱那些。”
    池鸦反应了下,才想到他这句是回答“不喜欢花”的问题。
    他想了想顾怀章的品行为人,问:“那梅花和、兰花呢?荷花也、不爱吗?”
    顾怀章表情淡淡的,道:“一般。”
    天聊死了,池鸦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默默闭嘴不说话了。
    顾怀章看他又蔫蔫地垂下脑袋,嘴角动了动,莫名不太想气氛又回归到方才那种有点僵硬的沉寂。他想了想,有些生疏地开口:“你喜欢荷花?”
    “嗯?”听见他开口,池鸦“咻!”的一下抬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弯起唇角使劲点头,“嗯嗯!只要是、好看的花,我都、都喜欢!”
    说着他神情又变了,有些失望的样子,看看湖面说:“好可惜,这么、大的一片、湖,要是种上、荷花,一定会、很好看……”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没被赶出国的时候,夏天去圆明园里看荷花,如果有风,就可以看到满湖的荷叶绿波翻卷,托着荷花摇曳生姿,简直美极了。
    可惜他到法国后,就很多年都再没有见过那么多那么绿的荷叶了。
    顾怀章看着他,鬼使神差似的开口,说:“可以种。”
    “什么?”池鸦脑袋上的呆毛“咻”的一下飞起来,眼睛圆圆地望着他,“大、大哥准我在湖里种、种荷花?!”
    顾怀章瞥他:“你种?”
    池鸦挠挠脸颊,不好意思地笑:“我去、找人教我……”
    顾怀章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后又说:“家里有园丁。”
    池鸦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不由一下笑起来,瞬间觉得这冷冰冰的大伯哥好像也很好相处呀!
    顾怀章看了眼他灿烂的笑脸,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说:“好好走路。”
    池鸦高高兴兴:“好嘞!”
    ……真是个小孩儿。
    顾怀章默默想。
    上一秒失望沮丧下一秒兴高采烈,心情说变就变,喜怒皆形于色,没有一丁点城府,像一张白纸一样。
    ——是他二十年来最不欣赏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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