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最终妥协于小雌性的坚持,两人脸上系着不伦不类的布条继续出发,由于莫辞耽搁的时间,沼泽里的光线已经明显变得黯淡,莫辞仍然不太会判断准确的时间,只能大致估算是到了下午。
    脚底淤泥的吸力越来越强,伊恩走得越来越小心,每一步踩下去,必然会踩出个极深的坑,莫辞踩着伊恩走过的地方,仍然能够感受到淤泥的吸力。
    周围的雾气从白色变成浅灰,除了腐臭味,还有一股诡异的腥甜味道透过捂住鼻子的布条,莫辞心里大概猜到,这就是伊恩所说的那片有毒的雾气。
    雾气笼罩下,能见度不超过十米,别说认路了,莫辞走得头重脚轻连呼吸都困难,要不是被伊恩抓着,几次都差点一头栽进淤泥里。
    “莫辞,忍一忍,就快到了。”伊恩搂着小雌性的腰,压低声音说着鼓励的话。
    迷雾里的泥沼比他们之前走过的路还要危险,伊恩不敢抱着莫辞,怕两人的体重叠加一起陷进淤泥里。他知道,在沼泽地里行走,决不能着急,更不能莽撞,迈步要稳,落脚要轻,莫辞踩着他的足印,已经被他的体重试验过的地方,足可以撑起小雌性那点重量。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天光更暗,沼泽里暗得连脚下都看不清了,伊恩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莫辞更是连睫毛上都挂满了汗珠,每次眨眼就有水珠顺着眼皮坠下,像是一串串眼泪流下去。
    坚持不住了……
    这句话在莫辞舌尖一次次打转,又一次次被她咽了回去。
    再坚持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再后来,莫辞几乎全凭着身体的本能跟着伊恩,脑子里浑浑噩噩,除了呼吸、迈步,无暇思考任何事情。
    天已经黑透,在淡蓝色月光的辉映中,沼泽里的雾气呈现出一种诡异至极的灰蓝,不过这些莫辞已经注意不到,她的世界仿佛变得极小,只剩下抓着自己的伊恩的手臂和地上的脚印,其他事物全都不复存在。
    终于,一道声音冲破耳膜。
    莫辞几乎是在同时倒了下去,意识沉入一片彻底的黑暗,直到再次醒来,感官复苏,才恍然明白伊恩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莫辞,我们到了。”
    莫辞是在一个山洞里醒来的,与他们在迷雾森林里住的小山洞不同,这个山洞又大又高又深,内里被切分成很多个小洞穴,每个小洞穴里都摆放着一些兽皮和骨刺。
    山洞里很凉快,莫辞掀开身上盖着的兽皮坐起来,迷茫地醒了几分钟的盹。
    她的东西都在身边,藤编包、木锅木碗、木板木钻、水瓶,还有个已经打开的乳果,放在她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莫辞喝掉一颗乳果,糖分和水分同时得到补充,她揉了揉脸颊,觉得自己还是昏昏沉沉的。
    大概是那片雾气的影响吧,莫辞的指尖有点发紫,她扶着石壁站起来,双腿实在酸得不行,迈出一步简直像踩进醋里。
    莫辞咬着牙,扶着石壁颤颤巍巍地走向山洞洞口。
    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莫辞走出一身薄汗,到了洞口处,被迎面照射的阳光晃得眼睛生疼,她眯起眼适应了一会儿,一片绿色的山坳撞进她的视线。
    第17章
    莫辞住的山洞在半山腰,顺着算是平缓的山体向下,是一道狭长的山坳,而在她的正对面,则是无数高耸的巍峨山峰,视力所极之处,只是无穷无尽的高山与浓绿。
    在山坳间,高大的兽人正在劳动,有的在砍树,有的在处理兽皮,还有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炊烟袅袅中,几个活泼的小朋友玩笑着打闹,清脆的笑闹声遥遥传进耳朵,莫辞站在山洞口,一时觉得恍如隔世。
    站在洞口发呆的莫辞很快被人注意到,一个高挑的银发兽人放下手里的兽皮,走上山谷,一直走到莫辞面前。
    莫辞的视线在他头顶三角形的尖耳朵上一扫而过,迅速收回。
    高大兽人俯身过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股压迫感,虽然他长着一张非常英俊的脸,还有漂亮的蓝眼睛。
    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莫辞心中压力陡增,不由自主地往山洞里退了一小步,这一步刚好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她本来就是强撑,脚踝一歪,立刻失去了平衡。
    “当心!”
    胳膊被一只大手握住,蓝眼睛兽人抓住了她,扶着她站稳之后,那只炙热的大手却并没有放开,仍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尴尬的气氛再一次在山洞里蔓延开。
    “谢……谢谢。”莫辞红着脸道谢,一边试着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一边小心地打听,“请问,伊恩、伊恩在哪里?”
    兽人轻而易举制止了她的挣扎,像蓝水晶一样剔透漂亮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莫辞:“伊恩不在,你……”
    话说一半,蓝眼睛兽人的肩膀上搭上一只手掌,肩胛骨吃痛,兽人不由自主放开了对莫辞的钳制。兽人转头,对上一双暗金双瞳。
    “伊恩!”莫辞眼睛一亮,赶紧走到伊恩身边。
    伊恩放开蓝眼睛兽人,暗金瞳孔中含着森然的警告之意。蓝眼睛兽人耸了耸肩膀,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一步。
    莫辞这才注意到伊恩肩上扛着头猎物,是他们在森林里常吃的细角羊。细角羊的脖子处有一道致命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伊恩半个肩头。
    明明是之前一直惧怕的画面,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再觉得可怕了,反而觉得带回猎物的伊恩帅气又可靠。
    伊恩矮下身子,一只手臂在莫辞臀下一横,就将她抱了起来。
    莫辞赶紧搂住伊恩的肩膀,避免自己被像扛麻袋一样扛着的命运。伊恩理解了她的意思,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确定小雌性坐稳之后,他朝蓝眼睛兽人点了点头,抱着莫辞大步走进山洞。
    “家长”回来了,莫辞的胆子大了起来,越过伊恩的肩膀注视蓝眼睛的兽人。
    蓝眼睛兽人察觉她的视线,薄唇扬起,抬手对她做了个颇显得轻佻又有点有趣的动作:“我叫布鲁。”
    除了细角羊,伊恩背在身后的藤编包里也是收获满满。把莫辞放到一块石头上坐好之后,伊恩卸下细角羊,先从藤编包里拿出一种长着锯齿形叶子的植物让莫辞吃。
    莫辞对伊恩在饮食上的选择充分信任,接过来就塞进嘴里。
    酸、涩、苦、腥、辣……极其刺激的味道在舌尖上一股脑炸开,莫辞白皙的小脸紧紧皱成一团,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好难吃!
    莫辞苦着脸看着伊恩,要不是舌头被刺得说不出话来,她真想问问伊恩是不是摘错东西回来了。
    小雌性水润的眼珠里含着雾气,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她曲着腿坐在石头上,就那么娇小瘦弱的一点点,跟着自己徒步穿过毒雾,竟然真的一声没吭,没哭没闹,没喊累没叫苦,伊恩已经觉得心疼的不行。
    现在看着莫辞原本淡粉的嘴唇还透着些中毒后的紫色,神色也是病恹恹的没精神,自己还要逼她吃连兽人都不爱吃的锯齿草,伊恩的心里就像被骨刺扎穿了一样难受。
    偏偏莫辞不懂伊恩的难过,她终于咽下了那一口堪比浓缩中药的草渣子,不顾形象吐了吐舌尖缓解仍然残留在口腔中的腥苦和辛辣,怀抱着最后一点点期盼,小声地说:“伊恩,这个好苦。摘错东西了吗?”
    天地良心,莫辞绝对不是怀疑伊恩的能力,只是刚刚那一口草叶的味道,实在不像是食物能有的味道。
    这么说吧,蛮骨兽的血又腥又臭,隔着老远闻到都想躲着走。如果能够通感,莫辞觉得,这个草叶的味道吃起来比蛮骨兽的血的臭味还要浓烈十倍。
    伊恩脸上露出一点无措,一点窘迫,还有很多很多的心疼,兽人青年垂下眼,修长有力的手指将手中的锯齿草叶子扯得七零八落,闷声道:“没摘错。”
    果然……
    怀疑自己一百次,也不该怀疑伊恩一次。
    莫辞拧开瓶子喝了口水,冲淡嘴巴里的腥苦,不想再吃下一口,于是东拉西扯地跟伊恩说话:“为什么要吃这个啊?”
    她不觉得伊恩会故意给自己难吃的东西,就算兽人曾经捉弄过她一次,给她吃过酸果,但那果子的味道也并不惹人讨厌,细细品味时,有种别样的清爽,是她下意识认为所有果子都应该是甜的才被酸了一跳。
    伊恩撕掉锯齿草锋利的边缘,撕开比较粗的经络,只留下相对而言最嫩的叶片部分,拿在手里,不想逼莫辞吃,又不能不让她吃,纠结反复,犹豫不决:“雾气里有毒,吃这个可以解毒。”
    好吧。
    莫辞认命,主动从伊恩手里拿过已经被撕成小碎块的锯齿草叶子,闭了闭眼,一股脑全塞进嘴巴里。
    “呜……”真的哭出来了。
    倒不是莫辞多娇气,实在是锯齿草那股子又腥又辣的味道太过刺激,她一口吞下,那股辛辣腥苦的味道直冲天灵,仿佛吃进一团掺了辣椒和中药的芥末,生理性的泪水立刻就流了出来。
    莫辞捂住嘴巴和被冲得难受的鼻子,免得自己呕出来,她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在夏末初秋时吸进了一大口带着冷意的冰碴。
    刺激!
    小雌性圆圆眼眸里浮起一层水光,眼尾洇出淡淡的红色,长长的睫毛扑闪一下,便有两颗泪珠子沉沉地坠下来,狠狠砸在伊恩的心口。
    相比于贡卡大陆的成年雌性,莫辞身量娇小,五官秀丽,肌肤白嫩,因此整个人也显得格外软糯精致,捂着嘴巴默默垂泪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娇意。
    伊恩实在没有忍住,伸手将人揽过,轻轻抚着莫辞披在身后的长发,哑着嗓子安抚小雌性的情绪:“莫辞,不哭。我去摘乳果给你。”
    “呜呜呜……”莫辞本来要说我没哭,苦于舌头被刺激的味道冲得发麻,口齿不够利索,说出口的全都变成了些破碎的呜咽声。
    她还不知道伊恩给自己脑补了什么离奇的娇气可人的人设,只听伊恩语气自责又沉郁,于是用力推开搂着自己的兽人青年,攥起拳头,在伊恩肩头用力敲打了一下。
    伊恩接住莫辞的小拳头放在掌心摩挲,莫辞用力把手抽出来,拿过一旁的水瓶咕嘟嘟灌下一整瓶水之后,杏眼瞪着他:“你也中毒了,那你吃过这个草了吗?”
    伊恩点头,他把刚刚撕下来的叶脉和边缘的锯齿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了两下就咽进了肚子,脸上神色不变,仿佛吃下的只是寻常野菜。
    伊恩把神情呆滞的莫辞按倒,让她重新躺回兽皮上,从藤编包里拿出一些新鲜的果子放在她身边,然后把她刚刚吃完的乳果壳和空了的水瓶装进包里,重新把细角羊扛在肩上:“我去烤肉,莫辞再睡一会。”
    莫辞没有推辞,她确实还很难受,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没力气,这里没有医生,没有特效药,除了相信伊恩给她的草药,她能靠的就只有自身的抵抗力了。
    多喝水多睡觉总是没错的。
    拉住要走的伊恩,莫辞看了看他胸前被蛮骨兽撕开的伤口,确定正在好好地愈合之后,放下了一桩心事,很快就进入梦乡。
    第18章
    莫辞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透,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周围节奏各异的呼吸声,还有些熟睡的鼾声。
    在漆黑而半封闭的山洞里,仿佛她与无数野兽同穴而居,伴随着这支由呼吸与鼾声组成的诡异而危险的杀人夜曲。
    正当莫辞觉得害怕的时候,一只手从身边伸过来,握住了她在身边乱摸的小手掌。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方式,熟悉的体温,甚至那掌心每一道细碎的伤痕都是无比熟悉的。
    莫辞有些惊异于自己对伊恩的了解和信任,她不知道兽人视力殊异于人类,在最黑的夜里也可以清楚看到近处的事物,而她初醒后略带迷茫的依恋神态被伊恩尽收眼底。
    伊恩坐起身来,把小雌性也扶起来,轻声问:“怎么了?”
    莫辞脸红了,她咬着嘴唇,有些为难地往伊恩的方向凑过去,贴在伊恩耳边,小声道:“我想出去……”
    最后几个字轻若呢喃,几乎被周围的呼吸与鼾声盖过去。
    伊恩以敏锐的耳力听到莫辞的耳语,年轻兽人在黑暗中将凑到自己耳边的小雌性拦腰抱起,越过在山洞里熟睡的族人们,稳稳当当地走向洞口。
    莫辞又羞又窘,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伊恩颈窝,试图做一只不用面对现实的小鹌鹑。
    伊恩给莫辞吃的锯齿草让她有些闹肚子,这一夜,莫辞醒了三四次,每一次刚睁开眼,伊恩就及时察觉,抱她到山洞外的草丛里解决生理问题,温柔体贴,毫无不耐。
    莫辞感觉自己有些虚脱,她下意识地喝了很多水,还拆了一包穿越时带过来的膨化食品,以补充流失的盐分和糖分。快天亮时,肚子疼的症状明显缓解,莫辞半梦半醒之中,听到山洞里的人们逐渐醒来的动静。
    折腾了一宿,她实在很困,身体也虚弱,即使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过来跟伊恩说话,她也没能睁开眼,就那么迷糊着睡了过去。
    事实上,来找伊恩的人,大部分都是借着这个由头想看一眼被伊恩带回来的小雌性。
    小雌性柔软而安静,纤细的四肢蜷缩着,乖乖睡在伊恩身旁,苍白的小脸因为侧卧被稍微挤出一点嫩嘟嘟的肉感,部落里所有的兽人都忍不住把目光频频投向伊恩身后。
    伊恩不悦地皱起眉毛,用兽皮把莫辞全身上下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白皙的小脸。莫辞用脸颊蹭了蹭毛绒绒的兽皮,蹭掉鼻尖微微的痒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中甚至发出了咽口水的声音,伊恩的耐心彻底告罄,他站起身来,以严厉的目光扫视围观的兽人们,压低了声音警告:“她是我的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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