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走近,看她这般模样,忍不住道:“娘娘,这些东西,咱们都不带走吗?”
    阿枝回身?,看着被燕珝送来成?千上万珠宝玉石装饰着的内室。
    摇头,“不了。这些都是他的东西,不是我的。”
    她也曾被这些东西所迷惑。在北凉哪里见过这些,她甚至缺衣少食。被燕珝这样日日娇宠着,数不清的好玩意儿一车一车送进来,总有些恍惚的时候。
    如今清醒过来,她不要了。
    只有这同心结。
    这是燕珝亲自所求,或许在求的时候,还带有几分真心。
    她带上,就?当纪念这荒唐几年。
    看着茯苓,她心生歉疚:“跟着我你受了太多苦,你有什么想要的,带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或者,你若这会儿想通了,还能……”
    “娘娘莫要说些胡话了,再如何艰难,奴婢都跟着您。”
    茯苓看着她,眼中满是坚定。
    阿枝知道自己真是多余说这些,茯苓如何,她都知晓。可她毕竟不能带给茯苓更好的生活,必须得说一句。
    她勾勾唇角,拉着茯苓的手,“走吧。”
    燕珝站在院门外等?着她,看见她出来,视线淡淡从她身?上滑过,又再一次移开。
    那日之后?,阿枝就?没再见过燕珝。
    她对燕珝的信任也得到了印证,纵是那些人在大?殿上指控得再起劲,她回了晋王府,就?没人能动她。
    安稳到了现在,又领了陛下的旨意,再无人能说她什么。去了永兴寺,日后?便?是佛家人,为整个大?秦祈福,谁也动不得她。
    燕珝看着她带着几分浅笑的模样,分外觉得刺眼。
    离开他,她就?这么开心?
    袖中的指尖攥紧,面上不动声色,语气淡漠。
    “上车。”
    阿枝收起笑,“是。”
    她和茯苓上了车,看着燕珝的架势,竟是要亲自送她去。
    想要问他,却又觉得如今时机,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着坐在车里。
    蹄声渐起,马车摇摇晃晃地启程。
    她听着嘈杂的叫卖声,知道这会儿已经出了晋王府,到了京城最繁华之处。
    没过多久,嘈杂声减收,转而?听闻的是骡子,马匹的声响。
    京城的车马行正在附近,这是出城的必经之路。
    往事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从气味和声音中唤醒从前的岁月,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场景从灌入其中。
    她第一次进京时,和燕珝被遣出京城时,燕珝复位后?她坐在马车中……每一次,她都不知道命运的车轮该驶向何处。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真正安心过。
    但这一次,她觉得,就?算不知晓前路,起码她也不会再害怕了。
    她不想当砧板上的鱼肉,她要过自己的日子。
    阿枝掀开车帘,望向身?后?的京城。
    京城的人们都在过自己的日子,各有各的烦恼与忧愁,各有各的欢喜与未来,她看着这座城池。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来了。
    目光渐渐沉下去,她听着马车车轮骨碌碌驶向前方?,上了山路。
    龙泉山上有着潺潺溪水声,南苑在泉清峰上,阿枝下了马车,看着晋王府的侍从鱼贯而?入,将收拾出来的笼箱一箱箱搬进去。
    东西不算多,不过一会儿,便?全都收拾齐全。
    和第一次来,看到的南苑不同。这回的南苑已经提早被收拾了出来,还在侧屋安置了个小佛堂,也算是全了这次出来的由头。以为阔别一年的杂乱不在,也没有想象中可能会有的金玉装饰,燕珝果真知道她想要,没有强加给她什么他想给的。
    阿枝站在南苑门前,看着燕珝。
    他未曾下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一切。
    她走近,仰首,带着点?笑。
    “多谢郎君成?全,我很喜欢。”
    燕珝沉默一瞬,半晌,“嗯”了一声。
    清风拂面,燕珝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从前。
    “郎君”一词,她叫了许久。
    按照大?秦习俗,成?婚后?,多是叫夫君的。
    可她成?婚后?,最初叫习惯了殿下,来了南苑,又与燕珝尚无夫妻之实?。
    阿枝羞赧,不知该如何称呼。折中之下,便?唤了郎君。
    比殿下亲近,比夫君又稍疏离些,带着几分克制。
    此时从她口中叫出的郎君,倒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这样粲然的笑,燕珝几乎不敢看她。
    颓然转身?,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狼狈,冷声开口。
    “走了。”
    阿枝应声,看着他打?马离去。
    袖中的同心结被她放在手心,红得发烫。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瞳,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茯苓收拾好东西,看见阿枝还站在院前,看向不知何处。
    “娘娘?”
    茯苓出声,唤回了阿枝神游的思?绪。
    阿枝转身?,将同心结再一次收回袖中,牢牢紧握。
    “别叫我娘娘了,还和从前一样,叫我娘子罢。”
    “是,”茯苓也扬起笑,同她进去,“娘子。”
    南苑的日子算得上安宁。
    他们离开南苑时,是夏天,如今到了初夏,她又回来了。
    简单的生活过得也有滋有味,阿枝住在南苑,行走于永兴寺,没有了晋王侧妃的名头,多了个“慧知”的法号。
    山下卢嫂子发现空置许久的院落又住了人,瞧见是她,很是欢喜。
    阿枝与她闲话家常,发现她的孩子都长得齐腰高了,欢喜得不得了,将自己闲来无事编织出来的玩意儿一股脑送了出去。
    卢嫂子见她一人独住,只有个茯苓陪着她,犹豫许久,才试探道:“娘子,你家夫君呢?”
    “出去一年,我当你们再不回来了。前阵子这处来了人收拾,我还当你们发达了要回来住会儿呢,谁知就?你一个人,你家夫君还在外?”
    乡野村妇不懂什么是皇家别苑,只知道这处住着的是有钱人,那便?是行商的。也不懂什么皇亲国戚,只当他们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媳妇。
    行商之人常有男人在外,女人留在家中的。
    阿枝笑笑,也没反驳,“是,他在外面忙着,我在此处偷闲罢了。”
    “女人家的事,也不叫偷闲,”卢嫂子看她瘦了许多,脸色也很是不好,叹气道:“外头的世道乱,女人不比男人们在外头自在。跟着出去也没什么好的,既要操持生意,还得忙着收拾内宅,不好不好,瞧你瘦的。回来了便?好好歇着,莫要再累着自己。”
    阿枝见她是真的关心她,笑眯眯应声,“那还请卢嫂子教教我做饭,你从前教我做的汤,现在都还念着呢。”
    卢嫂子见她喜欢,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忙撸起袖子往后?厨走。
    “我就?说我做饭好吃,就?我家男人挑剔,说什么不如金风楼的好吃。我呸,他这人怎可能吃过金风楼的东西,那都是达官贵人的去处。”
    阿枝笑开,真情?实?意道:“还真的比金风楼的味道香许多,不骗你。”
    或许不比京城中酒楼的精致,但阿枝就?觉得卢嫂子做的,色香味俱全,有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卢嫂子就?爱和她说话,听她说话,总觉得心里舒畅。
    “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娘子,我信你。”
    阿枝笑着,和她一同去了厨房。
    永兴寺中,好像时间?都比外间?慢些。
    山下已然暑热,山上还有春凉。阿枝在永兴寺中,看再一次看过盛夏长秋,迎来了第一个寒冬。
    燕珝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阿枝坐在院中,将雪全部堆起,团成?了团。
    在她离开不久,他就?凭借着战功,恢复了太子之位。不同于从前是皇后?嫡子得来的高位,如今的他,桩桩件件都让人信服。
    阿枝见他来,没有说话,手上不停,感受到他一点?点?靠近,将手中的雪团分了他一个。
    燕珝看着她通红的指尖,沉默地将她手上的雪球接过,慢慢动手帮她。
    “是这样吗?”
    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开口。
    阿枝点?点?头,又递给他一个小铲子。
    指挥着燕珝帮她堆雪狮,好像从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们还是相恋的夫妻,在下过大?雪的冬日,一同堆着雪狮。
    燕珝动手,速度快了很多,他力?气本就?大?些,雪狮圆滚滚的肚子渐渐成?型,阿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像狮子,倒像吃撑了的猫儿。”
    僵硬的气氛消解了些,燕珝看着那雪团,道:“……从前都是宫人们做,我也是头一回。”
    “好吧,那就?原谅你了。”
    阿枝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
    燕珝道:“和我讲讲你最近罢。”
    阿枝没有拒绝,她想了想,“卢嫂子做饭很好吃。前些日子,我出了些钱,让她在山下城外找了个铺子,她想做点?饭食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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