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就不停。
    要如何告诉他,她也没有母亲了。
    烛火映着泪光,燕珝伸手拭掉她的泪珠,烫得他心头微颤。
    “我阿娘……”
    阿枝看着燕珝,嗓音颤抖。
    “——殿下!”
    马蹄声从外哒哒传来,随即止住。
    隔着车帘,侍卫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薄膜,阿枝听不分明。
    “殿下,陛下醒了要见您……”
    “你阿娘如何?”燕珝没管马车外嘈杂的声响,只是盯着她。
    阿枝愣了下,垂下眼眸。
    半晌,她扯出一抹笑:“无妨,你先去吧,日后再讲。”
    燕珝紧皱的眉头并未散开,但还是在侍卫的催促下下了车。
    马车又缓缓向前行驶,阿枝听着燕珝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泪珠一串串滴落在了软垫上。
    第14章 刁难
    入夜,阿枝才进了宫。
    小顺子在安福殿候着,一见她便把什么事都吐出来了。
    她这才知道,燕珝已经恢复了皇子身份,代价是在皇帝寝宫前再一次自请领了鞭刑。
    “公子说,这叫负荆请罪。”
    阿枝脑袋有些发懵,听见小顺子的话,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伤……重吗?”
    喉咙发紧,脑袋里好像有一层浓重的雾让她无力思考。阿娘的去世已经叫她精疲力尽,心力不足,此时说话都觉得艰难。
    小顺子表情夸张:“那可不,宫里行刑之人都是老手,一鞭下去那叫一个血肉纷飞……娘子可要好好心疼郎君。”
    阿枝脸色白了又白,好像能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寒战。
    “这么严重?”
    燕珝……又一次受了鞭刑?
    所以方才她闻到的血腥味不是幻觉,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他带着伤,穿着那般沉重的甲胄,从南苑到京城满城搜寻,就是为了寻她?
    小顺子终于察觉不对,发现阿枝的脸色不像从前那样平和,赶紧正色道:“娘子别害怕,是奴才夸大,没有如此严重的。”
    阿枝掐着手指,定了定心神,这才道:“你好好说,莫要虚言诳瞒。”
    小顺子“欸欸”点头,赶紧如实道来。
    与上次不同的是,原本三十六道鞭刑,此次才堪堪九鞭就让陛下心疼不已,躺在床上老泪纵横地叫停了刑罚。
    还叫了御医当场诊治。
    不仅恢复了皇子身份,当即还封了晋王。王府赐居在京中极好的地界,占地广大,只不过需要时间重新整理修葺。
    加上陛下近日重病昏昏沉沉,醒了便要见他,特意赐了二人暂居宫中,安福殿当即收拾了出来。
    小顺子将阿枝常用的东西都带了来,剩下的,宫中金银玉器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
    茯苓听了这些,欢喜道:“娘子,这可好了,不不,如今要叫娘娘。咱们终于回了宫,不用待在南苑了!”
    小顺子见阿枝面色不好,也特意扮丑哄她道:“娘娘,听说那王府可大了呢,假山花园子一整日都逛不完,到时候娘娘可要好好带奴才见见世面!”
    阿枝扯出一个笑来,心却狠狠沉了下去。
    他虽从未明说,可她一直都知道,他心中从未放下王家的仇恨和当初的折辱。
    燕珝那样高傲的人,最终还是要向他并不敬爱的父亲认“错”。
    他当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多时,阿枝换了衣裳,几个被分来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等她发话。
    为首的两个大宫女,一个叫宝珠,一个叫玉珠,看着都是机灵周全的人,阿枝点点头,赏了金银就叫众人下去歇着了。
    燕珝今夜侍疾不回,茯苓伺候着阿枝上榻:“娘娘,入了宫便不比在南苑,规矩人情都得时刻记在心上。明日还要拜见贵妃,娘娘就是再难过,也看在咱们殿下如今刚回宫的份儿上,早些歇息,明日别误了时辰。”
    阿枝木偶似的点头,侧身躺下。
    她早已哭不出来了,泪水好像已经流了个干净,阿娘已去,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夜未眠。
    第二日燕珝回来更衣,面都没见上便去了永安宫,玉珠过来提醒道:“娘娘,时辰到了,该早些去请安。”
    阿枝对新来的两个宫女很是敬重,如今刚回宫,一应事务都还未处理。宝珠瞧着生动活泼许多,阿枝就将茯苓宝珠二人留在安福殿,自己带着看起来沉稳许多的玉珠去拜见贵妃。
    到了贵妃宫里,却迟迟不见贵妃宣召,请安的嫔妃们进去又出来,阿枝在前殿等了许久,才见到贵妃身边的掌事女官。
    “贵妃娘娘近日身子不大爽利,若有怠慢,还请公主莫要见怪。这会儿太医来请平安脉,更过衣后再来请公主。”
    阿枝乖巧应下,站在殿外候着。
    只见日光从东移到正中,日头渐渐大了起来,细密的汗珠浸湿后背,额角也有了些汗意,才见到了贵妃。
    贵妃坐在上首,日光照射进来瞧不清楚面容,却依旧能看出她瘦了许多,看来近些日子是真的不大顺心。
    还在南苑时就听季长川与燕珝说起,九皇子当年转投贵妃一党,往来甚密,年前入了礼部,却没做好事情,遭了陛下训斥。
    之前娇纵的四公主燕倚彤,似乎前阵子也受了陛下训斥,如今被禁足在公主府。
    阿枝规规矩矩行礼,贵妃见她面色虽苍白,体态却并不虚浮。南苑三年竟是比当年在宫中还要滋润许多,将当初一个黄毛丫头养成了这样玲珑剔透的玉人儿。
    不知因何眼尾还泛着红,眼睛肿胀,却更显楚楚可怜。姿态袅娜,肤若凝脂,许是因为炎热云鬓微乱,几绺发丝粘连在额角,柳腰一握,长而繁重的宫装收束后又放开。若不是知晓她是北凉人,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大秦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贵妃心里不舒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叫她请安上茶。
    阿枝跪地请安,双手捧着滚烫的茶碗,垂首道:“贵妃娘娘,请用茶。”
    皓腕从抬起的衣袖中露出莹白一截,细弱得可怜,贵妃视线落在其上一瞬,转而又离开,未曾答一言。
    滚烫的热茶透过并不隔热的茶碗传递到手心,顿时便将手烫出了一片惊人的红。
    阿枝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失态。
    “贵妃娘娘,还请用茶。”
    贵妃摇着团扇,不紧不慢地与身旁的宫人说着话。
    阿枝的手渐渐麻木,手臂酸痛,却并未放下,坚持出声:“娘娘,请用茶……”
    贵妃好像这才发现她,团扇半捂着面容,“哎哟,瞧我这记性,一谈起事来就忘了别的。要说宫务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只不过一事推着一事,未免忙乱……”
    她身旁的女官及时开口:“娘娘,您身子不好,若要用茶还得重新再上一壶。”
    “这可怎么好,”她手中团扇摇晃着,“那便重上一壶罢。”
    阿枝手中好容易稍温些的茶碗再一次被注入滚烫的茶汤,刺人的痛意从指尖传到胸腔,好像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胸口发闷,接连几日未曾休息好,此前又站了半个早晨,手臂的酸痛和掌心滚烫的茶水都提醒着她不能倒下,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摇摇欲坠起来。
    贵妃的手还未伸来,指尖轻点茶碗,轻如羽毛般的触动此刻却如同泄出的洪水般将人击垮。滚烫的热茶翻了出来,碎裂的声响刺痛着神经,宫人一拥而上,环绕着、嘈杂着。
    “……娘娘可有烫到?”
    “侧妃娘娘定不是有意的,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啊呀,这可是陛下御赐的青花黄陶茶具,茶碗如今碎了,便缺了一只,陛下日后问起可如何是好!”
    “……”
    阿枝跪坐于地,听着宫人们做戏,指尖的滚烫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好像都听不太清众人的声音,嘈杂的声线被脑中那层薄雾隔绝在外,什么都不甚清晰。
    她扬起头,看着端坐于上丝毫不乱的贵妃无悲无喜地瞧着她,忽然就觉得,很疲惫。
    恍惚中,她听见贵妃淡漠的声音。
    “公主许是在宫外待久了,日后在宫中可要好好学学规矩。”
    第15章 轻视
    阿枝跪得端正,面色却苍白。
    手上的烫伤包裹着,看不到曾经玉白的肌肤,可怖的绷带一圈圈缠绕其上,淡黄色的药粉渗出来,越发觉得丑陋。
    过了快半月,手上的伤好了些许,却因为皮肤娇嫩久久未见好转。虽说如此,规矩却是一日不落地在学。
    尚仪局女官张氏拿着戒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肃拜,便要屈膝跪地,垂首不至于地而头微俯。娘娘动作学得快,却不标准,多做几次便好。”
    茯苓看不下去:“张尚仪,我家娘娘动作有何问题,重复做了许多次了,敢问还要做几次才罢?”
    张尚仪的戒尺在桌上重敲,吓得人一颤。眼神看向她,神色轻蔑。
    “我与娘娘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你若想早些躲懒,便好好劝着侧妃娘娘学规矩。娘娘何时学罢,你便何时休息。”
    “我岂是……”
    “茯苓。”
    茯苓还想说些什么,阿枝眉头轻皱,摇了摇头。
    “张尚仪,您继续。”
    张尚仪见她面色恭敬,这才满意地舒展了眉头,缓慢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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