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听着怎么这么怪?”卫顺成一脸嫌弃地四处看了看,“这都是些什么封建欲孽,糟粕。”
    傅宁辞借着那阵颠簸握住了容炀的小臂,如今坐稳了也舍不得丢开,手指便一直顺着他的小臂滑到了他的掌心,在背后偷偷握住了。
    容炀原本想提醒他,可自己其实也不舍得放来,转念一想,要是真被看见也算了。就剩最后这段时日了,反正都是要抹去的,只当是在做梦,梦里总是可以放纵的,也就由着傅宁辞了。
    楚晴将手机的电筒打开去看铺着的垫子,确认只是普通的兽皮之后,微微舒了口气。
    “你先把手电关了。”傅宁辞提醒她道,“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很怀疑去了以后能不能找到充电的地方。你带充电宝了吗?”
    “带了一个,好像只剩一半的电了。”楚晴干脆直接关了机,又四下看了看这个箱子,“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轿子看起来也不大对的样子。”
    傅宁辞听她这么一提,像是想到了什么,把糊在窗上的白纸戳开一个孔,往外看了看,转回头正要说话,却又觉得实在诡诞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容炀轻声问他,傅宁辞咳嗽一声缓了缓道,“外面是八个人在抬。”
    容炀明白过来,皱起眉。
    “八个人怎么了?”对面卫顺成还是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得十六个人来抬你才满意?”
    傅宁辞这才意识到他和楚晴一直便是星君,居庙堂之上,对民间有些习俗恐怕不清楚,便解释道,“八个人抬的可不止轿子。小时候家里有个亲戚过世,在乡下办丧事。我当时小,也不知道害怕,还坐在旁边看。听见那个主持丧事的问,八大金刚来了没?还以为是在请神,结果去了八个人抬棺材。”
    他说着敲了敲身侧的木料,“其实还挺够意思的,至少用的檀香木。”
    卫顺成听得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也往外面看了看,前后各有两个,再加上另一边的,可不就是八个。
    这些抬轿或者说是抬棺的人,虽然走得不算慢,但能看出动作很是僵硬,每人身上都带着一个灯笼,没拿在手里,竹竿直接从喉咙的位置穿过去。夜风从林间吹过,带起他们的衣角,下面没有皮肉,只有一副骨架,若细细地听,还能依稀在哭丧的声音中分辨出骨头摩擦的动静。
    “故弄玄虚。”卫顺成冷哼一声,又对楚晴说,“你别看了,女孩子家家的。死人抬活人而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傅宁辞进民研局以来经历得多了,倒也不觉得有多可怕,卫顺成这么一描述甚至觉出一种诡异的喜感。还有心情对容炀笑道,“活人抬死人是要入土。这死人抬活人,难不成是要上天?”
    第47章
    山路的确曲折,就算是在棺材里,也能感觉到不停地在拐弯。
    傅宁辞中途又往外看了看,有一阵已经到了悬崖峭壁,旁边连个栏杆也没有,稍稍往外一步,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不过山道好歹不是土路了,下面稀疏地嵌着些石板,大约是走的人少,青苔和腐烂地难以分辨的树叶密密地覆了一层。
    傅宁辞记起他们刚才走的那段路上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记在,想来或许是原来也铺过石板后来又被拆掉了。
    他们连着两天都在赶路,多少也有些累,把掌握的情况又大致理了一遍,便都沉默下来靠着棺壁养神。
    傅宁辞一直抓着容炀的手,握得久了,掌心冒出汗来,有些黏,但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他另一只手臂垫在脑后,用一种并不算太亲密的姿势微微靠着容炀的肩,鼻尖都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像是茶香的气息。
    棺材一直很颠,真要想睡得多熟也不可能。但大抵是太过疲倦,加上有容炀在身边格外心安,渐渐地意识也模糊起来。
    半梦半醒间,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等到棺木忽然被放下,傅宁辞猛地往旁边一倾,容炀及时护住了他的额头,才清醒过来。
    “到了?”傅宁辞捏了捏鼻梁。一抬眼,棺盖从上方被推开了,刘三的脸一下子从棺沿探进来,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星君,请下轿吧。”
    他们从棺材里出来,已经到了一处山巅,勉强还算平整。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水杉树,高耸入云,棵棵有几人环抱那样粗。树叶交错遮掩,不见天日。傅宁辞低头看了眼表,却已经快七点了。
    “前面的路,乘不了轿子,得劳烦星君走一走了。倒也不远,半个时辰便能到。”刘三把他们引到崖边,将灯笼探下去一照,笔直的崖壁上竟然有一段向下的石梯,被黑色的雾气遮住了,看不见到底延伸到哪里。
    刘三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傅宁辞原本走在最后,没两步,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是那个侏儒,见傅宁辞看他,慌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咧开的嘴里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
    傅宁辞想起抬棺的那几个“人”并没有来,侧身让那侏儒先下去,自己又倒上去看。
    刚才他们站着的平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大坑,那几具骷髅正把那具棺材推到坑里面去,然后又依次跳进了棺材里,把棺木拉过去盖上了。
    傅宁辞不觉得可怖,想起刚才在里面呆了那么久,倒是有点反胃,平复一下,又才往回走。没走两步便看见了容炀,“你怎么也上来了?”
    “找你。”容炀意简言赅,明显松了口气,皱眉问他,“干什么去了?”
    “我看那几个抬棺的去哪儿了。”傅宁辞伸手抚抚他的眉心,觉得那场景实在恶心,也没细说,“没事了,走吧。”
    容炀像是怕他还要乱跑,石梯又太窄,没办法并排走,便一直反过手牵着他。
    “你这样不难受啊?”傅宁辞问。
    容炀轻声道,“这里处处都是古怪,你.....”
    “你害怕?”傅宁辞故意说。
    容炀轻叹一口气,扭头看他,“对,我害怕,所以要牵着你,可别乱跑了。”
    傅宁辞笑了,觉得一种饱满的甜蜜要一直从心里溢出来,用一种不太正经的腔调调笑道,“别怕啊,哥哥保护你。”
    容炀无奈地摇摇头,也笑了,两人便一直这样前后手拖着手往下走。
    走了十来分钟,才追上前面的人。大概一直在等,走得也慢,远远见他们跟上来了,才加快了脚步。
    越往下走,漆黑的雾气却越重,有一段简直伸手难见五指,只能看见前面刘三手里的灯笼的隐约红光。
    空气阴冷湿润,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间或还能听见不知是什么液体落在山壁上,滴答滴答......
    卫顺成中途走得烦躁,问前面还有多远的路,刘三总说快了。一连问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回答,傅宁辞觉得再这样下去卫顺成只怕是要拿刀了,石梯才终于走到尽头。
    雾气也散去了一些,一段平路过后,尽头出现了一座古宅。宅外挨着路边是一个很大的池塘,里面飘着层层叠叠的红色的睡莲,不知为什么再这样寒冷的时候却开得极艳,像是满塘的血。
    傅宁辞往池塘边看了一眼,叶片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木头的纹理。
    刘三这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他旁边,将他与池塘隔开,“星君在瞧什么?”
    “睡莲娇气,你们这花开得倒好。”傅宁辞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一面往前走随口问,“用什么养的?”
    刘三那一只眼珠僵硬地转了转,“也没什么特别的,泥肥而已。”
    古宅的正门上挂着一个满是裂纹的牌匾,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字,钟府。
    刘三推开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院子里站着两个女人,见到他屈膝行了个礼。
    “你们过来。”刘三招招手,那两个女人走近了,却不是活人,是两个做工粗糙的木偶,脑门上贴着一张黄符控制行动。
    眼睛耳朵都只雕了一个,没有嘴。上身穿着还算正常的夹袄,裤子却是五六十年代时兴的背带工装裤,套在木头的腿上显得格外肥大,小半截拖在地上,脚上踩着的则是一双儿童凉鞋。
    “星君。”刘三恭敬道,“床铺都已经收拾好了,让他们带星君去休息吧。”
    “休息?”卫顺成早就不耐烦了,皱眉道,“叫你家主人来见过再说。”
    “天亮了,主人已经睡下了。”
    卫顺成脸色沉下来,瞪他道,“青天白日的睡什么觉?”
    傅宁辞抬头看了一眼,倒也不算是青天白日。现在按理说是正上午,周围整个环境却是类似暴雨将至的感觉,虽不是彻底的黑,也还是昏暗的。他想祖宗里有鬼只怕是真的,否则怎么一点光也不能见呢。
    刘三态度愈发恭敬,一板一眼道,“星君稍微歇息片刻,天黑主人就起来了,到时候就可以见星君了。”
    卫顺成按了下额头,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倒想一刀剁了他的头,可刘三又不是活人,就算剁下来,可能他就捧着头,也还是这句话。
    “天黑具体是指什么时候?”傅宁辞问,“不会要等到夜里十二点吧?”
    “太阳落山就起来了。”
    傅宁辞很是头疼地按按眉心,心道这也没太阳啊,想一想对楚晴说,“你们东边现在下午一般四点能黑是吧?”
    楚晴点点头,无可奈何地问,“我们等到四点可以吗?”
    刘三面上有些迷茫,牛头不对马嘴地又重复了一遍,“太阳落山就起来了。”
    卫顺成感觉肺都能气炸一串。
    “申正”,容炀及时反应过来,对刘三道,“申正能见到人吗?”
    刘三这次点头了,“回少爷的话,大约是可以的。”
    钟府的前院是个不太规整的五边形,左右斜前方各是一栋两层的楼,中间是一道通往后院的石门。
    卫顺成和楚晴住了左边那栋,傅宁辞和容炀便由偶人领着去了右边。那偶人不能说话,问什么都是一味摇头,把他们带到房间口就退下了,傅宁辞想再打探些情况都无济于事,只得作罢。
    钟府准备的房间比起一路过来看见的种种,实在显得正常了许多。二十来平的大小,里面摆着一张雕花的木床,窗户下面是一张老式的木沙发,比较奇怪的是桌子上放了个黑白电视,但这里连电都不通,那也只能是个装饰。
    容炀刚把箱子放下,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没关。”容炀回过头,“这么快就过来了?”
    “是啊,说了要保护你嘛,不贴身跟着怎么保护?”傅宁辞笑道。
    容炀见他手里还提着个包,随口问,“你是要过来住吗?”
    傅宁辞闻言挑眉,又做作地捏了下衣领,“你怎么突然这么主动?不大好吧,我有点害怕啊。”
    容炀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两人对视一会儿,傅宁辞倒先撑不住笑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这时间地点都不对的......”
    他说着满脸遗憾地摇摇头,从包里拿了两瓶绿茶放在桌上,“给你拿瓶水过来,这里的东西能不碰就别碰了。”
    容炀点头,见傅宁辞坐下又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了?”
    “没事儿。”傅宁辞捏着脖子歪了歪头,“路上太颠了,我感觉骨头都能被抖散了。”
    他自己的手法实在太粗暴,连着两下能听见骨头咔嚓的声响。
    “你一会儿倒真是要把自己捏散了。”容炀走到他身后敲敲他脊柱,又伸手替他按肩。傅宁辞放心地让自己上半身放松下来,头靠着他的心口,过了一会儿却又反过去拽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旁边坐下。
    “捏疼你了?”容炀问。
    “没有。”傅宁辞摩挲着他的手指,想了想说,“就是觉得太罪恶了。”
    容炀疑惑道,“什么?”
    傅宁辞笑起来,“我前段时间还在想,要是你这次答应我了,我一定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免得一个不留神,你又不见了。结果这才两天就让你给我捏肩了,果然还是飘得太快了。”
    “净胡说。”容炀说着又要起身,傅宁辞一把握紧了手,“真不用了,你也累。”
    他把容炀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又低低地叹了一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一张凳子对两个大男人来说实在有些挤了,他们靠得极近。傅宁辞低着头一寸寸地由容炀的指节摸到了手腕,贴着他的脉搏,像是能感觉到心跳。
    “你知道吗?”傅宁辞忽然说,“刚刚下石梯的时候,又一段儿黑得让我觉得像要走到阴间去,但是一直拉着你我又觉得很安心。前面就算是万丈深渊都无所谓了......”
    容炀手僵了一瞬,脱口打断傅宁辞,“不管什么深渊,我一个人去,你要好好的。”
    傅宁辞原本只是这么一提,没成想引出这样一句话来。抬头去看容炀的神色,哪怕藏得极好,也依然让傅宁辞觉得温柔背后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仿佛真的在下一秒自己就要失去他。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怎么还认真了。”傅宁辞没由来得慌起来,赶紧笑着凑上去吻吻他的唇,又抱住他。环在怀里总算能安心一些,然后他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贴着容炀耳畔轻声道,“刚刚我瞎说的,不算数,不算数。谁都不会有事,哪有深渊,瞎说的啊......咱俩会好好在一起的,有你在我这尘世的日子才算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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