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怎么了?九岁什么都能做!
    凤安忿忿想着, 睁眼睁到了天明。
    看着窗户渐渐变成了一块鸭蛋青色的小方片, 凤安忽地有了一个想法。
    偷块令牌,假扮特使, 溜下山!
    即便是过于匪夷所思的想法, 也得想办法验证验证呀!
    不然要是有个万一……
    像凤宁那样的小傻子, 孤零零一个幼崽,得缩在哪里哭鼻子吧!
    那也太可怜了一点。
    做哥哥的, 要像英雄从天而降才行。
    一个字, 就是莽!
    *
    “夜人愁”劫了荆城奴隶营, 放一场夜火, 烧得轰轰烈烈。
    此獠胆大包天,趁乱杀害了宇文世家一系旁支的四公子宇文麟,并将前来擒拿他的王府高手一并击杀。
    辟邪司首座封无归与夜人愁殊死一战,不敌,身受重伤。
    如今正在闭门养伤,虚弱憔悴,难得见人。
    至于夜人愁?自然是跑了。
    此獠极尽猖狂,跑之前大放厥词,称荆城无人堪做他的对手,不配知晓他身怀的种种皇族与世家绝密。
    消息(封无归现编的故事)传来,单纯的凤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白湘的双眼皮却生生抽搐成了单眼皮,被天降大黑锅砸得一脸崩溃:“这么能拉仇恨,你我不得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去?封无归他自己怎么不扛啊!”
    凤宁呆呆挠头:“嘿嘿。他说会帮忙。”
    白湘:“……你信他个鬼,那就是个冷心冷肺吸血鬼,坏得很!”
    狄春嗯嗯直点头:“那个男人,没有心!”
    凤宁觉得这些人真奇怪。
    每个都说疯乌龟的坏话,但是又会老老实实听他的话。
    “我毫不怀疑他是要我们去送死。”白湘坦言,“现在我的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我非常清醒,我很确定就凭我们几个的本事,绝无可能从叛军和三老洲手中夺回昆西。封无归他就是要我们死在那里,将我们这几个可疑的、很可能影响到他仕途的家伙打包一并弄死——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凤宁眨眼:“那还去吗?”
    “……”白湘面无表情,“去。”
    凤宁嘿嘿笑着,掰着车窗,探头朝外面望。
    刚行过一段水路,她很喜欢坐在船上随波浪摇摇晃晃的感觉,今日换乘马车,忍不住掰着车窗,身体摇来摇去,把整个车子带得东倒西歪,直翘轱辘。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有没有三岁。”白湘叹气。
    狄春:“不用怀疑,绝对没有。”
    凤宁:“……”
    生气气。
    幼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幼稚,最喜欢被人夸成熟。
    于是她把车厢摇晃得更加猛烈了。
    咣铛咣铛咣铛咣铛!
    路上,凤宁陆陆续续知道了昆西如今的情况。
    昆西又被称为“昆西走廊”。
    它位于昆仑洲、九寰洲、三老洲的交界处,国土狭长,像一只躺平横放的梭子,略尖的东端接壤昆仑,略秃的西端邻接九寰、三老这两个洲。
    南北方向有雪岭作为天堑,山岭之外便是闻者色变的“墟”。
    从九寰去昆仑,如果不想硬闯危机重重的“墟”,那么昆西走廊就是最好的选择。
    昆西这个地方太平了很多年。
    有雪岭隔断,基本上不会出现大规模凶邪侵扰,算是无天灾。
    而历代昆西王都与昆仑保持着虽无往来但相互友好的关系,九寰洲与三老洲也不敢公然往昆仑眼皮子底下伸手,于是也无人祸。
    直到七年前,昆西境内自己乱了。
    叛军攻陷了王宫,杀死昆西王,自立为新王。
    王族旧部死的死散的散,数不清的族人沦为难民和奴隶。
    新王彻底投靠三老洲,成为座下走狗。
    凤宁奇怪地问:“你阿爹,为什么不向昆仑求援?”
    白湘叹息道:“昆仑自有底线,绝不干涉旁国内务——昆仑强盛,倘若随意出兵颠覆别国,那周遭大大小小诸国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凤宁:“哦……”
    她大概明白了。
    大家能够安安心心住在昆仑周围,正是因为它不会利用任何借口欺负人。
    “阿爹当初大意了。”白湘沉声道,“那些奸细渗透了昆西上上下下。在上贪污欺压,明晃晃作恶;在下煽风点火扩大仇恨,将所有正直官员、守卫昆西的将士通通抹黑成恶人。”
    “阿爹说清者自清,他以为惩治了那些揪出的蠹虫便能平息民愤。他不曾想到,祸害不仅在昆西,这一切背后,竟还有遮天蔽日的黑手在操纵。”
    “阿爹不愿伤害百姓。他以为那些四下散播偏颇之言的人,只是一时被怨愤蒙蔽,只要他更加勤政,杜绝所有不法之事,民怨便会被安抚。”
    “他错了。”白湘惨淡一笑,“保护,哪有毁灭来得快呢?建一座屋子要消耗无数时间和心血,毁了它,只需在有风时,添上一把火。”
    “一个谣言而已。只是一个谣言而已。”
    “那些潜藏的奸细四处放出风声,说阿爹要强征所有人的财产,送给昆仑造阵。许多人便信了、恐慌了,这时,有人送来了大批净血精魄,说是要帮助可怜的百姓造反。”
    “于是,那些原本烂在泥里面的酒鬼赌鬼、流氓恶棍们,摇身一变成为叛军,以正义之名,公然烧杀抢掠。”
    “心怀不忿的、借机生事的、报复他人的、贪婪劫掠的、嗜血为乐的……恶人盛宴狂欢,寻常百姓要么加入,要么引颈待戮。”
    “那一晚,昆西的火,远比荆城大。”
    白湘没再说话,她的唇角含着一丝缥缈的惨笑,目光悠悠望着远处。
    凤宁听得一阵火大。
    “你说新王成了三老洲的走狗,”凤宁气呼呼道,“所以给叛军提供精魄的就是三老洲。奸细也是他们放的!”
    白湘失落道:“我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想明白。阿爹死于愧疚,他以为自己没当好昆西王,对不住昆西百姓,引得他们造反——阿爹甘愿以死赎罪,不愿苟且偷生。”
    凤宁放低了声音,小声问:“那现在昆西的百姓们,怎么样啦?”
    “我不知道。”白湘收敛了情绪,淡声道,“也许新王和三老洲能给他们更好的日子。说不定呢。”
    凤宁能理解这种心情:“他们过得好,你不好受。过得不好,你更难受。”
    “嗐!”狄春大声道,“哪这么麻烦!三老洲搞事,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好处!没好处的事谁干啊!可是好处就这么多,它三老洲拿去,旁人自然少了,那日子还能好得了?”
    白湘表情复杂:“……你们做奸细的,懂得真多。”
    远远能看见昆西雪岭时,距离“墟”也很近了。
    凤宁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扒着车窗,把脖子伸得宛如长颈鹿。
    和她想象中不同,墟并不是一片茫茫沙漠。
    临近身边的这处墟,它是城。
    废弃的、庞然的、材质奇特、形状诡异——一座斑斑驳驳,银色与黑色的腐铁交织而成的怪城。
    “可以去看看吗?”凤宁好奇道。
    “如果你不赶时间也不惜性命的话,可以。”白湘告诉她,“墟中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没有任何规律。也许在你踏入的下一瞬间,突然便置身万里之外,身边凶邪密布。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回来,那就没人可以保证了。”
    “哇——”
    凤宁心想,等到解决穿越者之后,一定要去玩!
    听起来好有意思啊!
    白湘见她双眼睁那么大,以为成功唬住了她。
    殊不知这呆头凤心里正在欢呼——去墟玩去玩墟去墟玩去玩墟!
    她的目光依依不舍粘在那座废城上,就想看看它怎么“咻”一下变没。
    遗憾的是,直到车马驶入昆西边界,前来接应白湘的昆西内应递上衣物和易-容-面-具时,远处那座废城墟依旧一动不动。
    叫凤宁好生失望。
    ——早知道它不动,不就可以进去遛达一圈。
    她马后炮地想着。
    前来接应白湘的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大婶,名叫莲娘。
    她说话总像哽着嗓子,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唯独眼眶一直泛红。
    莲娘低声叮嘱道:“进了昆西,千千万万记住两条。第一,遇到新王麾下的官差士兵,一定要第一时间低头,绝对不可以直视,否则会被视为挑衅。第二,若遇到上洲军老爷,一定要最快速度跪、藏到角落里,千万不可挡道。”
    “上洲军?”白湘问,“三老洲留下的驻军吗?”
    莲娘赶紧摆手:“不可直呼。如今那是上洲。”
    白湘气得哈哈大笑。
    “公主殿下,”莲娘正色叮咛,“如今的昆西,想要平安生存,这两条不可不放在心上。那些上洲老爷,出入是驾着巨铁犀横冲乱撞的,若撞了人,莫说负责了,还得倾家荡产赔他们坐骑劳损钱。”
    白湘冷笑:“很好。当初跟着叛军造反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莲娘眼眶彻底红了:“殿下……百姓消息闭塞,哪里又会知道那么多,只是想要活命罢了……”
    “行了不用解释。”白湘道,“待我光复昆西,我也要自封个‘上公主’玩玩!”
    说话时,一行四人已深入昆西境内。
    凤宁注意到这里有大片种植园,放眼望去一整片紫紫绿绿的植物铺在雪山下,像色泽浓艳、涂抹了下半截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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