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尧哼笑,算是默认了应碎的话。
    应碎搭在眼皮上的右手外套袖口因为她的动作往上扯了一段,露出了白皙的手腕,手腕处有两根黑色的发绳,和应碎头上的发绳一样。
    陆京尧注意到了,问她,“你手上为什么要戴两根发绳?”
    应碎没什么动作,只是弯着唇笑了笑,声音松散,半开玩笑似的说,“我运气不好,发绳容易断,套两根在手上更保险。”
    陆京尧听着应碎的话,眼神微动,盯着她手上的发绳看了一会,没再多问。
    “你睡一会,等会早读下课铃响了我叫你。”
    “你不走吗?”应碎抬起右手,偏过头看向陆京尧。
    陆京尧修长的腿敞着,双手环胸,靠在石椅椅背上,语气有点拽,“这地我带你来的,我不能呆在这?”
    “行吧,”应碎转回头,动了动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
    过了几秒,陆京尧听到一道声音。
    “谢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第5章
    开学的第一周过得格外漫长,时间像是粘稠的麦芽糖,一小块竟然能被拉得无限长。
    终于熬到周五放学了。
    傍晚,火烧云在天边肆意张扬地燃着耀眼的光,落日融金,漫天通红。
    应碎将一把缠着几圈红线的钥匙插进铁门门孔了,手一旋,打开了门。正对着她的是客厅老旧的窗,大大方方敞开着,像是迎接余晖作客家中。
    家具摆放如初,映着淡淡的暮色。应碎站在门口,手垂在身侧,凝着安安静静、落针有声的家。
    或许,也称不得家。
    她跨过门槛,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弯下腰拿起拖鞋正想换。视线瞥到旁边那双有好多补洞的布拖鞋,动作顿住了。奶奶去世以后,她一直没收走她的旧物。
    应碎的拖鞋是新的黑色塑料拖,她奶奶生前看到拖鞋有点旧了就会给她换,而自己就着双破的布拖鞋,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
    应碎和她说过几次她那双拖鞋该换了,许阿卿当时是这么说的,“年纪大了,恋旧,旧拖鞋穿得舒服。”
    时间抹去了许阿卿生命的痕迹,却没有抹去过她存在于应碎脑海里的记忆。那些记忆如浪潮翻滚,在这五十多天中,在深夜里,在她孤身坐在家中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淌过她的脑海。
    她拿起了自己的拖鞋,如往常一样换上。站起身走到客厅,往客厅的沙发上一躺。
    应碎记得,她母亲应晚把她送来这里的第一天,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红烧云。难怪今天这么想她奶奶。
    那天傍晚,红光映衬老人慈善的眉目,许阿卿弯着腰,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地问她,“你想不想吃冰棍啊,奶奶去给你买。”
    不过六年。
    物是人非。
    只有四季轮回的夏天,和夏天的火烧云,以及西街103号,空荡荡的房子,还在。
    应碎头往后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苦笑。
    她当时怎么回许阿卿的来着。
    哦,她冷淡又不屑地说了一句——“冰棍有什么好吃的?”
    电话突然响了。
    应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手指一划,接听,声音还有点闷闷的,“什么事啊?”
    “出来吃烧烤,沙哥烧烤店。”岑野也没什么寒暄,直截了当地说。
    “行,十分钟。”应碎的回答也干脆。
    应碎把校服脱了,换了一件短袖和中裤,拿起茶几上的驱蚊水往左右脚腕上各自喷了一下,重新换上鞋下楼了。
    沙哥烧烤店就在西街,走过去没几步路。老板是个实诚人,料材新鲜干净,也比较卫生,是应碎和岑野常去的地方。
    应碎快走到沙哥烧烤店的时候,远远就见到门口岑野坐的那桌烧烤桌上还有一个人,还挺眼熟。
    那不是陆京尧嘛。
    他和岑野什么时候熟了?
    陆京尧抬起头,就看到应碎站在几米开外,她换了一身黑色t恤,和自己的裤子,穿着简单,但也藏不住她的气质,不过倒是和平时在学校穿着校服外套的样子挺不同的。
    此时应碎双手抱胸,姿态散漫,面上悠悠的神色仿佛在说:你怎么在这?
    陆京尧淡定地拿起桌上的一根牛肉串,一边看着她一边横着咬下一块肉,细细咀嚼着。
    应碎走到他们这桌,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岑野的边上,位置正对着陆京尧。
    “这么慢啊。”岑野看了一眼坐下来的应碎,显然本来就没信应碎说的十分钟,“还要加什么菜自己去加。”
    “先吃了再说。”应碎也没客气,两个人显然是熟悉了这套搭饭模式。她拿起了一串玉米粒,“你们俩什么时候熟的啊?”
    “两个小时之前。”陆京尧回答着,视线却落在应碎刚刚伸出来拿串的手臂。她的手臂细长匀称,她伸直用力的时候还能看得出来有些肌肉线条感。但奇怪的是,她的手臂上有几块大大小小的淤青。
    岑野解释,“今天球场上,我和你同桌临时组了个队,打爆了几个口气又臭又狂的傻逼。”
    岑野和陆京尧之前虽然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是也仅限于知道而已。并没有说过话。
    陆京尧平时懒得交际,尤其还不是一个班的,岑野则是对陆京尧有些看不顺眼,主要是因为他们老师教训他的时候,总喜欢拿同年级一班的陆京尧做正面例子,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今天场上人多,岑野被老师叫住来得晚了,到场上已经没场了,正巧看到陆京尧他们,想到这人是应碎同桌,两个人之间也算是有点联系,他就去问了一嘴能不能加个人。
    打了没几分钟,就有一群人想来抢场地。
    球场上嘛,拿球技说话。
    岑野、陆京尧和另外一个七中的组了队,和他们打了3v3。
    结果自然不用说。
    男生的友谊来得快,一场球下来岑野也是看陆京尧顺眼了。打完球以后,他给陆京尧扔了一瓶水,“去不去吃烧烤?我请客。”
    陆京尧接过水,仰头灌了一口,答应了,“行啊。”
    于是就有了应碎看到的这一幕。
    “你们男生的友谊来得可真够快的。”
    “那不然呢。”岑野又问,“喝不喝啤酒?”
    “喝啊。”应碎抬了抬下巴,问陆京尧,“你能喝吗?成年了没?”
    应碎问的问题惹得陆京尧笑了一声,却还是一个一个回答她,“能喝。晚一年读书,成年了。”
    “你呢,成年了没?”陆京尧反问。
    “成了。”应碎回答。
    岑野嗤笑了一声,看向陆京尧,“别说现在成年了。她十六岁生日,问我要了一个生日礼物。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陆京尧还挺好奇。
    岑野睨了应碎一眼,“一箱啤酒。”
    “偷偷躲在房间里,喝了整整半箱,吓得她奶奶以为她喝死了。”
    岑野当时听到应碎的话,也是服气,谁生日礼物想要一箱啤酒啊,不过她让他买一箱啤酒,他真给她买了。后来他也被她好脾气的奶奶生生骂了一顿。
    应碎无语地白了岑野一眼,“谁说是偷偷喝的,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再说了,陈年旧事,能不能别提了。我在这新同桌面前还要留点形象呢。”
    陆京尧勾着唇,“原来我同桌这么猛啊?十六岁就开始酗酒了。”
    “酗酒个鬼。就那么一次,我可不是这种人啊。”
    应碎眼睛又扫向岑野,“曝光我的丑事,记得拿最贵的啤酒赔偿啊。”
    “行——”岑野拖着调子,用腿勾着移开凳子,站起了身,去店里面拿啤酒去了。
    应碎微微起身想要伸手去够陆京尧面前的肉串,陆京尧注意到她的动作,先她一步拿了一串递给她。
    “谢了。”
    “不用谢。”
    “你的手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应碎摊开手掌,手指尖上有点油,“哦,沾了点油。”
    说着,她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上的油。
    “不是,我说,你手臂怎么回事?”
    应碎把团成一团的纸随手往桌上一扔,并不在意他的问题,顺口回答,“被打的。”
    陆京尧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也紧了几分,“被打的?”
    应碎听出陆京尧语气里面的变化,吃串的动作停下来,抬起了眼,对上陆京尧的视线。
    下一秒,从嗓间发出清浅的笑声,弯着那双精致的桃花眼,“逗你呢,我练拳击的。”
    他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淤青,想到昨天陈逐问的应碎为什么她大热天的总是穿着一件校服外套。
    她说的是她这人体寒怕冷。
    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样。
    第6章
    “所以你在学校才一直穿着校服外套?”陆京尧也抽了一张纸。
    “嗯啊。”应碎嘴里嚼着肉,回答地含糊,显然并没有想再多说什么细节。
    岑野拿着三瓶啤酒从里面走出来,都放在应碎这边。
    应碎抓起一瓶,熟练地把瓶口抵在桌边,用一股巧劲,眉头不带皱一下,握着瓶身往下一扣,瓶口就开了。
    她把这瓶递给了陆京尧,接着又开了一瓶放在岑野边上,最后才开了自己的。
    陆京尧拿过啤酒瓶往杯子里面倒,“同桌动作挺熟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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